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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作家專欄:崔藝慧小說《買賣》

文學創作指導導師:網路文學院院長、《新文報》主編 、作家第一村知名作家王萬兵及工作室鼎力推薦。

買賣

(一)

東街口的轉角處,一床攤開著的破舊的竹席被幾支孱弱的竹竿顫顫巍巍地撐起,竹席又托起了一排排整齊的竹簍,大的小的,紋路各異,淡黃色的竹條相互纏繞,有序而不亂,有如蜘蛛網般精緻而壯觀,又如砌成的磚牆般結實牢固。幾隻嗡嗡作響的蒼蠅好似淘氣的幼童,圍著漂亮的竹簍直打轉,鬧著要買。坐在矮竹凳上的老人沒有理會這番強烈的訴求,在一旁佝僂著肩膀,右手握拳戳進右臉頰,左手把葵扇扶穩在大腿上,雙眼快要合上,卻倏忽張開,嘴巴一張一合地動著,發出喃喃的聲響。

街巷盡頭的夕陽慢慢下沉,餘暉漸漸籠罩了老人的半身,把他一半的白頭髮染成了金色,乾癟枯黃的皮膚愈發顯得衰殘。每天夕陽西下的時候,他就會化身為「陰陽人」,經常在傍晚經過這條街巷的人都會驚奇地發現,夕陽與老人似乎事先約定好,每天都只籠罩一半的身體,精準得嚇人,兼之老人的來歷、家庭狀況都不為人所知,大家只知道它在這裡擺攤擺了好幾年了,因此有閑人揣測他身帶邪氣,這樣未經核實的傳言像氣味一樣散播在空氣中,越傳越遠,整個小鎮里的人,就算不相信,也對他心懷芥蒂,在傍晚的時候快步走過攤位,甚至繞道而行。

雖然老人在很早之前就聽說了關於自己的這個傳言,但不愛言語的他不曾對誰人為自己辯護,他只對一隻掉光了毛的流浪狗說過。那天傍晚,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矮竹凳上,被夕陽籠罩著半身,一隻流浪狗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夕陽的餘暉中,瘦弱的身影投射在老人的半身上,老人側過身來,眯著眼睛往遠處看,把脖子越拉越長,直到流浪狗的雙眼倒影在他的雙眼之中,然後輕輕地吁了一口長氣,左手順帶葵扇舉過頭頂,往裡頭劃了划,示意流浪狗過來。

看到老人的示意后,流浪狗有力地提起了腳,試圖往前衝去,但卻軟綿綿地歪著身子著地,欲將倒下,好不容易,總算到了老人跟前,它累得趴倒在地,閉著眼睛,身軀一動不動,只有它的心臟還在忙碌,加快了輸送氧氣的節奏。老人摸摸它的腦袋,輕撫它的背脊,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頭與狗的骨頭相互摩擦的冰冷,單薄得令他不禁打顫,他閉著眼睛,微微皺眉卻又上揚嘴角,輕輕地哼吟了幾分鐘,像是念咒語的聖僧一樣虔誠莊重。

(二)

「我算計了一生,最終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老人側過身子面對著它的竹簍,雙眼獃滯,思緒遊離於竹簍之上,小鎮之外。那是一個繁忙的十字路口,一台又一台笨重的貨車交叉穿行,發出轟隆隆的巨響,震得腳下的地微微晃動,臭熏熏的尾氣塵土漫天揚起,像是在宣奪自己佔有的領地。貨車裡坐著的是要去做買賣的人,貨車裡裝著的是要被買賣的貨,貨車旁行走的是談買賣的對象:有錢的給多些,沒錢的遞少些。總之,吃塵土的是他們,給錢的也是他們。

揚起的塵土,被力度恰到的風,穿過暢通無阻的門口,卷送進正在張嘴談買賣的人肺里。但那個肚子圓鼓鼓,滿臉油光的人只是一個勁地上下打量眼前的那位五十齣頭的寒酸老漢,心裡揣測他的想法,「有錢就要買啊!藏著不用幹嘛!」,急了起來,把嘴張得更大,然而混雜了塵土的空氣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口味重了點罷了,習慣了聞濃濃的銅錢味,口味也自然重了許多。

老漢的左腳稍稍離右腳遠了些,眼神開始遊離於賣家手中拿著的手機,只是還會用眼角去瞥幾眼,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賣家的右手輕輕地捧著手機,另一隻手拿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機裝進袋子里,大小剛剛好,插進鑰匙,往右擰,朝後一拉,嫻熟地打開了柜子,雙眼還停留在老漢的臉上,眼看他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便把手機放回原位,舒攤在軟椅上,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機,用靈活的指頭在鍵盤上來回遊走。

