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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香煙

文/白頭翁

父親抽了一輩子的煙。記得很小的時候就曾聽媽媽嘮叨過,你爸爸在大學讀書時,家裡那麼窮,一領灰布大褂從春穿到秋,自己還不注意,衣襟衣袖上儘是被煙燒得斑斑點點的。我才知道父親的煙齡比我還大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幾乎沒有抽過什麼好牌子的香煙。五十年代初他抽的是山東濟南捲煙廠生產的「大雞」牌香煙,因為這個廠在父親工作的濟南酒精總廠的前面,我想父親抽這種牌子的煙,一是可能買著方便,但更重要的是便宜,一毛錢一包。父親抽起來有滋有味的,這枝抽完了又點起一枝,但我聞起來確實嗆人,辣辣的,像燒辣椒根。

父親那時很忙,在廠里當總工程師。一九五五年正是掀起社會主義建設新高潮時期,父親除了忙他那一大堆工作,晚上還要抽空給廠里的工人辦夜校上技術課,經常在家裡挑燈夜戰。看著父親打著赤膊汗流不止,一邊看資料,一邊畫圖紙,手裡總夾著一枝冒著裊裊青煙的香煙,總忘不了叼在嘴裡吸一口,記得有一次,我不解地問父親:「爸爸,你為什麼要吸煙?」我這個學齡前兒童的提問似乎一下子把父親難住了,他側過頭來看著我,想了想說:「解乏,提神。」我似乎理解了,香煙可以幫助人工作,香煙真是個神秘的東西。很偶然的一次我也學著父親用中指和食指夾著父親吸剩的半截香煙,放到嘴邊,卻被父親狠狠地教訓了一氣,我半明白半糊塗地懂了一條真理,吸煙是大人的事,小孩千萬沾不得,吸煙是個壞毛病,會傷害肺的。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是個壞毛病,父親為什麼不改呢?為什麼還要天天堅持壞毛病呢?

父親在家裡呆的時候很少,常常是我睡著了他回來,我睡醒了他走了。我清楚的記得在我上學之前,父親從未帶我出去玩過,甚至沒有給我買過一份禮物。那時侯人們搞建設都瘋了,真把命都拼上了,好象社會主義就要建成了,共產主義航船桅杆都已經遠遠地看見了。父親有一個極普通的白瓷茶缸子,可貴的是上面的一段紅漆字:獎給掀起社會主義建設高潮的功臣。父親當時是當之無愧的功臣,這個白瓷茶缸子父親一直保存著,那上面有他的青春年華,有他的追求奮鬥,有他的幸福回憶。後來風波不斷,幾次搬家遷徙,一家人連命都顧不上,正活得艱難,誰也顧不上爸爸的「老古董」,不知道它被丟失在哪裡了。父親臨過世前,我曾說起過那隻白瓷茶缸子,他感慨嘆息了好一陣,我看出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出凝重的神情,深如老井的雙目中閃爍著那令人難忘的歲月,最後父親卻輕輕地搖搖頭,慢慢地說:「過去了……」

聽母親講,父親曾經戒過煙。不是為別的原因,就是為了省下煙錢買國債。五十年代初,國家發行了公債,建設社會主義的公債。那年月幾乎沒人有錢,但幾乎人人都有一顆憂國為國的心。我記得那時的公債有三元的也有五元的,再大面額的我記不得了。父親當時在工廠是個領導,為了帶頭為國家做貢獻,用那時侯的話說叫支援國家社會主義建設。父親表態,戒掉煙,把省下的錢「支援國家社會主義建設」。很多「老槍」都不相信父親能戒掉煙,因此說,崔工能戒煙,我們也能,我們也能把戒煙省下的錢支援國家社會主義建設。

母親說,信仰的力量是無窮的,你們這一代人很難想象我們那一代人的思想、情操。

父親真的把煙戒掉了。二十一年後我第一次讀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看到保爾·柯察金在一次團員大會上說,我從今天起戒煙了,沒有人相信他。但我這個後來人相信,因為父親那代人為了主義和信仰是敢把生命和一切捐獻出去的,那種虔誠的篤信所產生的力量是五十年後的人難以想象的

