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我們應該感激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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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貓：喵星人的愛與哀愁 精彩段落

本文節選自 看理想 [圓桌派] II 第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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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梁文道：貓與人的關係，就是我們今天理想的人際關係

竇文濤：今天咱聊一回貓，貓是屬於互聯網的，你知道嗎，現在互聯網的爆款最多的，就是貓的視頻。

梁文道：全世界都是（如此）。

竇文濤：對。所以甚至有人說，貓性是屬於互聯網性的，你們能分析原因嗎？

蔣方舟：我覺得是因為最早在那個YouTube上傳貓的視頻的都是些極客吧，極客我覺得就是宅啊，宅男是沒法養狗的，因為狗老要出去遛。

他必須宅在家，貓是陪伴這個宅男最好的夥伴。

梁文道：今天某種程度上極客是我們整個時代的文化性格，就是某個意義上，整代人都是極客。

對於極客性格的人來說，最理想的人際關係，幾乎就像是人跟貓的關係。

就是它跟你作伴，但是又不干擾你，你又要尊重它的空間，尊重它的獨立性，不要過分騷擾它，大家的界限還是存在的，

我以前一開始養貓的時候，貓跟我的關係是它很親我，但是它大了一點之後呢，它就總是隔一段距離，比如說我坐在這兒看書、做功課，它就坐在一邊瞧。

它不會老上來搞，除非它覺得有東西好玩兒，它就坐在那兒。它跟你保持這樣的一個關係。

我覺得這是一個今天很多人心目中理想的人際關係，就投射在人跟貓上面。

竇文濤：你看狗的感情，我們真實可見，是吧。但是你說貓，會不會就不管你對它多麼好，但是它對你的感情裡邊，是不是總有種距離感？

馬未都：它有一定的距離感，貓和人之間都是若即若離，但是貓一定知道誰對它好，誰對它不好，它貓很敏感的。

竇文濤：它通人性。

馬未都：對，我看過一個說法，說狗的智力，大約相當於三歲的孩子，貓的智力相當於一歲半的孩子，它比狗的智力要低。

它的家化、馴化的程度，遠沒有狗那麼高，所以它還保持了部分的野性。

你比如你看狗有點沒心沒肺的樣子，是吧。貓在家裡，比如突然出現一個小蟑螂或者是什麼的，它立刻野生的狀態，就全出來了。

傳說中的貓與黃瓜……

2.

蔣方舟：貓和人的關係像是開放式的婚姻

竇文濤：你看人跟這個寵物的關係，你比方說狗主，是吧？但是說什麼，貓奴。

你覺得貓是更像情人那感覺嗎？

蔣方舟：我覺得貓和人的關係，更像一種開放式的婚姻。

竇文濤：怎麼說，狗是老夫老妻是嗎？

蔣方舟：對，狗就是非常忠誠的，一夫一妻制，相當於你跟它建立關係之後，照顧你，夥伴，然後一路相隨。

但是貓反正是可以對人愛搭不理的，然後你出差也很放心的，把貓放在家，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覺得很像是這個開放式的關係，還有點刺激的感覺。

3.

竇文濤：人和貓的曖昧，就像女朋友的感覺

蔣方舟：貓會給人尷尬，因為我自己不養貓，但是我有一個前男友他養貓，我記得當時好像去他家睡覺，晚上的時候，他就把貓關在卧室外面，我們倆在裡面睡覺。睡覺，平躺……

竇文濤：僅僅是睡覺。

梁文道：真是兩小無猜，然後呢？

蔣方舟：平躺……這個貓就在外面一直撓門，然後我就很尷尬，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第三者一樣。所以我自己就抱著枕頭去沙發上睡，我說你跟貓睡吧。

因為那一刻真的覺得，他們倆有更深刻的情感關係，我好像只是第三者。所以我覺得那個是貓最讓我尷尬的一瞬間。

梁文道：你說到這兒我就馬上想接著，就談貓其實不是像大家所說的，對人那麼冷淡，它是有距離，但是它絕對是很親密的。

馬未都：對，是。

梁文道：比如說它喜歡貼著人睡，而且是貼著人的頭睡，還打呼嚕，有時候假如它把你也當成貓看的話，它會睡著睡著，就要舔你的頭，因為母貓跟小貓之間……

竇文濤：你的頭髮就是這麼舔沒的（笑）。

梁文道：也就這麼舔的，越來越短，頭都不用剃。你半夜會聽到它打呼嚕，就貼著你的頭睡。而且貓跟人在一起的時候，如果它信任你的話，你會覺得特別感恩。你會覺得你好像很神奇地和另一個生命發生聯繫，不是一個人信任你，而是……

