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台灣民宅的日本表情 – 薰風

 

想想，台灣民居受到日本文化影響而加上了富士山等圖案，反而成為另一種在台灣才看得到的特色，讓許多日本朋友們因此來訪，不也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文化交流嗎？

 

學齡前與爺爺奶奶們同住，雖然那時年紀小，但刻畫在腦中的生活情景至今依舊清晰。受日本教育的兩人，重視時間觀念與禮節，工作、休閒上也充斥著「日本風格」。爺爺書架上井然有序的工程書、筆記本，上頭寫的全是日文和英文；奶奶看日本摔角台、卡拉ＯＫ愛唱美空雲雀的歌、每個禮拜到高雄崛江商場買日本化妝品。平日裡不只兩人交談時會夾雜著我聽不懂的日語，倘若同窗好友來訪，客廳更是瞬間移到了日本，轉變成全日文的環境。現在我們常在路上收集老屋顏題材，或許正因這樣的成長過程，當遇到日本圖案的建築元素時，總讓我想起那段「有點台又不太台，有點日又不日」的兒時回憶。

 

眾所週知，國民黨來台後為樹立威權，參雜著報復心態施行了「毀日」政策，極力消除日本曾在台統治的痕跡；但有趣的是，近年來我們透過拍攝，發現許多台灣戰後才興建的房屋上，反而有許多運用日本風格符號的元素呈現，形成了一種台日混血的建築型態。面對這樣的情形，有時我們會問問屋主為何在房子上用這些圖案，但往往只能得到屋主對於圖案意涵的詮釋，至於情感面的內在感受，例如他們是否因懷念日本而使用這些圖案，通常不易探究。不過即使原因未明，拍攝與訪問的過程，對我而言其實是一種懷念童年時光的方式，而且也很適合作為路上觀察的主題。

 

 

 

 

台灣建築元素與日本有關聯的圖案中，以「富士山」造型運用最廣，其設計上以兩線條便可完成構圖——一條線對稱勾勒出富士山左右山坡與火山口山頂；另一條則以Ｓ形盤繞形塑山間雲霧或是山下河流之意象。線條單純意味著師傅們在施工製作上會比較方便快速，而對屋主而言，則因造型較簡練而省下一些材料費用，此外，民間對於山型意象通常較為崇敬，以高山為本的良好寓意之詞也不少，自然頗受歡迎，因此我們在路上便常看到富士山的造型應用，當中以鐵工最多，不同鐵工師傅還會將圖形加以變化，如將山坡拉高或是加上日月、帆船、房屋等互相搭配，運用在房子的鐵窗、柵門圍籬、欄杆、樓梯扶手等位置。

 

 

 

 

此外一些特別的運用案例，如高雄林園民宅的女兒牆，以富士山型的水泥鏤空磚裝飾；台南新化的老銀樓上，以馬賽克磁磚拼貼出富士山，屋主在2樓陽台外牆排列出綠色磁磚山體、與白色磁磚的山頂積雪與浮雲，路過的當地人跟我們笑稱銀樓有如一座金銀寶山。截至目前，我們在台灣建築物上發現最巨大的一座富士山位於彰化溪湖。戰後初期改建的楊家古厝，於合院正身屋頂上蓋了一座真正的「山」牆，這座約一層樓高的水泥富士山，山坡在屋頂上綿延廣闊的五開間，富士山下有水泥作的漢字姓氏，還用羅馬字拼出「弘農衍派」堂號，除了台日混血外，還添了一點歐洲血統，顯現當時這家人對於自居的品味與眾不同。

 

 

除了富士山之外，櫻花是另一個充滿日本味的圖案，充分被運用在建築內外的各個角落。然而相較於富士山，櫻花的線條複雜許多，製作鐵窗花的花瓣與花蕊都要費上不少功夫，價格也較貴，不過仍深受親睞，與梅花一同登上台灣鐵窗上最常出現花種的排行榜。櫻與梅的造型鐵窗都是以五瓣放射狀的展開，在製作上過程幾乎相同，所以有許多人會錯認這兩種鐵窗花。其實最簡單的就是從花瓣來辨識，櫻花的花瓣通常較瘦長，且末端會作開口；而梅鐵窗花的花瓣通常是圓弧狀，末端不開口，若掌握這個原則就不會搞錯了。

 

探究房屋裝飾上的花種似乎有些過頭，卻又覺得，櫻與梅是台灣前後兩段統治的代表性花朵，若不弄清楚好像便會錯過些精彩的故事？我們曾遇到某位民眾，硬要說自宅鐵窗是梅花而非櫻花，即便現場眾人極力正名，他仍堅持己見。屋主是位老人家，也說不定人家有什麼難言之隱，他說是什麼花就什麼花吧！雖然是個小事件，還是讓人不禁聯想到，這跟戰後政府在公共建築上硬將日治年號塗改為民國指鹿為馬的情形，好像頗為相似。

 

除了富士山跟櫻花勾勒出視覺上的線索，台灣建築內外使用日本風格的案例比比皆是，例如戰後初期興建的透天厝，明明不是日式宿舍建築，屋裡卻出現了小和室。也許是為了讓家中快速成長的人口可在有限的空間裡活動，產生了類似和室兼具寢室及起居的通鋪空間，這樣的運用雖單純從使用功能的角度出發，卻也在室內注入了日本風格，成為一種室內的台日混血。

 

本文列舉的民宅，其興建時間大約都落在戰後10至25年間，不論屋主是否因為「懷日」，或單純喜歡這些圖案才把它們點綴在自己的家，我們都可以看到，日本圖騰在台灣建築中被轉化應用的特殊現象。想想，台灣民居受到日本文化影響而加上了富士山等圖案，反而成為另一種在台灣才看得到的特色，讓許多日本朋友們因此來訪，不也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文化交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