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宴會論】「侘的發現」茶事妙境（後篇） – 薰風

©mrhayata（翻攝自薰風第5期）

文：太田宗達  譯：羅曉青

美的劇場

銅鑼聲在寂靜的露地庭中響起，這是第二幕的開始，在茶的用語中稱為「後入」。若是再次穿過躙口，就會看到床間上，濕漉漉的夏草頗具風情地安插在竹籠裡，茶釜颯颯地鳴奏著松籟。這確實是暢遊在幽明之境啊，我們徹底深陷在亭主的謀略裡卻毫無所感，這一點正是亭主的高明之處。

©mrhayata（翻攝自薰風第5期）

當我藉由殘留於口中的菓子印象，來回憶前席當時床間掛軸的語句時，點前口的拉門無聲地開了。亭主在風爐釜的旁邊放置了一個注滿了水的木製釣瓶形水指（水差），宛如剛從井裡汲水上來一般。亭主拿出一個備有茶筅和茶杓的茶碗，在客人面前一件件地依序清洗茶壺甕及建水（茶洗），然後將它們一同放置到最適合點茶的位置。時光如行水般流逝，濃茶逐漸捻練而成。「黑樂」的平茶碗被送到了客人的座席上，在漆黑之中是一種鮮明的綠色，喝下一小口之後，已酩酊在幽境世界的知覺甦醒了過來。亭主打破了沈默，「茶的濃淡溫度如何呢？」我只能答聲好，在回了一句「十分得宜」後便用手將茶碗轉遞給次客。遞送濃茶時我總在想著一些事，這不是和基督教拜領聖體中的傳遞葡萄酒很像嗎？理由單純是因為清潔聖杯和茶碗的白布在垂直三等分、水平四等分這樣複雜的折疊方式上具有共通性的關係。然而，十六世紀除了是茶道的時代之外，也是南蠻文化的時代。煙草和金平糖，以及玻璃器皿等來自西洋的文化也被納入了其中。被喝得一乾二淨的黑樂茶碗從詰客那裡回到了我的面前。

19世紀江戶時代的黑樂（樂燒）茶碗（翻攝自薰風第5期）

接著是鑑賞儀式。據說這是利休所想出來的黑茶碗。不使用轤轆、從土塊切削出來的這件雕塑物，對於當時曾把青瓷天目茶碗等傳自中國的完美造形當作至高無上之美來崇拜的人們來說，這比引進西洋器物來得讓人震驚得多。信奉利休的茶人和有影響力的武將們，曾爭相取得作為侘之象徵的黑樂。但日本史上最大掌權者、和利休亦敵亦友的豐臣秀吉卻討厭黑樂。然而，利休使用了黑樂。被秀吉賜死的兩個月前，黑樂被用在秀吉本應在那裡原諒利休的二疊茶室當中。這是一場美意識的戰爭。否定黃金茶室、青銅器、瓷器等完美無瑕、富貴且通俗的美，同時規戒與嫌惡華麗的表現，利休完成了追求純潔謙虛精神的美之概念——「侘」，取代構成表面之美的色彩，以潔淨為本完成了行動的藝術。茶入和茶杓也被取出來鑑賞。茶入的肩線，以及微妙的「歪」「斜」正是它美麗的地方。一過回神，不知為何，我對於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感受到這樣的物品是美的這一點感到疑惑。

1591年，千利休親手削切的茶杓「泪」，德川美術館藏。（翻攝自薰風第5期）

因著茶湯的魔力，許多人沈迷在物質中並朝著悲劇的道路走去。魔王信長，正是和許多茶入的名品一同被捲入了本能寺的劫火之中，此即為執著；而最為通俗且低俗的慾望，也是「茶」。我將茶入這件慾望的具象物遞給次客，然後拿起了茶杓。所謂的茶杓，是最讓人難以理解的道具，雖然只是一片竹製抹具，但削切它的茶人，卻是一刀一刀地傾注全副精力去製作。切削者的精神必然性，是會隨著茶杓的銘文形狀迸發出來的。利休直到驗死的使者到達為止，一直都在自己切腹的茶室中，為了疼愛的弟子古田織部和細川三齋不斷地切削茶杓。後來織部便將這支利休的茶杓名命為「泪」（淚），當作是他的分身與牌位，每天早晚持續合掌祭拜，並發自內心地向利休的靈魂訴說心聲，有如傾聽茶杓的聲音一般。之後，道具都被收回到「水屋」。

本篇完整內容，詳見薰風2018年 Vol.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