老漢昂起了胸膛,揚起下巴,雙手放在背後相握,張開嘴露出兩排漬黃的牙齒,「不是我沒錢買,是這款式我不太滿意。」說著搖了搖腦袋,不時朝那台手機瞥幾眼,嘆了幾口氣。走出門口時,仍不忘物色其他的手機,指點其優缺點,但最後還是以搖頭來否決,嘴裡反覆念叨著:「可惜啊,可惜了。」然而賣家沒有理會他,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機,耳朵聽著老漢自言自語,暗暗嘲諷他痴人說夢話,聽著他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漸漸消失,不住罵了出聲:「沒錢還要學人用手機。」

(三)

老人喃喃了一陣子,如夢初醒般,發現一陣陣涼意沁入身體。小巷間的晚風順著狹窄的小路,碾壓過兩邊的石壁,順勢襲來,流浪狗的軀體散發刺骨的冰寒,漸漸地僵硬,老人就像是在用手摸一塊又冷又硬冰塊。

等老人感覺到自己的體溫下降后,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用力提起來自己坐了一天的身子,轉頭往後拎起矮竹椅,拖到眼前,另一隻手將流浪狗捧到椅子上,讓它側著身子躺著,望了兩眼之後,雙手握住椅腳,矮椅一下子變得高大了,與老漢的胸脯齊平,狗也不再卑微了,老漢的眼睛就這樣直勾勾地對望著狗的眼。如果這隻流浪狗還有知覺,一定會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狗,它流浪了一輩子,走過骯髒的坑渠;踏過污濁的泥濘;滾過雜亂的草坪;睡過邋遢的大街,卻從未躺在人的眼前,被人平視。興許是在死去后投胎找到的好人家吧,看來死亡也未必不是個好東西,它想。

眼前的光線越來越暗,暗得快要接近狗的世界了。晚風颳起樹葉互相拍打,密密麻麻的雜草互相撕磨,括噪的蛙聲起起伏伏地叫個不停,連天空也開始轟隆隆地響,一切聲響都像是在趕客,不願意有人進來打攪它們的安寧,它們總是不願意接受客人,但客人一旦安定下來,它又會把他們當主人。死前到處遊走當客人的人,會喜歡這樣有歸屬感的地方的。

走到一棵大樹前,老人矮下了身子,端著椅子和椅子上的狗到身旁,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鉛筆長,略微較粗的螺絲刀,另一隻手的幾隻手指在厚土上來回遊走,突然停住在某個點上,用刀口對準,猛地戳進去,一小撮鬆軟的泥土被碾壓了下去,變成了扁扁的爛泥,但大部分的泥土依舊堅硬地無動於衷,老漢又接著一連戳了三四下,整個身體都使勁往那個點靠近,恨不得鑽進那個小小的口子里,泥土屑一個勁地往上揚起,星星點點地打在老漢臉上。

月亮斜掛,晚風漸息,螺絲刀與泥土碰撞的渾厚聲響了好一段時間,突然傳來了幾聲敲擊金屬的刺耳聲。老人扔下螺絲刀,順著金屬聲的來源,雙手開始刨掘泥土,泥土中埋著小蟲的死屍,混著零零碎碎的細砂石,雜著紙屑樹皮枝葉,還有一個書本狀的金屬盒子。

(四)

盛夏的水泥地板燙得人難受,行走在馬路上的人腳底被燙著,頭頂被烤著,就像放在刀俎上的魚肉,更可怕的是這刀俎那麼大,大得你無論逃去哪都沒有辦法躲。就算是在屋檐下。

十字路旁的店鋪蓋的幾乎都是天花板,天花板上蓋的又是一層薄薄的鐵板,刮大風下大雨的時候,鐵皮顫顫巍巍地晃著,雨滴順著縫隙滲進屋裡。有些店鋪每逢下雨就漏水,天花板上出現了一塊塊明顯的水漬,像小孩子的白襯衫上的油漬和朱古力印,水滴源源不斷地從裡面汩汩冒出,滴落在地板上、櫃檯上、店主的頭上,甚至是顧客的頭上,然而人和死物的反應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人會一邊往上望,一邊移動躲開,而像柜子一樣冰冷冷的死物只能一動不動地承受水滴的重量。

夏雨來勢往往迅猛而突然,讓人措手不及。馬路上的車輪在厚厚的積水上滾打,水底下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震蕩著貨車笨重的軀幹,轟隆隆地作響,堪比雷聲,被車輪碾壓過的雨水濺開成水花,不識趣地送到女士跟前,遭到嫌棄。幸好一列列店鋪外檐都還有堅硬的鐵帳篷,為無處可逃的人們擋擋雨。於是手機店鋪的兩處門口外都站滿了濕漉漉的人,有的互相痴痴地望著對方,有的隨著雷鳴聲的增大而吼了起來,有的幾個人在悠悠地閑聊,雨聲掩蓋了他們的聲音。

雨滴聲敲打帳篷的聲音滴答滴答響,啪啪地像是敲門聲,砰砰地像是錘砸聲,有的人望了望頭頂,害怕天要塌下來了,這帳篷可靠嗎?要是破了咋辦?

