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 浮華世界的生命難題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北京剛下檔的熱播劇《我的前半生》替這句話下了最佳的註腳。這部都會時裝劇演的是老哏：外遇、三角戀等，然後女主角從被離婚的困境中走出來。但是，老哏的故事卻拍得不落俗套，他精緻、細膩而且有內涵，不說道德，可是道德自在其中。導演拍出了唯美的浮華世界，從中讓我們看見了痴男怨女的生命難題。

 

富貴牢籠裡的金絲雀

這齣戲改編自亦舒的同名小說。故事發生在上海，女主角羅子君（馬伊琍主演）是一名貴婦，每天如一隻生活在富貴牢籠裡的金絲雀，穿著名貴的服飾，忙著購物、聊天與享受生活。她的丈夫是外企的主管菁英，年收入一百五十萬人民幣。她的媽媽教育女兒的哲學平凡無奇，女人終究要找個有錢的好男人嫁了；羅子君奉行媽媽的傳授，如今孩子已經十歲。生活就這麼下去嗎？

子君的閨密唐晶（袁泉飾演）正好相反，她是個未婚的職場菁英。她們倆是大學同學，一路互相扶持，照子君的講法，這關係不只是朋友，是親人、是家人，關係簡直比姊妹還親。唐晶的男友──賀涵（靳東飾演）是職場菁英中的菁英，他對於唐晶來說既是男朋友，也是事業夥伴，更是提攜唐晶入業界的導師。她們兩人是業界的金童玉女，可是交往十年卻未步入婚姻。

賀涵一開始非常厭惡子君，說她是沒有謀生能力、未來堪慮的女人。由於唐晶的關係，賀涵常去收拾子君的爛攤子。由於人生觀的差異，兩人彼此厭惡，生命唯一的交集只有唐晶。賀涵的形象是冷靜計算的機會主義者，他說職場上沒有人情，只有利益交換。他生長在國外，現在是業界獵人頭企業的追逐對象。他對唐晶深情款款，幾度求婚。可是唐晶事業心重，隨著賀涵離開原來的公司，兩人在職場上從合作關係轉為競爭關係。

子君的先生俊生每天奔忙，經常出差，回家幾乎都深夜了。可是，子君一天到晚監控他，生怕他外遇。當然，最後俊生還是外遇了，對象不是年輕貌美的姑娘，而是子君稱之為一見如故的凌玲。這個女人離婚了，是個單親媽媽，長相平凡無奇。俊生竟然為了這個女人和自己離婚？子君剛開始不能接受。

 

走出陰暗 重新奮起

賀涵受唐晶委託照顧子君。於是賀涵把子君從陰暗的家中拉出來，要他直面人生。他帶子君去公司參觀，看看外企的菁英們的日常生活。子君被震驚了，他看見那些人的兢兢業業，男男女女的高專精。賀涵晚上帶她去附近的酒店，看看那些人的夜生活，換上了另外一種姿態搞社交。然後賀涵又帶她回去公司，看見那些人一批一批地熬夜加班。賀涵告訴她：這就是你先生每天的生活。當他加班時，焦頭爛額的時候，需要的不是美貌，而是幫助。如果有人適時遞上咖啡，幫他分擔工作，甚至陪他聊聊天，是不是會日久生情？子君一下子明白了，為甚麼俊生會喜歡上一個不起眼的單親媽媽。

為了爭取孩子的撫養權，子君先去找工作，處處碰壁後，找了一個美妝店打工。她爭取到孩子的撫養權，分得了房子與一點贍養費，可是生活還是艱困的。她後來去大商場賣昂貴的精品鞋子，得到賀涵的指點，業績有所提升。她面對來買鞋的大學同學，還有俊生和凌玲一家，她幾乎是忍下胯下之辱，不動心，最後把高檔鞋給賣出去，真令人讚賞。而這一切得之於賀涵的教導。

這個階段他已經開始接受賀涵，就在亦師亦友的關係中，她領略了賀涵的魅力，不知不覺喜歡上賀涵。安靜的夜晚，她連空氣的味道都記憶著，那是賀涵。大雨滂沱裡，子君在路邊淋成落湯雞，這時賀涵開車來，為她撐起了一把傘。可是，因為唐晶，子君無論如何不能愛。

主線的劇情大致就這樣。支線的劇情也很細膩，譬如陳道明演出的老卓，那家日式的深夜食堂──醬子，有著許多睿智的對話。其他如子君的媽媽、妹妹與妹婿白光，也活脫脫表現出一般平民的生活無奈。白光是一個靠老婆吃飯、頭帶綠帽的無業遊民，可是這遊民也有他的尊嚴。雖然有網民說：「賀涵只應天上有，人間處處是白光。」可是，賀涵和俊生都說，他們自己不如白光。因為白光不裝，不當狗，不用處處討人歡心。

