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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淪落?陳濤:中國足球潛規則太多了

■「俱樂部決策者們有時候的目光非常短淺,這對一個行業以及俱樂部來說都是非常可怕的。

■「在當時足球特殊的體制下,我們往往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永遠都是時代在選擇人。足球正在慢慢發展、慢慢變好,這個過程中總得有人成為炮灰,總得有人義無反顧地去犧牲自己,才可能讓足球在發展中糾錯,變得更加職業化。如果我們都不想成為炮灰,可能永遠也見不到那一天。」

2017賽季中乙賽場,身披四川安納普爾那10號球衣的陳濤是最閃亮的球星之一。時常會有那一瞬間,讓人夢回2005年6月21日的蒂爾堡,在荷蘭舉行的U20世青賽1/8決賽,國青隊與德國隊相遇,陳濤開場4分鐘主罰自由球,一記美妙的弧線球攻破了後來的德國國門阿德勒把守的大門。雖然最終國青隊2比3落敗,無緣八強,但陳濤卻憑藉靈氣十足的表現,在大賽結束后與初出茅廬的梅西一同入選世青賽最佳陣容!

12年之後,梅西已是世界級球星,當年與他並肩的陳濤不但沒能在世界足壇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還遠離了職業聯賽最高水平的競技場而委身中乙。這位被認為是足球數十年一遇的天才,也成為最讓人扼腕嘆息的流星。正如王安石筆下的方仲永,如果只靠天賦,不注重後天的學習環境和足球環境的建立,神童也將「泯然眾矣」。

陳濤並不願和梅西相提並論,他談得最多的是一同參加世青賽的朴周永和本田圭佑,當年陳濤的能力遠在這二人之上,但韓日足球良好的機制,讓朴周永和本田圭佑抓住留洋機會,改變了命運。而當時處於偽職業時期的足球,卻並沒給陳濤進一步成長的土壤和空間,過去12年陳濤面對的是俱樂部強加的霸王條款、拚命阻止留洋、一言不合就三停、折磨訓練逼迫解約……

在接受成都商報記者獨家專訪、直面從天才到淪落中乙的隕落軌跡時,陳濤說:「總得有人成為炮灰,才可能讓足球在發展過程中糾錯,從而變得更加職業化。」

出道之初,荒唐年代!潛規則讓陳濤被迫簽下廉價合同

陳濤少年時代就學於瀋陽的高豐文足球學校,當時就被稱為天賦異稟,後來被金德吸收進了預備隊。2002年在瀋陽金德一線隊大換血,俱樂部高層大力提拔小將的背景下,時年17歲的陳濤通過選拔進入到金德一線隊,正式登陸甲A聯賽。一年後,陳濤就在金德打上了主力,2004年更是隨著金德大批主力的出走而成為當年中超各隊中最年輕的隊長,2004年底,阿里-漢將陳濤提拔進了國家隊,而當時的他尚未滿20歲。

職業生涯起步看上去順風順水,風光無限,但陳濤卻告訴成都商報記者,自己當初差點就沒吃上職業足球這碗飯,「我是從金德預備隊開始的,當時因為各種因素也面臨著能否踢上職業足球的問題。大家都知道,足球有些所謂的潛規則、亂七八糟的東西……總之很困難,現在想起來會覺得很可笑。」陳濤沒有說到具體細節,畢竟那是一個行業的陳年傷疤,讓人一碰就痛。

陳濤初出茅廬時,正是足球最荒唐的年代,一些違反足球運動規律的政策堂而皇之在足球發展的道路上大行其道,其中最讓人詬病的就是暫停聯賽升降級制度。2004年和2005年的中超為國家隊衝擊世界盃讓路,再次取消了聯賽升降級,這幾乎毀了足球的根基。沒有升降級的刺激除了讓比賽質量下降、贊助商退出、觀眾流失外,另一個重大影響就是不少球隊得過且過,打到哪裡算哪裡,根本不願加大投入。金德就是其中之一,2004年該隊就流失了大量主力,2005年金德更是強迫陳濤在內的5名年輕球員簽署年限長達五年,月薪不超過1萬的廉價合同。一開始選擇抗爭、拒絕簽約的陳濤等人被俱樂部停訓。當時金德老闆找到陳濤,陳濤說大不了他這一年不踢了,可以去做小買賣。老闆說:「你現在就可以從這裡走,立即就走,如果你是爺們的話!」

為了踢球,還不滿20歲的陳濤不得不就範,屈辱地在「賣身契」上簽字,而不願妥協的幾名隊員也被徹底封殺,最終被迫退役。在回憶這段往事時,陳濤也是一臉苦笑:「俱樂部決策者們有時候的目光非常短淺,這對一個行業以及俱樂部來說都是非常可怕的。」

職業巔峰,驚艷綻放!曾擠掉小法比肩梅西,陳濤光芒萬丈

選擇妥協的陳濤雖然以「包身工」的身份在球場上為金德賣命,但這卻保證了他的比賽狀態,雖然2005年金德成績糟糕,但陳濤依舊入選了國青隊,隨隊參加了當年6月在荷蘭舉行的U20世青賽。