手機店鋪里,一樁與人高矮相仿、略寬的大門被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婦女從牆壁里推了出來,然而卻沒有倒下,其中一邊還固定在牆壁里,婦女神態自若,看不出花了多少力氣把門推出來。店門外的小孩子還在嘻哈地追逐打鬧,看到牆壁里突然破了一個黑色的洞,好奇地駐足,圓鼓鼓的眼睛愣愣地盯住洞口,腦海里劃過無數天馬行空的思緒,誰知道那個黑洞里藏著什麼?可怕的惡魔還是神秘莫測的武林秘籍?

婦女手中端著一個石鍋大的水盆,盆底還印著兩個紅腮的胖娃娃,扎著雙辮子,嘴裡孵出了天真的笑容,大眼睛往上瞧去,但是空空如也。水盆被放在了玻璃柜子上,源源不斷的水滴下,店鋪的大門裡,服務台外,火紅的顏色格外顯眼。

(五)

老人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捧在手心裡,用破爛的衣袖擦拭表面的泥土,盒子閃現出金燦燦的光,卻沒有金子般耀眼,隨著時間的推移,泥土一點點地侵蝕著它,像人終究也會被曾經不看在眼裡的微生物腐蝕。

老人沿著蓋沿摸了一遭,然後揪住左上方的盒蓋角不放,使勁提起。在蓋子與盒子分離的一剎那,灰塵像水帘子一樣撒下,老人的懷裡,衣服的褶皺間揣滿了灰塵。

盒子里躺著一張相片,一疊寫有密密麻麻的字的紙,都已經發黃了,唯一看上去不太滄桑的,是一枚鑲有小鑽石的戒指,它落在照片里的女人上。照片上的女人長著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和一頭烏黑亮直的長發,身材苗條纖細,活脫脫的千金閨女模樣。但與想象稍有偏差的是,她並沒有穿著青春活力的少女蓬蓬裙,只是著一身深色,湛藍色的衛衣和寶藍色的牛仔褲,又圓又高的領子圍住了半條脖子,但欲蓋彌彰,豐滿的胸部勾勒出一彎更加誘人的曲線。

老人打開蓋子后,像是被定住了的鏡頭一樣,紋絲不動,也不說話。過了半晌,眼淚開始像電影里悲傷的慢鏡頭似的,緩緩地沿著眼角的皺紋滑下,摔在老人的手背上。「秀啊…秀…」老人哽咽著,嗚嗚地哀鳴著,像只失去了媽媽的狼崽子。

相片上的女人旁邊站著一個很瘦的男人,稍稍比女人高一些,一頭捲髮尤為顯眼,卻沒有英倫男士的成熟與紳士風,一件灰白色的外套和西裝褲套在他的身上仍略顯單薄稚嫩,貼身的襯衫往下耷拉著,有點格格不入的反倒是他的笑容,那麼燦爛,嘴巴像彎彎的月牙,笑得鼻子也橫拉開了,整個臉都放大了。都說是心寬體胖,他看上去心寬,反倒還瘦得弱小,因此有點反常了。

男人的右手挽著女人的左手,像是喜慶日子裡貼在窗戶上的「囍」字,兩個人粘在一起,肩並著肩,若不是礙於鏡頭,恐怕他們是想要把對方融入到彼此身體里。樹地下的雜草都看出了這照片里的這對男女有多恩愛,甚至還能猜出,他們新婚不久,正是最甜蜜的蜜月時期。然而只有老人才知道,照片中的男女的蜜月期就是乘上火車,離家鄉越來越遠,遠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因為那個男人就是年輕時的老人。

(六)

婦女把紅盆子放下后,任憑雨滴敲打盆底的娃娃,打著哈欠轉身,通過一個恰好人身寬的空位,走近軟椅,一屁股坐下去,兩手搭在扶手上。她的身子還是直著,稍稍往前傾,望著門外的大雨,嘴裡嘖嘖地感嘆雨勢有增無減,心裡還吊著一塊小石頭,搖搖欲墜,心裡的石頭沉沉的,於是她又站了起來,試圖減輕重力,然而卻無濟於事。「叮咚!您好,歡迎光臨。」悄無聲息的腳步伴隨著門鈴聲走進來,一位肚腩突起的中年男人緩慢地往店內移動,筆直下垂的手上吊著個一個黑色的袋子,本應光滑袋面冒出了些尖尖的刺,像是黑色的流星錘。

