［閱讀自白書］工作能辭職，媳婦不行嗎？／媳婦的辭職信 며느리 사표 – 登機證的自白

　　由於＃metoo運動的影響，女性主義相關話題，在韓國終於開始走向討論的核心，先前82年生的金智英／82년생김지영 一書得到許多關注，但決定翻拍成電影的消息一曝光，許多韓國網友卻開始對決定接演女主角的鄭裕美進行攻擊，韓國的集體仇女和厭女社會現象，關係到的層面很多，最主要的當然還是源自於傳統觀念的守舊，以及觀念的未覺醒。

　　貫徹習慣，我們話一樣說在最前面，今天要介紹的這本書，給我的連結感和內省啟發，其實是勝過金智英的，雖然我並沒有擁有世俗標準的媳婦角色，也沒有婆婆能夠和我相處，但作者特殊的寫作方式，在故事當中加入了夢境解析、童話與神話譬喻，在閱讀的過程當中，除了跟著主角一起找尋真我，讀者也能依循著這個方式剖析自己，甚至是利用書中談到的投射現象，找到那個自己也不認識的那面人格特質。如果你喜歡82年生的金智英這本書，相信你對於這本「媳婦的辭職信」也會充滿興趣，若是你自己就是媳婦本人，肯定更能夠從作者金英朱的文字當中，找到更強烈的共鳴與力量。

我的訂婚戒指，但是交往快七年了，我們還無法合法結婚

　　一個女性活著，若是照著社會常規的人生之路往前走，大多數人都會像遊戲關卡闖關一般，結婚之後成為一名妻子，並與丈夫的原生家庭有所連結，進而成為一名媳婦，接著，或許再因為生子而獲得母親的身份，這三個身份，每一個都負擔著很龐大的社會期待，雖然無法量化而出，但你我的心中，肯定都已有一定的想法。

　　借用你一分鐘的思考時間，請問你，對於一個身為媳婦的人而言，首要的責任是什麼？如果你腦海中跳出的答案是負責家務大小事、煮飯育兒之類的，也請不用覺得太害怕，畢竟應該有大部分的人都是深陷在這種窠臼觀念之中，因為我們就是接受著此種教育長大的。

圖片來自傳統觀念貫徹的一首歌，我的摯友許素蘭分享給我的

　　人類從發展文明與建構社會之時，就已經發展出一套對於兩性角色的刻板印象，「男主外、女主內」、「男生就該堅強要獨立，女生則是溫柔善依賴」，而華人的儒學思想文化，更是將這種「男女有別」的觀念推上更高的層面，幾千年的教育影響，你說我們能沒有性別刻板印象嗎？

　　受到儒家文化思想深遠的韓國，對於性別的刻板印象、長幼排序地位關係，以及在家族中被期待的角色責任，一直到現今都還是被堅實地執行著，許多韓國人的舊時保守觀念，以及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常常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和哭笑不得，例如認為「男人進廚房，辣椒（生殖器）會掉下來」。

圖片來源：TVN

　　這種觀念對我們來說雖然覺得荒謬，但卻是真實上演在許多韓國的家庭當中，持著傳統觀念的婆婆，從以前就將自己犧牲奉獻給家庭，認為女人就是要照顧好這個家，不允許男人做任何家務事，導致自己的先生和兒子也都養成了茶來伸手的壞習慣，TVN的韓劇「今生是第一次」當中也充分演出了韓國父權制度觀念，其實只是假結婚、私事互不干涉的男女主角，女生卻被婆婆要求幫忙祭祀準備（於是男生給她額外的錢），男生想要協助收拾碗盤，也被媽媽趕出去說會越幫越忙，後來女生對男生私下說了：你知道什麼是「善良的媳婦病」嗎？就是女人在結婚過後，說服自己要對婆家百依百順、覺得自己該勤勞該聽話，這樣的行為就是善良的媳婦病。

　　時代在推進，許多較年輕的韓國人已不被傳統觀念給受限，但觀念雖是如此，當回到家，遇到家中長輩的言論，礙於倫理輩份實在也無法反駁，就像是對媳婦說出「辣椒會掉下來」此話的婆婆，這位婆婆，正是出自今天要分享給各位的這本書：「媳婦的辭職信／며느리 사표」。

