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三尺的奇幻世界—日本寺社的靈獸 – 薰風

在日本，「靈獸」多為守護神域的神獸，並有象徵祥瑞的意義。自古以來人類皆藉由想像創造出祂們的模樣，在許多佛寺與神社（以下稱寺社）中，其形像多以雕刻或彩繪的技法來表現，而在臺灣則通常被稱為「瑞獸」或「神獸」。

我在彷彿搖搖欲墜的大岩石間，小心翼翼地經過雙龍門，在拜殿的向拜前停下腳步，一敬禮二拍手，以向祭神表示敬意及感謝讓我平安到達此地。

這裡是群馬縣高崎市的榛名神社，是一座讓我著迷的寺社建築。參拜完後，目光順勢往上，迎接我的是巨大的雙龍，在本殿四面八方處還有獅子、蜃、犀等各種靈獸。我將視角轉向祂們，對看的瞬間不禁肅然起敬，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之情，祂們彷彿用嚴厲的表情盯著我看，當時便下意識地在心裡呢喃「我是為了研究寺社裝飾而來此地拍攝調查，還請多多見諒⋯⋯」同時心懷敬意地重複說著。

關於日本寺社建築之美，一般人會認為在其簡樸的設計；但實際上，日本也有富含許多裝飾的寺社，不單有靈獸，還有靈鳥、植物、人物、集瑞等，可惜的是許多日本人自己也不清楚原來有很多這樣的寺社。

靈獸可分為兩種，一類是猴、鹿、象等實際存在的走獸；另一類則是龍、白澤、貘等不實際存在的獸類；後者常位於各社殿周圍，其中有些靈獸對於臺灣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

「貘」是臺灣人較為陌生的前三名靈獸之一。貘在日本被認為是吃惡夢的靈獸，因此至江戶時代為止，人們都有把貘圖放在枕邊睡覺以避免作惡夢的習俗，甚至還因此製作出貘型枕頭，例如京都豐國神社寶物館所藏豐臣秀吉的「獏御枕」。貘會把銅鐵等金屬作為食料，在需要大量武器的亂世中往往難以生存；換言之，祂的存在具有和平的意義，比如日光東照宮本殿周圍環繞著50件以上的貘雕刻作品，象徵著神格化的德川家康將其魂魄留於此世，並蘊含著維持世界和平的意志。

「蜃」也是在臺灣未曾見過的靈獸，其首如龍頭，《本草綱目》（16世紀末傳至日本並出版）中記載：「能吁氣成樓台城郭之狀，將雨即見，名蜃樓，亦曰海市。」可知蜃為能生出樓台城郭的靈獸，此一現象稱為「蜃氣樓」。

「犀」通常令人聯想到非洲犀牛這種動物，而寺社裡的犀卻截然不同，為背有龜甲，頷有鬚，首一角的靈獸。平安時代的《延喜式》記載：「有一白縷如線，又其角有光通天，雞見之驚駭，故一名通天犀」，因此古代認為犀角有出氣通天的神秘能力。

「白澤」則是筆者喜歡的靈獸之一，軀體為獅型並有白長毛，且有二眼和九眼（頭部三眼，軀體左右各三眼）的說法。從江戶時代的《旅行用心集》（記載旅人須知的各類事項）可知白澤代表著旅途平安之意，因此當時的旅人們習慣攜帶白澤圖作為御守，希望能一路平安。另外於同時代出刊的《倭漢三才圖會》中，敘述祂是能說人話及通曉萬物之情的靈獸，也代表著賢君治世的吉祥象徵。當有聖人治理天下時白澤便會出現，可使人逢凶化吉。在日光東照宮拜殿「將軍著座之間」的杉戸上，畫有兩眼白澤圖，由此可知其象徵江戶幕府的治世有德。

以上靈獸在臺灣的寺廟中似乎難以見到，而當這些靈獸被放置於寺社時，往往還會有更豐富的意涵存在。在此以較為耳熟能詳的「龍」來說明。

龍對於現代日本人來說，也許多是黑道大哥身上的刺青圖樣，或是刺繡夾克背後的圖案等較為兇猛的印象，可能是龍給人一種充滿力量和威嚴的形象才會如此地廣受喜愛吧。不過在日本，龍原為呼雲喚雨的「水神」，從中國傳至日本後便與原有的蛇神信仰融合紮根。單指蛇神一般人可能會不太明白，但也應該有不少年輕人透過遊戲知道日本有「八岐大蛇」這類靈獸。以農漁業立國的日本，把住在大海或深谷自由飛翔來往天地的龍當作水神，並將其作為求雨的對象。

說到水神，在此分享曾出現於秩父神社（埼玉縣秩父市三大社之一）的有趣傳說。在本殿東北面有件披著鎖鍊的青龍雕刻，據說「秩父札所」十五番的小林寺附近曾有一池塘「天ヶ池」，每當池中出現一頭脾氣暴躁的龍時，在此雕刻下方定會出現積水，因此人們將此雕刻用鎖鏈鍊住，從此池塘便不會再有龍出現。後來此雕刻被稱為「つなぎの龍」（鎖鏈之龍），也成為這間神社的名勝所在。

另外，「昇龍降龍」的題材對於現代日本人來說較為熟悉。昇天降世的雙龍圖出自於佛教「上求菩提，下化眾生」的教義。而本文開頭所提到的榛名神社，立於榛名山半山腰上，本殿連接著巍峨的奇岩「御姿岩」，御姿岩的洞窟裡祭祀著御神體。若站立在境內作為「神域與人域第一個交界處」的「拜殿向拜」空間，抬頭往上看即能看到巨大的雙龍雕刻纏繞在兩根架構材（海老虹梁）上，其呈現出的樣貌猶如一頭龍「往神域昇天」；另一頭龍則在「降臨人域」的位置，此符合昇龍降龍的造型特徵，以及龍能來往天地的意象。

置身於寺社境內，屏氣凝神地看著社殿四面八方的靈獸們，想像著祂們會想朝著我們傳達什麼樣的訊息。雖然寺社建築裝飾的相關史料鮮少，不過我認為祂們所表現的意涵有些是無法用言語傳達的，需要身處其中並感受充滿信仰力量的氛圍，才能夠真正了解箇中意含。

以上概觀了幾種靈獸的涵義，希望更多人在參訪日本的寺社時，也能停下腳步好好欣賞祂們的姿態。下次不妨尋找看看社殿的四面八方，或許在屋簷下會偶然瞥見一雙眼睛正靜靜地凝視著你，眼神中告訴你已經來到神域和人域的交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