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給我們家生個兒子，給你10萬塊錢」

炒雞好聽，單曲循環系列。

頭圖基於CC0協議引用。

（一）

這則十分典型的18世紀魔幻現實主義的標題，絕不是我隨口胡謅，為了騙各位的點擊而冥空瘋想出來的。

這是我昨天親耳聽到的，時間發生在公元2017年8月13日上午10:52分。

昨天是我家寶寶滿月的日子，家裡前前後後來了不少人。既為祝賀孩子滿月，話題則免不了圍繞著孩子打轉。在此期間，我發現了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大家對男寶寶的喜愛與誇讚，顯得直白、淺薄且毫不掩飾。「真有福啊，第一胎就是個男孩」這句話自我當爹以來，聽到過無數次，而昨日更是密集呈現。

作為一名最初盼望能夠擁有一枚女寶寶的新晉奶爸，坦白講，我內心是很不舒服的。但是最令我崩潰的，是那些家裡「暫時」沒有男孩的人，所表露出來的明火執仗的混蛋邏輯。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一位盤著「鋼絲頭」的中年婦女。她也是剛剛新晉奶奶的人生角色，她的兒媳婦誕下的是個小女孩，談及此處，她一臉痛失江山社稷喪國辱權的表情，言辭間儘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千古大道。

「懷孕的時候，看在孫子的面上，我忍氣吞聲地照顧她也就算了」。

「其實啊，我早就看出來了，她肚子里一早懷的就是個沒種的貨。」

「這不是，昨天這不爭氣的，又跟我兒子哭呢，說我這當奶奶的不照顧孩子，也不給她做飯」。

「嗨，坐月子的時候我倆就吵吵好幾回了，我可不慣著她，我也不怕你離婚，我兒子又不是找不著……」

「生個丫頭片子，還跟我在這牛逼狼煙的，你說你生個沒把兒的，跟我這臭牛逼什麼啊？還想讓我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你啊？不瞧瞧自己多大成色？」

當時，我正給寶寶換尿布，聽罷，真想把尿不濕甩她一臉啊！

我其實很難理解有些婆婆的心理，同為女人，有些人當了婆婆之後，立刻就變了一副臉孔，總覺得要在兒媳婦面前立住威嚴說出來才有面子，於是對家裡那位給自己叫「媽」的女人，百般挑剔，諸則訓誡，彷彿這樣才能夠證明自己在家庭中地位的尊崇。

之後，「鋼絲頭」透漏自己和家裡的老頭子，正在每日給兒媳婦做工作，讓他們明年就趕緊要二胎，趕緊圓了二老「抱孫子」的千秋大夢。不過，兒媳婦顯然不願意再要二胎了，想必也受夠了婆婆公公的白眼和嘲諷，多少有些寒心。

於是，他們老兩口商量來商量去，最終跟兒媳婦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再給我們家生個兒子，給你10萬塊錢，你要不放心，我們現在就跟你立個字據」。

很難想象一位母親能對兒媳說出這樣不倫不類的話，坦白講，這樣的話，乍一聽，倒像是在非法代孕市場，買家和賣家之間的討價還價。由此，倒是不難想象這個家庭中「婆媳關係」的融洽度處於何等水平。

（二）

回想寶寶尚未誕生之前，我曾經不止一次和身邊的許多朋友講起：我挺希望老婆懷的是個小女孩，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能夠如願。

朋友們的表情不一。有大加讚賞者，上一次和紫圖圖書的馬松哥哥喝酒，我說了這個願望，馬哥一臉燦爛，說慧超啊，你放心好了，相信你馬哥的判斷，你愛人懷的肯定是個女孩，像你這種內心有一團火的人，必須要有兩個女人的柔情來平衡！

（內心OS：我已經猖狂的如此明顯和冒火了嗎？）

更多的卻是滿臉狐疑者。我記得有一次特別尷尬，我一臉真誠地說我希望懷的是個女兒。我的朋友一臉豐富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放心吧，我看反應是個男孩。退一萬步說，就算第一胎是女孩，你還可以要二胎嘛，到時候哥們給你介紹個地兒，要是女孩可以不要嘛」。