那屆國青隊中除了陳濤外,還雲集了馮瀟霆、譚望嵩、蒿俊閔、郜林、周海濱、盧琳、朱挺、崔鵬、董方卓、趙旭日等足球黃金一代,作為國青隊的中場核心,陳濤在世青賽上貢獻了三個進球和三次助攻,充滿靈性的盤帶、傳球,以及球員身上罕見的拉丁風味,讓陳濤在荷蘭如鬱金香般綻放,驚艷了世界,他也成為惟一入選2005年世青賽最佳陣容的球員,當時的最佳11人名單中還有梅西、米克爾、薩巴萊塔,而被陳濤擠出最佳陣容的,還有兩名西班牙中場,他們的名字叫法布雷加斯和大衛-席爾瓦……世青賽后,陳濤還隨國青隊參加了2006年和2007年兩屆土倫杯,2006年獲得賽會銀球獎,2007年則率隊拿到土倫杯亞軍。

那時,誰都不會懷疑陳濤將擁有一個遠大的前景。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兩次試訓歐洲俱樂部,卻被俱樂部阻斷留洋路。

留洋,是陳濤職業生涯中最大的夢想,也是一生的痛。在世青賽和土倫杯上的出色表現,讓陳濤受到了歐洲俱樂部的廣泛關注,陳濤告訴成都商報記者,當年最可能加盟的還是安德萊赫特和熱那亞。

「2005年世青賽之後沒多久,我就去安德萊赫特試訓過一周還是十來天,具體情況記不大清楚了。表現也還不錯,對方也體現了很大的誠意,提出想讓我在那邊多待一段時間。但當時還有全運會任務,沒辦法留下來,從比利時回國后就直奔江蘇參加全運會的比賽,那時全運會的重要性大家都清楚。」隨後安德萊赫特也正式向金德提出求購陳濤,不過50萬歐元的報價和金德200萬歐元開價之間的距離,猶如一道天塹,隔斷了陳濤第一次留洋之路。之後陳濤又去了熱那亞試訓,「結果也是因為報價和付款方式無法與金德達成一致,又一次失之交臂了。」據說當時熱那亞開價110萬歐元,但仍然無法打動金德。

陳濤在回憶那段經歷時表示:「從我的角度來說,職業生涯沒能留洋肯定非常遺憾,在當時足球特殊體制下,球員對俱樂部來說都沒有絕對的話語權,我們更多的時候都是一種無能為力的狀態。」有媒體評價說,當年的陳濤雖然才華橫溢,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在當時足球特殊的體制下,我們往往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陳濤無奈地說。

流離失所,四處漂泊!欠薪、折磨訓練只為逼他解約

2009年金德更換俱樂部高層,很快將陳濤等「閑置產品」拋售套現,陳濤得以加盟朱駿的上海申花。都以為陳濤苦盡甘來,但沒想到這只是另一段坎坷經歷的開始。

在申花,陳濤開局尚算順利,但不久后因不受布拉澤維奇重用,陳濤轉投了天津泰達。在泰達,昔日國足恩師阿里-漢再度激活了陳濤,他的狀態重回巔峰,2010年幫助球隊拿到中超亞軍,2011年在中超、亞冠兩線打進7球,不但率領泰達從亞冠小組出線,還在足協杯上奪冠,這期間陳濤也重返國足;但好景不長,阿里漢離開泰達后泰達進入「冬天」,這讓性格耿直的陳濤說了一些別人不敢說的話,比如「球員、教練、俱樂部都需要反思」,這也導致雙方蜜月徹底終結,最終分道揚鑣。

陳濤在職業生涯第四站,選擇加盟了大連阿爾濱,他和阿爾濱老闆趙明陽互相欣賞。為了簽下陳濤,趙明陽還在宴請泰達總經理李廣益的飯局上幹掉了兩瓶紅酒。不過造化弄人,在大連沒待多久,球隊降入中甲,趙明陽也因為資金鏈斷裂不得不將俱樂部轉讓給了一方。在接手大連足球的一方看來,陳濤的年薪是個巨大的負擔,2015年10月陳濤發現自己沒有拿到全額的工資,俱樂部居然表示是主教練因為他比賽和訓練表現不好建議扣掉一部分工資。這讓陳濤哭笑不得——他在2015賽季傷愈歸隊后基本沒有出場機會,但自己一直正常跟隊訓練,預備隊比賽也按照教練組要求去打,並沒有出現合同里規定的可以扣罰工資的違紀違約行為。