「鍾懷聰!鍾懷彤!」女人的一聲吆喝驚擾了沉默的空氣,吱呀聲響,洞口又開了,但隱約能看到裡面是有火光,一男一女先後從裡面衝出來,女孩眼見男孩捷足先登,就停下來腳步,男孩快步邁向男人跟前,伸手抓住袋子,然而只抓不到一秒,袋子著地了,冒出的尖刺消失了,變成了一支被敵人折銳的武器。「天,這麼重!」男孩仰著頭委屈地喊道,男人甩過袋子後繼續走著,聽到男孩的叫喊,翻了翻白眼,往後扔下一句:「沒點力氣!」男孩深吸一口氣,像拖死屍一樣,努力跟上男人,把袋子拖到他身旁。

在吆喝時,女人已經坐好在茶几旁了,一米高不到的玻璃茶几被放置在店鋪的內室里,所謂的內室,就是以一條條櫃檯為界,靠里的空間,內室只佔了整間店鋪的三分之一,空間狹長,再加上放置了些桌椅,很難兩個人同時通過,這有點像遊戲中的秘密通道,總有些熊孩子喜歡從入口中偷偷竄進來,狂笑著走一遭,也不帶走什麼,只留下沾有泥土的鞋印。茶几上擺著一套高端復古的茶具,材質雖然不是木質,卻被設計成木筏狀,雕刻的痕迹細膩得容不下一根頭髮,金色的古體文字鑲嵌在邊角位置,頗像是被賦予了某種特殊的使命,看樣子更像是放在茶葉店的,頗有茶韻也不失檔次,然而放在這家手機鋪里,顯得不太和諧。

燒開熱水,洗刷茶具,勺入茶葉,倒水蓋上蓋,再隔篩過濾,添入茶杯中,女人嫻熟地把一系列動作穩穩地完成,嘴上還一邊念念叨:「怎麼今天這麼晚,很多人嗎?下雨天應該沒什麼人吧…」男人一手叉著腰,一手支撐著玻璃櫃檯,斜著身子像依偎著牆壁的粗木條,雙眼望望手上的手機,不時抬頭望一望門口站著的人,兩眼獃滯無神,一副疲倦不想說話的冷漠表情。「不是很多人,就是塞車得好要緊。」說完便拿起還很燙手的茶杯,「咻」一聲把茶湯吸進嘴裡,然後迅速放下杯子,整個身子完全靠在了柜子上,雙手交叉擺在胸前。

(七)

九十年代,改革開放之風吹到了偏遠的小山村,村裡的年輕人背負著父母的期望,懷揣著在城裡打出一片天的願望,乘上了遠離家鄉的火車。他們或孤身一人,與行李作伴;或結伴而行,牽著共同的夢想。照片中的新婚男女不過是進城大軍中的再普通不過的農村人,男人名叫鍾願遠,他的父親給他取名字是就希望他有一天能走出去,女人名叫曾美秀,他們分別用一隻手牽著彼此,女人的另一隻手拎著一隻瘦嶙嶙的雞,那是臨走之前奶奶拄著拐杖一把塞進他們手裡的,已經是奶奶家最不捨得吃的雞了;男人的另一隻手提著一個破舊的麻袋,裡面裝著他倆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除此之外,他的口袋裡還躺著八張紅晃晃的鈔票,其中兩張是曾美秀的父親給的,美秀的父親本來是一名收入還算可觀的人民教師,但後來因為違反計劃生育,生了第三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男孩子,被革了職,就成了無業游民了。

這些錢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命根子,是他們立足在城裡唯一的資本。

深夜的車廂里,有人依偎著行李睡;有人坐在地上仰著頭睡;有人坐在座位上靠著身旁的人睡;有人枕著衣服躺下睡;也有人扶著把手站著睡…車廂里的人好像都凝固住了,只有輕重緩急不一的呼吸聲交錯響起,畫家會稱讚這是一副反映進城大軍面貌的現實主義畫卷,音樂家會稱讚這是一曲渾然天成的樂章。

下了火車后,鍾願遠和曾美秀第一件事就是做買賣,他們選擇用現有的錢進購一批鐘錶,租下了一間幾平米的小店鋪。那一帶附近幾乎都是農村人租用的店鋪,也都差不多大小。原本被荒置的空地因為村裡人而變得熱鬧了起來,像鍾願遠和曾美秀這樣的年輕人都不約而同地早早開鋪,很晚才關門,很早的時候沒什麼人呢,很晚的時候也沒什麼人,但他們還是覺得開著比較安心,萬一有人進來光顧呢?沒人光顧的時候連蒼蠅也少,不用怎麼拍,於是大家都閑下來,走出店鋪來聊聊天。