馬未都：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可以去打攪它，它不打攪你。我老在晚上寫東西，如果你旁邊弄一人就不行。

梁文道：對。

馬未都：我寫東西時，有時候晚上很晚了，這貓就趴在我這很近的距離，它不會趴到任何地方去，它就只在書房裡，永遠在你書房離你一米的位置，一趴。

竇文濤：關鍵是離你一米。

馬未都：對，它還不來搗亂。

竇文濤：這個特別像談戀愛，有一種曖昧。你像狗，忠僕，對吧。它是你能夠確定的。貓呢，像老舍就是說，他說這個貓呀，你想讓它幹什麼，它一定就不必幹什麼，可是它自己要想幹什麼，它就非得一定要幹什麼。我聽著怎麼像女朋友啊？

梁文道：它很固執。可是我想說的是，貓對你的信任，你是它陌生的物種，它甚至不是人，它都願意信任你的話，我真的會覺得感激。

比如說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流浪貓最多的是穆斯林國家，因為穆斯林國家對貓是特別好的，所以你去土耳其、去埃及，街上都是貓，而且他們都照顧貓，都不打攪貓，為什麼呢？

因為伊斯蘭教里對貓是特別有好感的，這是基於一個傳說，那個傳說就是先知穆罕默德，有一天坐在那兒的時候，有一隻貓就睡在了他的大長袍的袍角上，睡得很香。

穆罕默德他要起來了，但是他又不忍心吵醒那隻貓，那隻陌生的貓。於是他拿出一把小刀，把自己衣袍的袍角割下來，讓那個貓繼續睡在上面。

他如此愛貓，乃至於後來的穆斯林都很愛貓，他們都覺得貓這種動物，如果它願意這麼睡在你旁邊，那是你的幸福。

竇文濤：你說這個讓我想起北大的季羨林，他就是愛貓成痴。以至於他的兒子季承，後來寫回憶他爸的，就是說實際上季羨林養貓，已經養出家庭矛盾來了。

他家裡人呢，覺得沒法弄，滿地都是貓毛。有一次他兒子季承說，一進家門，從襪子到那個褲腳，一堆貓虱子，他說他爸怎麼還養這個貓。

馬未都：你說得我頭髮直痒痒。

梁文道：就是沒弄好。

竇文濤：甚至於這季羨林說，從貓這兒得到生死的感悟。他那個貓得了癌症還是什麼病，它就天天吃得越來越少，最後他就給它一點水喝，到要死的那個晚上，他半夜三更啪一驚醒，那貓叫小白還是什麼的。

季羨林一看，那碗水旁邊貓沒有了，他打著手電筒到處去找，有時候看見一團白影子，他還以為找著了，最後還是沒有找著。

後來他就說他發現貓啊，要死的時候就會躲起來，是讓你找不著的，它自己找一個樹洞，找一個什麼躲起來，這季老先生你看研究佛教，就說這可不得了，很大啟發。

竇文濤：貓的性格就像女朋友

4.

梁文道：我們應該感激貓跟人的關係

竇文濤：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喜歡養個寵物什麼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家裡又養個小狗，我怎麼看見它，我經常會覺得特別心酸。

你看，我也是人的這個投射，我老覺得它是個孤兒。我有時候看它一個人在那兒跑跑跑，我就覺得，你說這一出生連爹媽都不知道，它也不管這些，它就親人。

可是實際從咱們的角度，我老是覺得，你說它有沒有想著去找它爹媽？

梁文道：你這個想法大錯，其實你要反過來想，它比你豁達。

竇文濤：是嗎？

梁文道：真的，我常常有這個感覺。我很喜歡狗的一個性格，是它特別豁達。

我舉個簡單例子。我在香港，每個月捐錢給一個小機構，那個機構專門養那些受傷的動物，有一些是瘸了的狗。

前一陣子，我有助養的一隻狗死了，它是一個雪橇狗，就是阿拉斯加那種哈士奇。它整個後半身是瘸的，要拖著在地上走。因為它是被一個前主人，用棍子敲斷了它的脊椎骨，就被棄養了。

後來就被這個組織接過來，還把它醫好了，還帶著它下樓去逛，它就這麼拖著腿逛。

但是你看它，我覺得特別感動的是什麼，它是被人傷害過很多次的，從小被人欺負，直到把它弄成這樣。

但是它看到人就搖尾巴，看到人就親，哪怕是我陌生人，我第一次去看它，我摸它，它就過來舔我。

就是很多動物，它們特別的大方。那些狗，它不小心眼，它不會斤斤計較，它不記恨，不記仇。

你可以說它是沒記性，但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沒記性，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竇文濤：馬爺你覺著你對它好，對它不好，它對你的反應有不同嗎？

