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改變命運 農村父親這樣培養兒子

四川省南江縣元壩村，6歲的張望頭戴安全帽，雙手握著平衡桿，一搖一晃地在只有小拇指粗細的鋼絲上行走，而他的父親張禹正舉著手機進行直播，這樣日復一日的訓練已經持續了半年時間。

在這位34歲的農村父親看來，「農村娃娃起點低，再怎麼努力讀書也拼不過大城市的」，或許眼前的這根鋼絲可以帶領兒子通向一個「能改變命運」的世界。

▲張禹舉著手機正在直播兒子張望走鋼絲。郝文輝/攝（本欄目由華夏銀行特約）

張禹前年結束了打工生涯，暫時離開遠在江蘇的妻女，回到四川老家專心培養兒子望望。

他琢磨出了一系列項目來訓練兒子，並在手機上進行直播，沒想到其中的「走鋼絲」讓望望成了一名「小網紅」。從來沒接觸過鋼絲的他，每天都會花幾個小時陪望望走鋼絲。

▲2017年7月21日，張禹坐在沙發上，望望在旁邊倒立玩耍。背後的牆上貼著兒子在幼稚園掙的「運動小健將」獎狀。

張禹保持著固定的作息，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起床帶著孩子開始訓練，9點左右再回家吃早餐。

▲望望在河堤旁的護欄上走鋼絲，鋼絲離河床12.5米高、足有1公里長。

暑假期間，張禹將9歲的女兒從江蘇接回了老家。女兒張揚對走鋼絲挺有興趣，也跟著弟弟學了起來。

這天，心急的張揚想超過弟弟，試圖蒙眼走鋼絲，結果一不小心從河堤上摔了下來。張禹說一開始就不支持女兒練這個，「她性子急，心不靜。而且比張望大3歲，知道怎樣偷懶了。」

隨後的幾天，他沒有讓女兒再跟著望望一起走鋼絲。

▲望望咧著嘴巴給父親看姐姐剛才擦傷的地方。

望望練習走鋼絲最慘的代價是摔掉一顆門牙。

「網友喜歡看鋼絲越晃越好，越驚險越好，可是這個我沒有辦法。望仔摔掉門牙那次，有人評論『哈哈哈，怎麼沒摔死啊？』我當時心裡像刀割一樣，從那之後我就覺得網路上好些人都瘋了。」張禹說。

▲望望因為練習走鋼絲而摔掉一顆門牙。

望望平時走鋼絲的「訓練基地」在後山老屋旁的生薑地里。每天下午5點以後，張禹都會帶著兒子過來訓練。

為防止兒子掉下來摔傷，他會經常給田裡鬆土，清掉大點兒的石塊，「這樣掉下來起碼不會斷胳膊斷腿了」。但他心裡很清楚，就算把土翻得再松，兒子掉下去時，那種痛還是要孩子自己受。

他反覆提醒自己不能心軟：這個家已經為兒子成材被迫分隔兩地，怎麼著也不能半途而廢。

▲兒子蒙眼走鋼絲的時候，張禹舉著手機跟在望望腳下做直播。

▲自從開始練走鋼絲，望望很「費鞋」。但很多時候因為更易掌握平衡，腳底感覺好，望望總喜歡穿已經磨到見了底，墊了兩層鞋墊的舊鞋。

日落時分，濕熱的天氣和山裡「黑貓子」的叮咬讓孩子吃了不少苦頭，張禹也只能讓望望穿上長褲、套著護臂，堅持訓練。

望望不覺得走鋼絲苦，他感覺挺好玩，能「長肌肉」。

▲練累了不想下來的時候，望望就直接在鋼絲上往地里撒尿。

▲休息間隙，兩個孩子在老屋旁追趕圈養的鵝。

除了走鋼絲，張禹還讓望望練習打沙包、舉杠鈴、舞棍、蹲馬步、攀岩等項目。

張禹覺得這些寓教於樂的方式能讓兒子鍛煉身體，提高綜合素質：「我在外面花了20多年才明白，農村孩子走老路始終是行不通的。以後可能到處都是機器人，人身上如果沒有才藝和能力，真的不行的，會被淘汰的。」