「今天生意怎樣?」對面燒餅店的大姨一邊夾起燒餅翻轉,一邊眯著眼睛問,「我看你剛才都要忙不過來了!老公今天出去了嗎?」曾美秀蹙起眉頭,一副憂愁的模樣:「別提了,來的人都是找麻煩的。」「噢?不是吧…」燒餅店大姨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提起這個話題的,但是想結束也很難,曾美秀介面說:「明明就沒啥問題,非要換貨…唉!真是…」

正想接著說下去,一名醉酒的酒鬼碰碰撞撞地挪向她,嫌棄的表情在她臉上閃現了一秒后,立馬消失:「老闆,需要什麼呢?」酒鬼迷迷糊糊地哼粗口,毫不顧忌地將身體往曾美秀手上蹭,她往後退了幾步,又問了一句:「老闆,要找些什麼嗎?」酒鬼搖擺著身體,臉紅得像一觸即發的炸彈,身上的酒臭味瀰漫著整間店鋪,「老子….錢!他媽的還…,我還沒怪…乖兒子呢!」酒鬼一張開嘴,肚子里的酒氣像毒氣彈似地轟炸開來,熏得曾美秀頭暈暈的,迷迷糊糊還沒聽清他說什麼,匆匆轉過身去換氣,酒鬼又接著吼:「你不說話?你們這些女人就是這樣的!」這次曾美秀聽清楚了,但無端端地被罵「這些女人」,委屈極了,她怎麼了?原本好端端的一個大家閨秀,跟了一個窮酸小子,在年輕的時候跑到城裡來受苦受累,還要把男人服侍地舒舒服服的,她做錯了什麼?霎時間,這些年來的委屈心酸湧上心頭,眼淚在眼角翻滾掙扎,始終還是沒有懸崖勒馬,跳了下來。

聽到了粗獷的吼聲,附近的老老少少都跑了過來圍觀,砌成了一堵人牆。醉鬼沒有理會女人的眼淚和旁人的議論聲,一把抓起椅子砸下柜子,「啪!」一塊完整的玻璃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壓力在剎那間蔓延開來,綻開了一朵美麗而驚悚的玻璃花,卻在綻放的同時凋落,瞬間破碎,散落了一地的玻璃塊上,清晰地倒映著曾美秀的眼淚。

人牆中,兩個高大的男人搶上一步,分別抓住了酒鬼的左右手,就像是馴服兇猛不羈的獅子一樣,酒鬼使勁甩著身體,想要掙扎開來,越來越多圍觀的人走來上來,你一點我一點地壓住他,酒鬼的身體漸漸貼在了地上,冰冷的地板敷著他熱乎乎的臉,似乎稍稍清醒了些,喃喃地聲音越來越小。

曾美秀還在抽泣著,燒餅店大姨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的心情,但無論怎樣安慰i,她還是鬱悶了很久,別人都以為她是受到了太大驚嚇,情緒難以平復,甚至有點兒陰影。但她自己心裡明白,酒鬼只是個導火索,一個讓她積鬱心底多年,困惑著她,卻一直無法被她提起的思緒的導火線。

(八)

女人看見男人喝過茶后,起身往洞口裡走去。其實孩子眼中的洞口,就是他們在店鋪牆壁里鋸開的房間入口。在牆上鋸開一扇門,並把它的顏色塗抹得和店鋪的其他牆壁一樣,就是為了不易讓顧客發現裡面還有房間。首先房間是私人空間,誰也不想自己的房間每天被各種人觀摩參觀,好似每被看一眼,房間就骯髒了一點;第二,一家做生意的店鋪與居家的房間,可謂是格格不入,對整個店鋪的形象造成不好的影響;另外,房間的作用除了休息睡覺,還有囤貨儲錢,房間里,桌子下,綠色的保險柜被設置了雙重鎖。

一進門,也是一條狹窄的通道,與門外不同的是,這條通道是昏暗的,即使被油煙抹黃的牆上懸挂著一條燈管,一隻燈泡,光線還是很弱,擺著的是廚台。煤爐、煤氣瓶、湯煲、電飯煲、砧板,還有鍋碗瓢盆,該有的都有了。女人進門后,雙手開始忙著做飯,但耳朵還是忙著聽門外的聲音。