馬未都：當然不同，它很聰明。你對它不好，按理說是狗會看人臉，貓也會。你如果非常不高興，它就不會過度地來太親近你，如果它覺得你很高興，它會比如跳上你身子，讓你抱它一會兒。

貓一般很少有貓能像這樣，長時間抱著的。

竇文濤：那我再問您，你說喜歡貓的人和喜歡狗的人，你能看出不同嗎？

馬未都：其實我覺得我是年輕時候喜歡狗，現在喜歡貓，是因為年齡大了，精力不夠。狗的精力太充沛，貓它不太跟你商量，狗是天天早上跟你商量出門。

竇文濤：對，咱出去遛彎去。

馬未都：對啊，你這受不了。再說狗跑起來，咱那腿腳沒原來利索，追不上了。

馬未都：喵星人也會裝病，演技給滿分

5.

馬未都：貓的忠誠沒狗那麼直接

竇文濤：我過去聽過好多忠犬的故事，聽得人特感動，這些故事往往都是狗。所以我覺得貓跟人有那種距離和神秘感，你有時候就弄不清，它對你的感情，究竟到什麼份上。

後來，我看見一個故事，就是夏衍老先生，他養了一隻貓，在過去那個年代，夏衍被整過，坐過幾年牢，坐牢的時候，這個貓其實已經快老死了，這隻貓最後一年，就是等於卧在那兒奄奄一息。

夏衍和貓

每天睡的時候，絕對比醒的時候，長好幾倍，基本上都在睡，但一直沒死。

後來呢，夏衍平反了，出來了，回到家，這個貓一見夏衍，幾年沒見它那麼活躍，跟他玩了一陣。其後幾天不吃不喝 ，死了。

後來他們講它，就是為了在等，在等著夏衍回來，就吊著這一口氣啊。那你要這麼說這貓很鍾情，是吧。

馬未都：是，它的表現沒有狗那麼直接。養寵物還有一大好處，貓狗都一樣，就是對孩子特別好，讓孩子有富有同情心。能知道照顧別人，尤其我們長時間都是獨生子，獨生子女都不會太會照顧人。

梁文道：養動物的人比較不容易太自私，不容易那麼自我中心。首先你連一個不同物種的動物，都要學會照顧它。

而且如果你一直養的話，你遲早會見到它死。有的人呢，會特別受不了。

但是我覺得你養多了，你要適應這個，你就知道人生就是這樣，你生命中有些東西過了就過了。

你要接受這個，你要學懂這些，學懂這一切之後，你的人會更開闊。

竇文濤：就是任何人註定只能在你的生命中，陪你一段路，哪怕是一個貓。

馬未都：人和人之間的相伴，任何人都很難看到另一個人完整的一生，除非你活一百五十歲。但貓和狗的生命，你正好能看它一生，都是在十幾到二十年。

你知道國外有很多人給狗送終，給貓送終，特別感人。他帶著它週遊世界，為什麼？他看到它完整的一生，它從幼小到它長大，到它成人，到它可以跟你溝通，到它衰老。

這個過程實際上是看我們自己，我們自己這一生，我們自己看不見，而且我們也看不到我們同類人，誰能完整地看別人一生呢？

竇文濤：你說現在的人是不是越來越孤獨了？

蔣方舟：我剛剛一直在想，其實是沒有什麼東西，真的陪伴你成長。剛剛您說每個人陪伴都是一小段，但是這個周期也變得越來越短了。

就是現代社會，雖然每個人陪伴都是一段，但是「這一段」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現在「這一段」就是四五個月了。

所以反而寵物跟人的陪伴，它會更長一些。

我自己原來是從公園裡救了兩隻小麻雀，因為它們的媽媽被人踩死了，它們也不會飛，然後我就帶回家養，就真的從很小開始養，我用針管給它們喂米什麼的。

等到它們會飛的時候，再把它們放飛。把它們放飛的那一瞬間，真是覺得像送小孩去參加聯考了一樣。

我就覺得陪伴的這一段，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就過去了。雖然那個時間，其實已經是非常親密的陪伴。

我覺得真的是，在現在社會，人和人都很少有這麼親密的陪伴。你參與到對方的成長，你參與到對方從那麼一點點，變到能自己吃飯、能自己叫，這個我覺得現代人好像很少。

竇文濤：而且人跟人之間，怎麼說呢，太不如意了，你明白嗎？人他想法老跟你不一樣，對吧，就是各為自己，太不如意了……

梁文道：貓和人的關係，就是今天理想的人際關係

……

本文節選自節目文稿，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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