離開金德多年後,陳濤又一次和偽職業杠上了。因為足協的准入制度,各俱樂部必須上交球員簽字的收入發放證明才能註冊,但沒有拿到應有薪水的陳濤拒絕簽字,這才讓俱樂部補發了拖欠的薪水。但不知是出於報復還是逼迫陳濤自行解約,大連一方沒有讓陳濤參加2016年冬訓,而是讓他在中方教練帶領下每天在體育場跑圈,早上7點先跑8000米,10點又跑10000米,下午2點鐘再來8000米……這種折磨訓練,陳濤堅持了幾天,但後來膝蓋已經受不了了,他知道這樣跑下去自己就廢了。筋疲力盡的陳濤不得不與俱樂部妥協,只要求發放2016年前三個月的薪水,就同意與俱樂部解約。但大連一方一筆尾款卻在陳濤加盟了安納普爾那之後,也遲遲沒有支付。陳濤透露,對方律師表示拖欠尾款是因為自己遭受折磨訓練的事情告訴了媒體,老總不高興,所以不發了,「我就呵呵了,你既然安排教練單獨帶我每天跑幾萬米,我還不能說?」陳濤說。

落腳川足,選擇穩定!最初是想過渡,現在想紮根

一直到今年2月,陳濤才在足球協會仲裁委員會的裁決下打贏了官司,從大連一方拿回了被拖欠的尾款,「正義只會遲到,絕不會缺席!」陳濤當時在微博上如是說。但對於年過三十的他來說,失去的這一年半的時間是難以挽回的,這也是他不得不委身中乙的重要因素。

2016年夏季二次轉會時,除了安納普爾那外還有中超、中甲級別的球隊也有意邀請陳濤加盟,為什麼會選擇平台最低的四川隊呢?對此,陳濤告訴成都商報記者:「2016年和一方一直在打官司,二次轉會不像冬季轉會,有那麼多時間讓我跟隊磨合。所以從當時自己的情況看,去更高級別的球隊對別人、對自己都有些不負責任。這時候和四川隊聯繫上了,相對來說乙隊這個層面上節奏和要求不會那麼高,所以當時的想法就是到中乙來逐漸恢復狀態,適應一下比賽節奏。於是,去年我選擇和四川隊簽約半年,想看看半年後狀態能否回到更高級別聯賽上。」

去年雖然安納普爾那沖甲失敗,但球隊的發展思路和雄心還是打動了陳濤,他選擇和川足續約三年,已經32歲的他終於決定在四川穩定下來。現在陳濤在都江堰買了房,把夫人也接了過來,「不管是不是在這裡退役,都想把四川當成自己的一個家,和球隊、隊友一起創造出四川足球一段新的歷史。」

進入職業生涯尾聲的陳濤依然保持著敬業、勤勉的態度,安納普爾那副領隊張旭就透露,每次訓練陳濤總是第一個到訓練場,而在球隊打完比賽放假的那天,他也會主動來俱樂部,在健身房練上半天……十幾年來的坎坷、磨難,並不是因為陳濤欠缺職業精神或是不夠努力,而是造化弄人和遇人不淑,可以說陳濤是足球偽職業時代的一個犧牲品。

面對媒體、球迷對於自己從天才到淪落中乙的討論,陳濤也看得很開,他告訴記者:「永遠都是時代在選擇人,國外職業球隊已經成立上百年,發展到現在也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足球在慢慢發展、慢慢變好,這個過程中總得有人成為炮灰,總得有人義無反顧地去犧牲自己,才可能讓足球在發展中糾錯,變得更加職業化。如果我們都不想成為炮灰,可能永遠也見不到那一天。」

令人唏噓!陳濤VS梅西

2005年的世青賽,陳濤與梅西一樣是最受矚目的新星之一,他們在足球場上展示了出眾才華,他們的未來讓人充滿期待。對比兩人職業生涯發展軌跡的起伏分岔,梅西已是國際足壇超級球星,陳濤卻在中乙遊盪,讓人唏噓不已。

如果把世青賽當做一個節點,可以說梅西與陳濤在青少年階段在各自職業成長階段都完成了很好的磨鍊過程,世青賽賽場實現了他們自我價值的體現。然而足球環境的不同,讓他們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梅西曾表示:「我4歲開始踢球,13歲來到巴塞羅那,得到很好的訓練,所有事情都發展得很順利。」梅西如果生存在我們的足球環境中,他現在又會是一名怎樣的球員?

專業足球的培養體制,距離拉馬西亞也差別很大。梅西透露巴薩青訓營很關心小球員的學習和成績,而陳濤承認:「隨著職業生涯發展,愈發感到文化知識的匱乏,對於我來說,就是這種原因越來越束縛到我自己的眼界,以及對眼前一些事物的理解。」

職業生涯的不同,也讓梅西與陳濤對足球運動有不同理解。梅西說:「足球讓我學到了公平競爭的道理,無論你是怎樣的出身,你是怎樣的人,大家都可以一起踢球,一起成長。」梅西眼中的足球世界,正是足球人一直嚮往的目標,但這目標卻離我們很遙遠,陳濤就不願自己的孩子再蹚渾水:「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再去接觸足球,我認為他可以愛好足球,但不會喜歡,因為這裡面的酸甜苦辣我體會得特別深。」

梅西體會不到陳濤的辛苦,他的成功與輝煌旁人遙不可攀,但快樂畢竟是每個人追尋的目標,而哪裡又是「陳濤們」的方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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