大火加熱花生油的聲音還在嘶嘶作響,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叫:「哪有你們這樣子做生意的!」女人放下了鍋鏟,關掉了煤爐,豎起耳朵聽。熟悉的聲音想起:「老闆你要講道理啊,我們也不想這樣子搞…」另一把聲音像斷了的琴弦般刺耳,「豈有此理,你們這樣子還學人做生意…」聽形勢不妙,女人推開了門,看見一個瘦削的男顧客在說話,側著身子對著自己,斜眼望著自己身旁的男人,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又聽了一番爭吵后,女人終於明白了他們在吵什麼了,原來男人忘記幫顧客拿手機去修,但是忘了拿回來,顧客趕著要用。女人心想,我明明在貨單上寫了,怎麼還忘了拿…但還是偏袒著身旁的男人說理,最後男人不得已答應顧客今晚十點前一定幫他拿回來,顧客才悻悻離開。

「你做事情從來都這麼不靠譜,說多少次都這樣!」男人首先開口,皺著眉頭,眯著原本就小的小眼睛,怒沖沖地豎起手指指著女人。女人差一步就走進房間,被這罵聲嚇得停住了腳,「明明你自己忘記拿,關我什麼事,我都已經…」還沒等女人說完,男人又接著理直氣壯罵:「你幹嘛不提醒一下我,我去拿貨的時候碰上了你老妹,你也知道她有多能聊,聊著聊著就忘了,你就是不提醒我!」女人冷冷地笑了一聲:「你這人真是,自己忘了還怪我?」「不怪你怪誰?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

男人這句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可以說是他對女人的口頭禪了。以前店鋪里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工仔的時候,他常常以年輕人不靠譜、不懂事為理由,把氣宣洩在打工仔身上,即使他們是他的老鄉,甚至是他的親妹妹,現在女仔回家嫁人了,店鋪就只剩他們夫妻倆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他都會宣洩在女人身上。

女人一直不正眼望他一下,每次爭吵的時候都是這樣,彷彿正眼看他一下,就會被他兇狠的目光殺死,她為什麼那麼怕他?就是因為她怕,在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好依偎,只能依偎著男人,不管她多麼討厭他打她罵她的殘暴,多麼厭惡這種被欺負受委屈的感覺,她還是只會生氣,卻不能完全地擺脫依賴。

(九)

傍晚的風輕輕地吹拂著路邊的野花,晚霞一點點地暈染了大半邊天,酒紅色的天空中劃過一排排大雁,大雁匆匆,色彩並不足以長時間挽留它們,就像蒼穹之下的人們,也很少會被著天空吸引。自從煩人的酒鬼來店裡惹過是非后,曾美秀和鍾願遠決定提早打烊的時間,少惹是非。

這天傍晚,店裡的電話鈴響,曾美秀接了電話,電話那頭響起了熟悉的男人聲,原來是他的弟弟。曾美秀的弟弟曾昊杜是在姐姐進城不久之後才到的,在姐姐賺到一筆小錢之前,他一直覺得進城的風險太大了,要是混不出頭就只有被欺負的份,所以他一直不敢跨出太大步,想著先看看老姐混得怎樣。後來得知曾美秀賺得一筆小錢,有點兒吃驚的同時也毅然做出了進城的決定,但畢竟還是人生地不熟,啥事都找老姐幫忙,跟著老姐混。鍾願遠起初還是樂意的,後來嫌棄他整天打擾他們,對他的態度也愈來愈差了,雖然表面上還是能故作熱情的。

曾昊杜在電話裡頭告訴美秀,他買六合彩賺錢了,雖然只是幾百塊,但還是值得慶祝一下,畢竟這是他在城裡賺的第一桶金。曾美秀心底里不太喜歡弟弟這樣子不勞而獲地碰運氣,但又不想打擊他的熱情,於是在拉了拉家常之後,還是答應了弟弟,今晚一起去吃一頓宵夜慶祝一下。

八點鐘的天空,絢爛的晚霞剛消失不久,換上了灰黑不見星的天空。曾秀美和鍾願遠配合夜幕的降臨,早早地打烊了,帶上他們剛上國小的兩個孩子,一起去吃宵夜。

小女孩比哥哥小兩歲,正在讀二年級,她一想到能夠不用聽著爸爸媽媽和顧客的對話,就特別開心。當別人的小孩子都不懂什麼是買賣的時候,她總會跟別人解釋,買賣總是在雙方你不情我不願的情況下進行的,因為爸爸媽媽總愛跟顧客吵架,為了幾塊錢而做出痛苦至極的表情,在她看來這表情數得上是世界上最痛苦的表情了。她最喜歡的表情是笑,她自己經常笑,也很喜歡逗爸爸媽媽笑,大家都誇她天真可愛,她知道當她犯一犯傻,爸爸媽媽也會很開心。阿毛,是她最寵愛的毛絨小熊,在她一年級的時候,媽媽把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阿毛很便宜,身上的毛絨也沒有太柔順,但是女孩覺得在阿毛眼裡能看見喜怒哀樂,就像是一個不惹事、不添麻煩、會聆聽的活生生的乖寶寶一樣,每次爸爸媽媽沒時間陪她的時候,她就會在房間里與它對話,跟它分享自己的事情,女孩一直覺得,阿毛是有靈性的,會懂她的感覺。