 

浴火重生 自食其力

子君抵抗過別人的騷擾與示愛，經歷了職場的霸凌與冷暖。她沒被生活擊倒，反倒是浴火重生，自食其力。這樣的子君別有魅力，她不同於唐晶，不是咄咄逼人的女強人。她不和賀涵爭，表現的是內心的順服。我想，感情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賀涵與子君互相喜歡，也許就是這種幫助的關係吧，愛苗蹦發了。

最後，唐晶歷經了一場病，終於回過頭來主動向賀涵求婚。可是，賀涵卻已愛上了子君，真是再回頭已百年身。賀涵面對了自己，追求了子君。賀涵說，他和唐晶是同一類人，可是子君讓他輕鬆自在。賀涵不偽裝了，他選擇自己，他擺脫了上海高層菁英的世界，離開浮華世界的爭爭鬥鬥、恩怨情仇，回歸自然。唐晶說，她早準備好會有這一天，可是萬萬沒想到女主角會是子君。

賀涵離開上海，去了廣東。為甚麼？因為子君也離開了上海，去了廣東工作。子君失去了唐晶、失去了母親，此時選擇離開了上海；而賀涵選擇和子君最近的地方，就在渡口當漁夫。或許，他是等著命運之神的牽引，期待兩人再相逢。

編劇最後安排子君和賀涵與不同的路人對白，因為他們認錯人了。可是子君和賀涵的心意相通，他們說，萬一見到對方，想要到海上去遨遊。從上海到海上，一個是前半生，一個是後半生。前半生是上海的浮華世界；後半生呢，是一望無垠、自由自在的大海。

 

每個人都在修正自己

這部片子有很高的人生指引，不說教、不媚俗、不膚淺、不批判，片子如流水般流逝，講的故事很小很小，但是編劇的設計很令人欣賞：權謀算計最終失敗了，道德良知獲勝了。每個人都在修正自己，搶奪賀涵的薇薇安最後改邪歸正，善解唐晶的恩怨。白光找到工作，回歸善良。凌玲知錯能改，俊生堅守家庭與朋友，老卓飄然遠去。賀涵幾度犧牲自己，救了子君、救了唐晶、救了俊生，救了公司。他當了捨己為人的無名英雄，還清了他當菁英時欠下的債。

子君唯真，賀涵之愛她，因為和她相處時，真實輕鬆。人喜歡真實的人，和你相處沒有壓力，不需要再偽裝。唐晶和賀涵最後沒有結果，因為賀涵累了，不是不愛唐晶，而是他選擇了另一種生活。他愛子君，但是不能一起生活在上海，只能生活在海上，意味著選擇逍遙的生活方式。子君行嗎？我不曉得。賀涵想必也不知道。但是，他在渡口相待，期待命運的碰撞。

這部片的片頭很有意思，好像是星際間的無數粒子流動。很有象徵意義。人與人之間，流動著。這片子不用淺白的倫理教條，也不渲染社會的黑暗。它讓觀眾看見自己的社會影像。眾生相就是如此平凡，除了表面光鮮亮麗，人還需要甚麼？

旁白美得像詩，透過子君的回述，那些事情不單是事情，它代表著子君的高度反省，彷彿是她生命提升的修煉心得。

劇中角色無大奸大惡之人，每個人都不得已。賀涵與子君一路好像在修煉，不斷直面自己。賀涵說，自己一直在裝，裝成遊刃有餘、毫不費力，裝成一個彬彬有禮的模樣。子君堅持著真，謹守道德底線，在情愛與道德間走正了自己。理智和欲望、感情和道德、交換和道義、忠誠和背叛……這片子二元辯證地論述這些基本價值，沒有床戲、沒有渲染的鏡頭，很克制地討論上海的浮華世界，以及痴男怨女的愛恨情仇。我贊同它的大部分。

某個層面上，我屬於子君，單純但是有魅力，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去走別人認為會死的路，但是我死不了。我喜歡賀涵，喜歡這種人，因為他直接，敢於面對自己的內心，放下過去，做出改變。

我懂這部片，它的隱語我懂。我某個層面是子君、某個層面是賀涵、某個層面是深沉但最終離去的老卓、某個層面是貧賤但是有起碼尊嚴的白光。說到底，我也想選擇海上，不想沉淪在浮華的十里洋場。如今我好像也在渡口捕魚！一直等著、等著，其實我等的就是你，一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