我一臉無奈地笑：「我真的是希望生一個女兒的啊！」

對方一副行了老鐵你憋說了，我懂你的擔心的表情，又拍拍我肩膀：「這形狀、這反應，一定懷的是個大胖小子」。

以至於我已經不太敢和那些家裡第一胎是女孩的人，談論我其實更想要一個女孩的初衷了。

因為我最新收穫的一句話是：嗨，那是因為你有兒子了，你要是沒有兒子，就不會說這些「風涼話」了。

你知道我聽到這些話內心是什麼感覺嗎？

就是那種尿急時憋得膀胱腫脹整個人都有一種屌爆了的感覺，就是那種你在廁所門前小碎步已經原地踏步5公里了，結果門裡面又傳來了新一局王者農藥開擼的聲音……

心情可謂「淋漓」二字，真恨不得一腳踹過去啊！我不得不承認，有一種沉重的現實的尷尬，橫亘在這世間。

再說一個我剛剛知曉的小插曲：

我家寶寶誕下之後，我的姥姥，一位年近90的小腳老太太，特地託人送來一份紅包。但是，我的表姐，比我們早一個月誕下一個女孩，卻連她老人家半點祝福都沒有收到，而我的表姐，是她的親孫女。

我很感謝她老家人的關心，但從內心深處，這紅包，我拿著真挺遺憾的。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惆悵所在。

（三）

「這是有史以來作為女性最好的時代」(There has never been a better time to be born female)。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在一份性別平等報告中，以這樣一句話作為整篇報告的開篇語。

似乎是的。

如果你長期生活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擁有良好的教育背景，擁有光鮮且穩定的工作，社交圈子集中在職場、同學和基於興趣的朋友之間，我想你會很容易認同「這是有史以來作為女性最好的時代」這句話。

因為在這些城市中，在你所接觸的生活邊界之內，在你所處的社交圈層之中，女性，尤其是骨子裡自立自強的女性，的確擁有著幾乎和男人一樣的機會。女性憑藉自身努力，完全可以摘得自己想要的一切，無論是財富、晉陞通路還是社會地位，都並不比男性低。

但是，類似「你再給我們家生個兒子，給你10萬塊錢」的聲音，在同一片土地卻從未消散。骨子裡的重男輕女，依然，依然擁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其數量之龐，可能遠超你我的想象。

走出一線城市，關掉互聯網，也許我們更能夠見識到這片土地真實的風貌。

我們不應該忘記張愛芬這樣一個殘忍的名字。在2015 年的11月，張愛芬因為兒媳婦二胎又生了一個孫女，一氣之下，將年僅4天的孫女抱到醫院的地下室樓梯，然後狠狠地用腳將自己的親孫女踩死！

你以為這件事情很魔幻？但它的的確確就發生了，並不遙遠，剛剛過去一年多而已。

有時候我也想，從某些層面來談，「北上廣你註定逃不了」對年輕女性更具有現實意義，這裡不僅有更好的生活質量，還有對女性更為寬容的輿論環境。只有在這些環境里，你才能面紅耳赤地跟人家爭論女權，談職場歧視，呼籲設立公共場合哺乳室，才能批評男人直男癌，不尊重女性……

但你回到老家，卻很可能因為自己是女孩，和男人們一起吃飯時，連桌子都上不去。

很多姑娘心裡未必有「逆襲人生」的抱負，我覺得，來到北上廣，僅僅是為了逃避這些無處不在的歧視和人格侮辱，理由已是足夠，從這個層面來看，對很多姑娘而言，她們不是來北上廣追夢，而是來北上廣「逃難」的。

「你再給我們家生個兒子，給你10萬塊錢。」這句話的背後，遠遠不是單純的「重男輕女」那麼簡單。

我不是女性，很難設身處地感受女性在聽到這句話時的內心感受，但這句話背後所透露出來的侮辱與不尊重卻是有目共睹。

在這樣的家庭觀念下，在這樣價值觀審視下，女性，徹底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性交工具」和一種典型意義上的「流水線上的子宮」。

你是誰，你接受過什麼樣的教育，你有什麼樣的個人喜好，你擁有什麼樣的品質，你擁有什麼樣的能力和素質……這一切，所有的這一切，統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滿足我兒子的性慾，而且擁有一顆健康的可以生兒子的子宮。

女性在人格層面，被貶損為一尊可以分娩的機器。

又有誰會在意一架機器的歡喜好惡呢？你所有的價值都被聚焦在一點上：你能夠生孩子罷了。而這架「生育機器」的終極使命，無非是為他們家誕下一枚男嬰罷了。

心疼那些被視為生育機器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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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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