熱鬧的夜市瀰漫著火燒的肉香和海鮮的腥味,一圍又一圍黃色的桌子被鋪上了粉紅色的餐布,整齊地布置在飯店門前,夜幕之下,像是圍棋桌上散發著香味的一排排棋子。宵夜上除了吃和聽大人們講話,就沒有什麼可做的了。於是曾美秀的女兒抱著她的阿毛一起坐在椅子上,女孩一邊吃,一邊詢問阿毛要不要吃,卻從來不願意把食物貼到她嘴上。

自從來到城裡,他們就沒試過這樣好好地聚在一起吃一頓飯,難得在一起吃一頓宵夜,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奢侈,平日里沒什麼大事,一般都不會提早打烊,提早了休息,白天面對顧客的疲倦也都消減了許多,此時此刻就算面對面不說話,都已經很高興了。

就在一切都看上去那麼寧靜美好的時候,鍾願遠的手機鈴聲響了,「喂?是鍾先生嗎?有人舉報說你的店鋪失竊了。」鍾願遠愣了一下,先是驚恐,而後面無表情。女孩和男孩拋下剛努力剝好殼的龍蝦,依依不捨地跟著父母一魯夫奔回店鋪,曾美秀一路上都在哭,一邊哭一邊罵,鍾願遠沉默著不說話,只是眉頭一直緊繃著。

午夜十二點的大街,涼人的風孤獨地吹著地上幾片被清潔工人遺忘的落葉,天空的黑得像要把地面上的所有吞噬,除了鍾願遠的鐘錶店,其他店鋪都是緊閉著門的。女孩抱著懷裡的小熊,看見它眼神中流露出恐懼,把它抱得更緊了,顫著手拍拍它的肩膀,用胸腔里涌動的氣,安慰它不要怕。但女孩心裡的恐懼是無法否定的,大街上消失了白天穿梭的腳踏車、小汽車和貨車,她就遠遠地站在大街中央,望著警車威風地駛過來,兩名警察走下了車,從口袋裡摸出白色的手套,套在手上,進了店鋪里,媽媽一直在門口哭泣。她的思緒萬千,為什麼全部人都回到溫暖的家裡吃飯休息了,我們還要在這麼冷清的地方里呆著?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媽媽為什麼一直在哭,連阿毛也不開心,我要怎麼做?本來不是應該很開心的一晚嗎?為什麼就這樣被打斷了?

女孩混亂的思緒持續半個多小時后停止了,因為她們終於要離開這裡,回到家裡了,但在那個晚上,家裡牆壁上的時鐘走得特別艱難,一秒一秒地挪著走,女孩隱約聽到了「被偷」兩個字,之後躺在一個人的床上又是一大段一大段地遐想:小偷是從哪兒進去的?現在的小偷都這麼厲害的嗎?今晚會不會有人偷偷來我們家偷東西?阿毛在她身旁躺著,被她一把抓過去撞進懷裡。

那個晚上,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在做各種夢。鍾願遠夢見自己的房子進了小偷;曾美秀夢見了自己的母親;男孩夢見了母親在哭;女孩夢見了阿毛被媽媽扔出了家門。

(十)

女人也是有幸福的時候,每當她的孩子從學校回來,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媽媽,今天我又拿了獎狀!」、「媽媽,今天老師誇我了!」鍾懷彤喜歡給媽媽說好事情,不喜歡給媽媽說壞事情,這跟她小時候的性格一模一樣,壞事情只會被記錄在日記本里,或者被熊公仔吞進肚子里。因為從小經歷著和別人不一樣的生活環境,他們比普通的小孩子都要懂事。

青春期期間,鍾懷彤問起母親,當初是怎樣跟爸爸好上的。女人抿著嘴笑了笑,沉默了一陣子,鍾懷彤撒撒嬌嬌,露出了期待的小眼神,女人才開口說:「我們是相親認識的!」,鍾懷彤忽然覺得心中塌下了點什麼,青春期的她還以為這個世界上的愛情都是一見鍾情、一廂情願,然而母親的這句話也勾起了許多自己親眼看見的父母之間的事情,一些道理在不知不覺中潛入了她的腦袋,像是黑衣神偷似的,在他的腦海里盡情地翻找著,將其成長的過程都搜颳了一遍,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些陳年舊事。