父親恢復抽煙是幾年後的一天。自解放以來就和父親在一起滾打磨爬流大汗熬通宵的一位老廠長,正是因為那位老廠長,父親才拚命似地幹活。過去濟南酒精總廠一下班,廠門口的大喇叭就唱:「乾妹子好實在的好,走起來好像水呀水上漂……」因為哪個時候天天在廠門口等父親下班,所以半個世紀后我仍然能有板有眼地唱出來。1958年大躍進那一年歌就改了調,唱起了:「戴花要戴大紅花,騎馬要騎千里馬,唱歌要唱躍進歌,聽話要聽黨的話。」大躍進時,我正上國小二年級,停課砸礦石,打蒼蠅,轟麻雀,消滅「四害」。父親忙得根本顧不上回家,偶爾回來一趟,鬍子拉渣破衣爛衫像勞改犯似的,每個人都幹得苦啊!但沒有一個人叫苦,大鍊鋼鐵,鋼鐵元帥升帳。濟南酒精總廠迎面圍牆上畫著一幅大大的漫畫:戴著高筒紳士帽上面畫著星條旗的美國佬騎著一匹瘸驢,穿著後面開叉的燕尾服打著米字旗的英國佬騎著一頭拐牛,人騎著一匹威風凜凜的大紅馬從瘸驢拐牛頭上飛躍,迎風招展的一面紅旗上一行大字:十五年趕英超美。父親所在的酒精總廠也砌起幾座碉堡似的土高爐,一天到晚鍊鋼鐵。後來那位老廠長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誤,一九五九年下放,母親說當時家裡非常困難,父親還是東挪西湊給老廠長買了兩條煙送去,老廠長是當時唯一沒有戒煙的厂部領導,似乎也就從那一天起,父親又揀起了香煙。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好象沒抽過什麼好煙,過個年節抽一兩盒「大前門」香煙就算是高標準享受了。

六十年代困難時期,我記得父親抽過「雙魚」的,「蜜蜂」的,「工農兵」的,「綠葉」的,好象「雙魚」的才六分錢一包,「綠葉」的也才一毛四分錢,也抽過「黃金葉」的,「青鳥」的,「飛馬」的,這已經是全國經濟好轉以後的事了。以後就憑票購煙,那時侯父親已經調到北京工作了,機關的人都知道崔工能抽煙,不抽煙的人就把煙票送給父親,父親嘴笨,總是說一句謝話:這怎麼好意思呢?這怎麼好意思呢?我記得很清楚二毛五以下的煙票上印的毛主席語錄是「備戰備荒為人民」;二毛五到三毛錢一盒的煙票印的就漂亮多了,毛主席語錄也不同了,印的是「政治工作是一切經濟工作的生命線」。

一九六三年,國慶節前中央領導同志在人民大會堂宴請各條戰線的高級專業技術人員,父親有幸接到印有彭真、聶榮臻、揚尚昆等領導名字的請柬。回來以後,父親興奮了很長時間,尤其是給每個人發了一盒十枝裝的中華牌香煙,父親常常拿出來放在鼻子下聞聞,我看見了就說爸爸抽一枝吧!父親卻連連說,捨不得捨不得!這可是代表黨中央的關心,聞聞就了不得了!父親那代人對黨的感情真不是我們這代人能理解的。那時候我暗暗下了決心,等我以後工作了掙了錢,一定給父親買一大堆中華牌香煙。讓他老人家抽個夠。

我這個願望終未實現。緊跟著就是文化大革命。緊跟著到了一九六八年底,按照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導「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我又來到了山西晉西北的一個農村插隊當農民。到了晉西北才知道此地雖窮但卻幾乎人人都抽煙。我們北京插隊知識青年給晉西北農村總結的「十八怪」,其中就有「煙筒加上蓋,大車兩頭拽,三歲娃娃叼煙袋。

孩子尚如此,何況大人?晉西北人抽的煙當地人稱「小蘭花」,長得和一般旱煙沒大的區別,就是葉子窄細了些,開的是藍瑩瑩的小花。煙是齊根割,割下的煙掛在空房裡晒乾,偶爾也在半後晌把煙攤在院里過過風,有意思的是如何把整株的煙加工成能抽的煙絲,晉西北人不是靠刀具把煙切成絲絲,而是靠砸。我初到村裡的時候看見村裡的十字街頭或空場院里常常有一塊碩大的石頭,中間有被鑿出一個像開口的暖水瓶膽似的石窩窩,不知被什麼東西打鑿得光滑如玉。我曾百思不解,問當地的老鄉,他們不屑一顧地說「砸煙用的」。我仍然好生納悶,後來親眼看見老百姓「砸煙」才恍然大悟。原來老鄉家裡還放著一個木製的「砸煙錘」,「砸煙錘」放在石窩窩裡正好配套,他們把風乾的煙先掰成小段放到石窩裡,然後就掄起木錘砸起來,倒很像日本民間的砸年糕。