韓文版書封

　　感謝采實文化的邀請，讓我在這本書上市之前就搶先閱讀，第一次拿到樣書的我，收到時還端詳了好久，和我聯繫的窗口佩宜小姐非常地客氣，書信往來間除了讓我感受到很滿的誠意之外，字裡行間的文學氣質感更是讓我覺得好感動（果然是出版社啊），因為，我實在是收過太多寫email也寫得亂七八糟的廠商窗口了（白眼翻到雷峰塔），所以，身為一個文學院辣妹，怎麼有辦法拒絕這種閱讀邀約呢？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前面提及了韓國與儒學的關係，同樣歷史久遠，若要往回探討歷史，則得拉回至朝鮮三國時期（新羅、百濟與高句麗），當時即開始與唐朝等進行文化交流的新羅王朝，受到漢文與儒家思想的影響，也一直延續到後來的高麗王朝，高麗光宗創建了韓國的科舉，而高麗成宗則是奠定了儒學在官方學問的地位（怎麼又變成＃韓國觀察自白書），然而，都已經過了一千多年了，韓國人對於傳統觀念的把持，再加上基督教、天主教系統發展蓬勃的影響，對於這些男生就該怎樣、女生就該如何的想法，幾乎可說是不減反增。

家事幫傭是一項專業工作，那麼為什麼當家庭主婦做這些相同事情時，卻不被當成工作呢？

「公司的工作不論何時都可以辭掉不做。可是對家庭主婦來說，這卻是沒有辦法辭職的工作。為什麼連週末都不能休息？到目前為止，我二十年來沒有一天不做家事，現在為什麼連要求一週有一天的時間完全屬於自己都不行？」- p.10

　　媳婦的辭職信一書，正是述說一名中年韓國女性金英朱，因為丈夫長期拒絕協助家務，認為自己辛苦工作賺錢，家務事不是自己的責任，兩人的關係和相處時間也因丈夫的假日缺席、特殊的外遇關係而出現裂痕，另外，主角除了是一個和公婆同住的媳婦，好巧不巧，她更是在韓國傳統觀念之中，責任最大的大家族「長媳」，時常舉行的親戚聚會進行時，身為長媳的英朱必須跟著婆婆在廚房忙進忙出，為男人們準備飯菜、下酒菜，將菜餚上桌、收拾之後，自己才能到旁邊的小桌歇息，但自己飯菜都還沒到口，卻又因為主桌結束了用餐，必須起身去準備水果或飲料。

　　在第一章中，提到了自己婚後兩個月，恰好遇到了家族最大的盛事 aka. 丈夫祖母的生日，一週前就得開始準備，當天更是清晨五點就開工，龐大人數的家族成員陸續造訪，馬不停蹄地幫大家準備飯菜，終於有了短暫的歇息時刻，卻又擔心自己在角落進食會很奇怪而作罷，但如此辛苦的角色，無人關心，因為女人和媳婦的地位擺放在龐大的家族系統之中，就像是英文字母Z一樣，觀念排序永遠放在最後一位，最後自己昏倒了，醒來發現自己已在急診室。

「在夫家存在著看不到的順序，男人和女人的順序更為明顯，當大家都聚在一起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很大，基本上聽不到女人的聲音。當然姑婆們例外，他們大聲說話或大笑沒有關係，但如果是大姑們就不行，公公會出聲責備，理由是：女人的聲音不能傳出牆外。」- P.34

在婚後二十三年之後，金英朱再也受不了身為妻子／媳婦／母親的角色壓力與責任期待，決定向公婆提出辭呈。

　　起初，看到這樣的書名，我預想內容應該會出現那種充滿戲劇張力的婆媳情節，就是韓國電視台下午會播放的那種兩千集連續劇一樣，泡菜sam tree pay之類的誇張橋段，畢竟這樣才夠合理化「媳婦辭職」這個行為，但事實上，金英朱的公婆，除了守舊觀念之外，並沒有做出太多超過的行為，就連自己的媽媽也認為公婆待人很好，但是，她之所以會下定決定不再當一名媳婦，原因當然不是只有家務勞累和責任壓力，而是她從夢境解析、從心理學層面逐漸發覺，原來的自己，因為這些角色責任的重擔，早就因為符合社會期待而不見蹤影了，為了要找回那個真正的自己、能夠快樂地生活，除了死亡，唯有執行媳婦辭職和結婚辭職這一條路。

圖片來源

　　然而，光是拿著上面寫著辭職信、裡面沒有信件的信封，她的手就顫抖不已，而見到公婆失落的表情，更是讓她愧疚不已，因為英朱自己也明白，自己並沒有做好身為「媳婦」的責任，更愧對於自己母親所認為的「丈夫、公婆都這麼好」。