鍾懷彤和鍾懷聰都很討厭做買賣的人,他們的父母卻做了十幾二十年。當有人把他們當作免費勞動工人一樣使喚的時候,他們會感受自己骨頭隱隱的陣痛,看著自己一天天長大的孩子,總是無法發揚人類無私奉獻的良好精神品質,像個雷鋒一樣義務幫助他人,讀過雷鋒的故事,倍受人文關懷熏陶的鐘懷彤和鍾懷聰總是受不了這種俗氣勢利的做法,因此常常會在心底里責備父母,甚至有些瞧不起他們,他們知道,父母一定在買賣時騙過不少人,算計好應該如何套「水魚」入網,他們抱著什麼樣的心態、離開了店鋪後會走向哪條路,都在心裡算計得清清楚楚,這些他們一開始也不會,只是後來被算計多了,被算計著什麼時候離開,用什麼手段耍賴或偷竊,於是慢慢地自己也學會了算計。

(十一)

「這是我的愛人」老人對著冰涼已久的屍體說,「那年我通過隔壁村的媒婆認識她,但媒婆同時給她介紹了兩個男人,另外一個是一個斷了手臂的人,後來她還是選了我。有一次我跟她吵架,一衝動,把手掌壓到她的臉上,她那天離家出走,走之前甩下了狠狠的一句話,她說:『如果我當初嫁給了斷臂的,我起碼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被打的下場。』那時候我氣憤得幾個星期沒有跟她說話,差點就鬧離婚了,後來,因為一樁大生意,我們倆又和好了。」剛說完,老人冒出幾聲冷笑,很刺耳。

「從鐘錶到手機,我們這一輩子一直在做買賣,一輩子在算計中度過,算著每天賺了多少錢,算著孩子什麼時候長大自己賺錢,算著賺來的錢夠不夠花,算著怎樣給女人體面舒服的生活,算著多少錢對於老婆來說才算是愛…可是如今呢,老婆不在,孩子也自個做自個的了,我要算什麼呢?沒東西算啊,就算算這夕陽每天幾點,從哪裡落下,算算自己還有幾天的命。可是你不會算吧,你真傻,見到是人就跑過來,結果活生生把自己累死,你說你為了啥?這世上可不是誰都是好人吶!我老婆蠢,想不到連你也這麼蠢,哎喲喂,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月亮斜斜地掛在了天邊,月光灑在了老人身上,迎著月色散落的光芒,老人輕輕地哼著歌兒,把盒子和狗的屍體埋下了泥土裡,重新覆蓋上新土。轉過身,提起矮竹椅,慢悠悠地走回小巷,重回午夜十二點的天幕下…

後記

這篇小說改編自真實故事。裡面的每個角色,都是以我自己或是我最親近的人的為原型。

前一段時間,台灣女作家林奕含自殺前的採訪在網路上流傳,她在採訪時說:「我經常跟讀者說,如果你看到的文字是美的,那是真實的;如果你看到的是痛苦的,那也一定是真實的。」當我真正著筆去寫小說的時候,我才能切身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很多時候作者在寫下文字的時候,都需要盡最大努力地揭開傷疤,並將傷疤的每一細微之處都呈現給讀者,這真的是很難,所以我一邊寫,一邊驚嘆林奕含的勇氣。

其實在很早之前,我就很想寫這樣一篇小說了,只是一直沒有寫的契機,我一直以為是這個原因。但當我寫的時候,我發現阻礙我寫下這篇小說的,並非一些很技巧性的寫作技能,而是敢於細膩地回想,細膩地表達的勇氣——就是揭傷疤的勇氣。很多真實的故事情節我還大致記得,但要場景重現還是比較困難,當我嘗試從文字中再體驗一遍那種感覺的時候,真的很痛苦。讀者可能會發現在小說的某些部分,我的筆觸會更加細膩些,會用更多的筆墨來著色,我不得不承認,那是因為在我寫的時候沒有觸及內心深處;對於那些很難回首再去重溫的事情,我選擇了用再樸實不過的言語來表達,我好像提不起精神來說了,就想直接跟讀者說說心裡話好了。

生意人每天幾乎都做著同樣的事情,做買賣、做買賣、做買賣。像鍾願遠和曾美秀那樣的70年代農村人其實都並非時代的寵兒,他們的一生就是從一個吃苦的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吃更多苦的地方,受時代的壓迫,甚至在年輕的時候無法擁有真正的愛情,到了中老年時也無力改變現狀;他們上輩子為父母,下輩子為兒女和父母,留給自己的時間少之又少,然而時代的絢爛又一次次地激起他們深藏心底的慾望。

2017.5.17

崔藝慧:華南農業大學2016級漢語言文學2班學生,平日里喜歡看書、跑步和唱歌,看書尤其喜歡小說。這是她寫的第一部小說《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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