▲張禹用撿來的塑料桶和瓶子裝滿泥沙，給望望做了不同重量和型號的「杠鈴」、「啞鈴」。

這些訓練內容和訓練器具，大都是張禹自己琢磨出來的。「攀岩」也是，張禹用撿來的網線打了個結，拿來給望望練慣用。

河堤的角度並不陡，但還是引來不少路過的群眾駐足觀看。一些路人對孩子的安全表示擔憂，張禹便跟大家說，這是孩子的興趣，他也非常注意孩子的安全。

「我何嘗不想讓孩子學鋼琴、學舞蹈，可我沒那條件。」張禹說。

▲望望在河堤練習「攀岩」。

在此之前，張禹曾試圖靠打工改變全家命運，但闖蕩近20年後，除了一身傷也沒攢下多少錢，他覺得不會有比農民工更可憐的職業了。

雖然村子里每年也有孩子考上大學，但更多的還是念了職校或者直接外出打工，張禹發誓，不能讓兒子走上這條老路。

▲7月20日，適逢晴天，張禹扛著厚重的墊子準備曬稻穀。

張禹認為自己比妻子更適合教育孩子，所以妻子留在江蘇打工掙錢，同時照看女兒上學，而他則回到老家和母親一起種地、照顧兒子，同時做一些域名、商標類的投資。

「以後有機會還是要送孩子到外面讀書，我們這裡的教育質量真的不如大地方。跟姐姐相比，望望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張禹感嘆道。

▲7月23日晚上9點，一家在吃晚飯。

張禹的父親前年去世后，回到老家的他一開始連地都種不好。但後來通過自己琢磨，他幹了些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我想孩子以後能學到我一些東西，雖然我文化水平低，但是有些文化高的人未必會我能做的東西。可能最大的才藝就是沒有才藝，而是一種隨機應變的能力。」

▲農忙時節，張禹準備用背來的牛糞給生薑地里施肥，這四五畝地將是他今年比較靠譜的收入。

張禹每周都會和遠在江蘇的妻子打電話。妻子知道張禹訓練孩子走鋼絲的事情，她說在教育孩子方面主要還是聽丈夫的。

▲7月21號下午，張禹在和妻子彙報張揚逞能走鋼絲摔跤的事，他讓女兒自己跟媽媽說。張揚知道他們在說她的「壞話」，一臉不高興地跑開了。

母親也為張禹付出了很多，平日里做飯、干農活、照看小孩。後來有很多親戚打電話過來罵張禹對孩子不好，都被母親默默擋著，沒有將這些話告訴兒子。

▲張禹和母親一起在田邊的樹上固定望望需要走的新鋼絲。

張禹家門口有個榨油坊，等候榨油的鄰里跟拎著個破輪胎回來的張禹打招呼：「張三，回來啦？」

雖然他們大多數並不認同張禹培養兒子的方式，認為他是個「哈娃兒」、「瘋子」，但張禹覺得這並沒有影響到自己和鄰里之間的關係，後來索性乾脆改了網名，叫「張三瘋」。

▲張禹和村裡人打招呼。

望望通過走鋼絲「走紅」后，商演和電視節目邀約紛至沓來，但張禹堅持不參加商演。

「孩子的學習是第一位的，練鋼絲只是為了培養他自信、自立的能力。如果靠這個掙錢，他一輩子都只能做這個了。我兒子不是賣藝的，更不是耍雜技的。」

張禹覺得這是培養兒子的初心，不能變。

▲張禹在樓下陪望望練鋼絲玩耍的時候，在旁邊看熱鬧的大叔豎起了大拇指：「這就是你家兒子吧，我看他表演得好啊，是個奇才！」

每次有人來採訪，張禹大都會帶他們來飯館點幾個菜招待一下。一次，因為被人拍到望望跟著大人喝了一口啤酒，張禹飽受謾罵。

「什麼喝兩瓶都是瞎說的，喝一點點沒關係，我不是專家，只是個農民。但是碳酸飲料之類的，我也是不讓他喝的。」

▲吃完飯閑聊的時候，望望在旁邊玩耍。

自從被媒體報道后，張禹遭到越來越多的批評，很多人質疑他在利用孩子賺錢、虐待孩子。

「我始終覺得所謂的網紅特別俗，雖然我也俗，但是沒他們那麼俗。有時候直播主動跟人要禮物，那和乞丐有什麼不一樣嗎？」不過，張禹也說堅持初心是一件非常糾結和痛苦的事，他現在還欠著別人的債。