　　傳統觀念帶給我們的影響其實深根蒂固，只是我們很難主動發現，也很難自己承認深受影響，但透過閱讀，我們不必等到親身經歷，藉由故事中的狀況和轉折，對自己詰問和反思，那些深藏在骨頭裡，或許自己都沒發覺的、以為「理所當然」，但不一定符合時宜的觀念，都會一一浮現在自己的眼前。

　　身為一個從小就在抗拒性別刻板印象的人，經歷過大大小小、非常多的個人抗爭，因為我就是無法同意別人認為的「理所當然」，「男生就該陽剛、男生就該愛運動、男生不該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邊看書….」，諸如此類的廢話，對我來說，我就是一個獨立且獨特的個體，為什麼要用「男性」這種分類標籤框架住我，以前我也常常提出：是誰規定男生不能溫柔、男生不能被說有氣質、男生不能是軟弱的？這種疑問，但總是沒有大人能夠給我答案。

　　直到成人，開始接觸同志運動與性別教育，我才因為知識而獲得了更多自我支持的力量，直到現在，每當出現有人用傳統觀念來限制或批判人的行為時，我就會像小時候一樣，問他們：「為什麼是女生就不能怎樣怎樣？」、「你們說女強人，那如果今天是男生，為什麼你們沒說男強人？」，在那邊逼死大家。

　　我的觀念養成告訴我的是，一個人該是被用「個體」來檢視，而非「性別」或任何標籤，用角色定義對方之前，更不能把許多事情當作「理所當然的」，這也是金英朱在破壞一切關係連結之後，所希望得到的對待，我在閱讀的途中彷彿找到了和我有相同理念的知音一般，中間還停下來抱著書本（演哪齣少女劇）。

「如果太常回娘家，就會依賴娘家，對這個家也就無法產生感情。娘家的母親知道女兒受苦的話，會每天流淚，甚至會說『如果真的過不下去，不論何時都可以回來』這種話。正因為如此，你更不要回娘家。既然嫁過來了，就是這個家的人，死後也是這個家的鬼，那就更應該斷了娘家的路。」– P.73

「孩子啊，長媳是上天給你的職責」、「就是因為罪孽太重才會投胎成女人。所以得要忍耐和犧牲，我們是要來贖罪的。」- p.79

　　這段婆婆講出的觀念，不僅韓國人，許多老一輩台灣人的認知亦是如此，尤其是苦過來的那些婆婆啊罵，這些觀念其實是用來支持自己、說服自己的力量，只是，我的偶像理科太太說：「認知和事實是不一樣的」，是啊，我們的「認知」，因為教育的養成、資訊的接收和大腦與情緒的影響，都可能會出現差錯，「認知」和「事實」是不同等的東西，除了不能凡事都依靠認知以外，更不能把自己的觀念和認知強加在別人身上。

　　從小我就和媽媽比較親近，心裡有什麼話都跟她說，小時候甚至問過我媽：為什麼我不可以跟你姓（就說我從小就在挑戰觀念吧），我不記得、也來不及再問一次當時她的回答是什麼了，若是有機會在天堂再遇見她，我很想知道媽媽在聽見這個提問時的心情是什麼？

明洞聖堂：圖片來源

「我們家是信佛教的。一個家中不可以同時信仰兩個宗教，所以，你不要再去教堂了。」-P.76

　　閱讀到這段，我真的是火都上來了，直接加入金英朱媳婦辭職後援會，沒為別的，因為我這幾年最無法接受的就是用自己宗教的思想觀念來管別人（對，基督教我就是在說你們），然而婆婆用了「一個家」來強化了這件事的理由，身為媳婦的角色，能提出任何反抗嗎？後來自己偷偷上了教堂，被婆婆發現之後得到的回應是：「你怎麼可以這樣！」（HELLO？為什麼不行？可以提出一個有邏輯依據的理由來說服我嗎？）

格式塔心理學提到，「在夢中出現的所有要素都是自己內心的一部分。」Fritz Perls也說過：「你夢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身的一部分。也就是說，是為了讓你看到自己性格的某些面向。」- P.79

　　這本媳婦的辭職信，讓我非常驚喜的是，作者在書寫的過程當中，加入了大量的童話寓言、神話故事作為比喻，甚至還融入了很多心理學和夢境解析的學說，這真的完全正中我的胃口和個人經歷，因為我是修習過神話文學和哲學，並且也對神秘學和心理學很有興趣的文學院辣妹，書中提及了一些榮格，他和佛洛伊德的精神與心理分析理論，我也曾經在心理治療的期間稍微涉獵過一些，當時我有失眠的問題，服藥入睡之後又會出現多夢的狀況，諮商師建議我將夢境書寫下來，後來的確也幫助我不少。