在晉西北農村無論到誰家串門,只要往炕上盤腿一坐,主人都會熱情地推過煙笸籮,煙笸籮里放著裁切好的捲煙紙,要不就會遞過來長長的旱煙袋。我擺擺手說不會抽,大叔大爺們都會吃驚地看著我,不會抽煙?會不會吸氣呢?就是那些坐在炕里的大娘大嬸們聽說我不會抽煙,也會投過疑惑的眼神,像審度一個不會開懷生育的婆姨。

我很快就學會了抽煙,熟練程度並不比抽了一輩子煙的父親差。原因之一就是按農村的規矩,隊長領著全隊的勞力去地里幹活,到地頭先要抽袋煙好好休息一氣。你要不抽煙隊長會很自然地指派你「營生」,讓你先幹起來。誰也不是傻子誰也不吃這種虧,不就是個抽煙嗎?抽!

晉西北人抽「小蘭花」一般分三種:卷炮,就是把煙放在煙捲紙上兩手左右一擰,捲成一個粗粗的大炮,知青見面說先卷一炮,即指此類抽法;灌槍,是先把捲煙紙捲成筒筒,然後一邊往裡灌煙,一邊輕輕地蹲,把煙蹲結實,見面問你是不是先灌一槍,就是指這種抽法;第三種辦法最民間傳統,就是用旱煙袋抽,但初抽煙的人用旱煙袋抽人受不了,不使勁抽不動,使勁大了會把煙袋裡的陳年煙油子吸到嘴裡,那可不比灌辣椒水好受。但抽慣了旱煙袋的人一不卷炮,二不灌槍,說煙袋香抽起來煙油子在長長的煙桿里來迴流動,發里有節奏的頻率聲,煙癮大的人說,那聲音像「響器」在吹奏,一口煙上下通氣,才叫享受,美!

其實,村裡的老百姓還是愛抽公家賣的香煙。1968年前後晉西北農村偶爾也有「白皮煙」出售,一毛七分錢一包,是一種沒有什麼商標的白紙包裝的簡易香煙。遞給他們一枝「白皮煙」,他們會捨不得抽,珍貴地夾在耳根上,繼續抽「小蘭花」。我們村的人幾乎沒有人不說「小蘭花」好,除了吃飯另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抽「小蘭花」。他們有一套「理論」,抽「小蘭花」是「化糧去火的」意思是抽「小蘭花」有助消化和不上火。「提神生津不口乾」,這是他們把「小蘭花」和公家賣的香煙比較后的最大優勢。提神是說煙勁大,因為小蘭花里儘是煙梗子,抽起來「噔噔」的,最重要的是生津不口乾,村裡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說。到地里幹活是要抽煙的,抽上香煙容易口乾上火,又沒有地方喝水,人會鬧毛病的。而小蘭花不同,抽到嘴裡咽到肚裡止渴生津。

回北京時,我特地帶了一包「小蘭花」想讓父親也享受享受。我先興緻勃勃地把「小蘭花」的好處講述了一通,父親聽了會心地笑了。他把「小蘭花」攤在桌上細看,青綠色的葉,草綠色的梗,說看起來有點像大西北的莫哈煙,拌這麼多煙梗在其中,這煙的勁肯定小不了。父親高興地說他從來沒抽過「小蘭花」,今天就嘗嘗你們山西晉西北的鮮,也化化糧、下下火、提提神、生生津。我故作老道地向父親講什麼是「卷炮」,何為「灌槍」。父親說什麼槍啊炮啊的,肯定都是你們知識青年想出來的,在這種編詞造義上,貧下中農不如你們。

我給父親卷了一炮,父親穩穩地吸了一口,真沒想到,像父親這樣的「老槍」竟也被嗆得咳嗽起來,我瞪大眼睛不解的看著父親。父親說,第一次抽,不太習慣,這煙勁大,能抽得上口也不容易。我不理解,對父親說,我們村裡的人都抽它,都說這煙比賣的香煙好抽得多哩!父親說,晉西北農村苦啊!窮啊!

開春了,又到我收拾東西回晉西北農村了,父親幫我整理東西,最後把用報紙包好的一個包放進我的帆布提包里,我打開一看,竟是兩條紅燦燦的「牡丹」牌香煙。我說,爸爸您這是幹什麼?父親說,你不是說隊里和公社裡的領導都愛抽煙嗎?捎上吧!現在興這個,你一個人在那兒苦啊,爸也幫不上你!我說爸您自己都從來沒有買過這麼好的煙,從來捨不得抽一盒「牡丹」煙,我不帶!父親說,帶上吧!你在農村爸也幫不上你,是爸爸的一片心我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眼淚禁不住地流下來,至今我還記得那眼淚一滴一滴地把包煙的報紙都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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