不久前，張禹把五萬冬粉賬號掙的2000多元全部取出，訂做了一百個書包送給了兒子所在的幼稚園。後來他覺得那個直播平台低俗，就換了一個直播平台，如今每個月的直播收入甚至不到一百塊錢。

▲晚上，張禹陪望望在家中走鋼絲。

對於開直播的目的，張禹說不明白，但是對這個不善表達的農民來說，外界的不理解讓他覺得孤獨、乏力，直播有時候就是為了「找有共同語言的人」。

「用世俗的眼光接觸任何東西都會變味的，很多人說我瘋了，但我覺得是他們病了。」張禹說。

不過，望望能因此受到更多人的關注，張禹覺得也是個好事情，這是兒子的本事。

▲張禹在看手機。

望望幾乎沒有同齡的玩伴。曾經有個孩子跑到家裡和望望一起玩，可一個下午過去，家裡突然來了個怒氣沖沖的家長就把孩子領走了。

放假的時候，張禹希望孩子能多休息一會兒，也很少讓孩子獨自出門玩耍。張禹說，「拔了周圍的樹，剩下的那棵就容易死。所以我接女兒回來讓他倆一起玩。」

▲白天休息的時候，望望不想睡覺就纏著奶奶和姐姐玩遊戲。

女兒張揚出生時因為難產導致一隻眼睛先天弱視。為了讓張揚老老實實聽自己的話糾正視力，張禹讓她自己上網查找弱視的糾正方法。

但是沒過一會兒，兩個孩子在電腦上看起了動畫片。因為「不務正業」看動畫，張禹罰他們對著牆蹲十分鐘馬步，然後三天不許看電視。

▲姐弟倆被爸爸懲罰，在窗前蹲馬步。

▲姐弟倆有時也會鬧矛盾。7月22日，張望和張揚因為分一盒朱古力發生了矛盾，張禹牽著「演哭戲」的張望回家。

6歲的望望有時候說的話像大人一樣，一次張禹忘了東西，望望就跟他說，「爹，你腦子不好使了。爹，你老了。」

張禹說，「現在他只有6歲，但說話做事的思維能力已經像10歲的孩子了。望望身上有很多能量，我相信以後他一定能超越很多人。」

▲望望長身體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年，買的鞋子已經完全穿不下了。

▲看見張禹準備剃鬍子，望望搶過剃鬚刀「孝敬爹爹」。

張禹家新蓋的房子沒刷牆，是因為他覺得這樣更「自然」。房子沒有做隔熱措施，三伏天暴晒后，夜晚的屋子並不比白天涼快。

▲晚上9點鐘，望望熱得不想吃飯，他開始鬧情緒，想脫成「精麻溜」。

天氣炎熱難耐的時候，張禹有時會帶著孩子們到幾公裡外的河裡玩。撿螺螄、游泳，這些都是兩個孩子在暑期里最喜愛的活動。

▲張禹帶著兩個孩子在河邊玩耍。

張禹老家除了兩個姐姐就沒有本家親戚了，自己一家過得挺孤獨，找祖居一直是他的一個願望。

另外，他想以後讓望望學武，「走鋼絲只是一時的，以後不會走一輩子的。學武是望望爺爺當年的意思。但是少林一年的學費可能好幾萬，對現在的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7月21日，奶奶帶著姐弟倆到舅爺家做客，路上兩個孩子讓奶奶給他們編了草帽。

張禹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計劃今年秋天能給望望申請一個「1680米河堤障礙快速走鋼絲」的吉尼斯紀錄。

不過現在覺得能不能拿下來無所謂了，「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恆培養孩子的能力。」

▲一次做直播時，張禹發現望望的雙手因為握平衡桿磨出了繭子，他叮囑兒子：「莫摳，破了要留疤的。」

在這條細長的鋼絲上，望望從春天走到了夏天，他也不清楚自己還要走到什麼時候。

晚飯後，望望拿著他的卡通書，跟奶奶和爸爸說起自己的夢想，「我想當太空人！以後我看到火星（流星）了要許個願，這是秘密不告訴你們。」

▲太陽落山了，蒙著眼的望望即將走完最後一個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