　　這本書中，有很大的篇幅是在談論經由夢境來釐清真實的自我，從潛意識中找到自己真實的問題，除了能夠幫助解決現實生活上的問題，更可能就此發現，原來你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那個自己。

　　也因為加入了這些故事的譬喻、學說的支持，相較於內容類型相近的金智英，這本書給我的感觸更大、連結也更深，下面再多提一段，書內我很喜歡的故事。

P.184談到了猶太智典塔木德中拉比的故事：有兩位打掃煙囪的少年在結束後一起走出來，其中一人因為沾到煙塵所以臉上帶著髒污，但另一位少年的臉龐卻是乾淨的，拉比問：你覺得誰會去洗臉呢？答案是臉乾淨的人會去洗臉，因為他看見了他人臉上的髒污，所以會認為自己也一樣。但事實上，兩個人一起進入煙囪，不太可能只有一個人是乾淨的，照理說兩個人都會是髒臉。

　　這故事非常適合拿來比喻生活在同個生活空間的夫婦或伴侶，對方的模樣就是自己的鏡子，看到對方的臉髒了，也會因此去特別留意一下自己的臉，作者表示，這是我們潛意識當中的投射現象，如果我們能藉由他人的樣貌，來發現我們自己的問題、進而改善自己，這樣雙方的關係就能往更成熟與進階的境界發展，但若我們只能指出別人臉上的髒污，卻不願面對自己的樣貌，錯過和投射意識相遇的機會，我們就很難找到自己身上的問題。

　　換位思考很不容易，需要大量的練習和同理感才能達到，一旦願意替對方設身處地，在幫助對方、緊密互相關係之外，當然也能夠讓自己逐漸成為更體貼的人，兩個人結婚，為的是要一起經營比單身更好的人生，照理說應該要比婚前更努力才對，但許多夫婦在婚後的相處模式，說誇張一點就像是仇人一樣，互相都有看不慣的地方（＠宅女小紅），但不願意深入溝通，錯過了相互的投射關係，無人經營的婚姻最後只能靠著孩子維持，是異性戀族群中我蠻無法理解的區塊。

（掰了位，我愛宅女小紅，因為她實在太幽默了，但每每看到下面留言的媽媽們抱怨老公的模樣，就讓我有點退卻感，姊姊們啊：光抱怨是沒有用的，把老公拉起來一起去婚姻諮商才有效～）（勸什麼世，我自己都還沒結婚）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女性主義書寫先鋒維吉尼亞．吳爾芙，相信關心女權的辣妹們都有讀過她的作品，本書中的主角英朱，同樣也利用了吳爾芙《自己的房間》的概念：「女性若是想要寫作，一定要有錢和自己的房間……拿這五百英鎊代表思索的權力，以這門上的鎖當作是為自己著想的權力……」，在辭職媳婦、與丈夫分居後，在外租賃了一個半地下房作為自己的空間，用來寫作，也用來釋放自己的壓力，提供心靈喘息的秘密港口。我很喜歡英朱描述對於獨立空間的段落，因為自己其實並沒有充分的理由來支持額外付錢租房，但她就是想要擁有這個空間，就勇敢的決定去做了，最後這小小的地盤，卻成為了幫助她找到自我，重新建立起自己的重要支柱，也因為半強迫地讓自己的孩子，在大學畢業後擁有了自己的住房空間，才得以訓練他們獨立，面向更好的未來。

　　韓國近年來不論是影視娛樂、文學作品，大量地都在反映韓國現實社會面臨到的問題，或是面對過往，用力揭開歷史的傷痛，個性很強的大韓民族，越來越不忌諱觸碰敏感的話題，然而，對於家庭關係和傳統觀念的窠臼，需要更多當事人身體力行地去對抗，才能擁有見到改變曙光的機會。

　　作者在書本的一開頭就寫著：「身為媳婦、妻子、媽媽的女人們，妳們過得好嗎？」，如果現實生活讓你忘記了「我是誰」，英朱做出改變的行動，找尋問題的故事，或許能夠給你一些力量，幫助你找到本來就存在你體內深處的智慧，協助你找到辦法，讓婚姻生活、家庭關係找到更快樂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