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聽故事的孩子，更可能成為合格的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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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詹姆斯·喬伊斯的逸事很多，且都很有趣，在文學圈子中被人津津樂道。其中有一則，被斯蒂芬·金（美國小說家，被譽為「現代驚悚小說大師」，迄今已創作四十多部長篇小說和二百多部短篇小說，電影《閃靈》《肖申克的救贖》的原著作者）拿來證明作家應該遵循「多讀多寫」這一黃金戒律，喬伊斯顯然是被他當作反面教材的。金先生惟妙惟肖地描述了這件事的經過（摘自斯蒂芬·金《寫作這回事——創作生涯回憶錄》，130頁，上海文藝出版社）：

有位朋友某天去看他（喬伊斯），發現這位偉大作家趴在書桌上，一副絕望之態。

「詹姆斯，出什麼事了？」朋友問道，「工作不順利嗎？」

喬伊斯沒有抬頭看朋友，只是做出了一點肯定的表示。當然是因為寫作不順，向來不就如此嗎？

「你今天得了多少字？」朋友追問道。

喬伊斯仍然絕望地臉朝下趴在桌上，回答道：「七個。」

「七個？不過詹姆斯……這就不錯了，反正對你來說這算不少了！」

「沒錯，」喬伊斯說，總算抬起頭來，「我猜確實是這麼回事……可問題是，我不知道這七個字誰先誰后！」

這則逸事的笑點其實並不在於字的多少，畢竟他是寫過《尤利西斯》這種七百頁鴻篇巨著的作家。笑話其實落腳在了「誰先誰后」——即「風格」與「意義」上。從斯蒂芬·金對喬伊斯的揶揄，不難看出金先生對於風格與意義的審美取向，不過喬伊斯還是被他擺在了「偉大作家」的陣營中。從這一側面，你能看出喬伊斯在文學界的地位，並推測出他作品的爭議性。

喬伊斯確實是那種影響作家的作家，雖然極少有人能夠說，閱讀《尤利西斯》或《芬尼根的守靈夜》是一次愉快的體驗，哪怕讀者也是位作家。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喬伊斯開創了自己的敘事風格，他摒棄了傳統故事的敘述方式，在二十世紀初，人們對小說的期待是幾百年間主導文學世界的某種角色設定和文字規範，喬伊斯使讀者的傳統閱讀期待統統落空。這種被稱為「意識流」的寫作大大影響了歐美學界，受其影響，文字和電影的呈現方式在六十年代發生了重大變革——喬伊斯和他的意識流寫作確確實實影響了我們今天生活的世界。但這可能也是「不知道這七個字誰先誰后」的原因——話說，斯蒂芬·金確實太淘氣了！

所以，在拿到《哥本哈根沒有貓》時，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帶著「雖然看不懂，但還是要看」的心理預設和端正心態開始閱讀，畢竟，它配了畫，而且是給孩子的。

「很遺憾！我沒法送你一隻哥本哈根的貓，因為在哥本哈根，一隻貓也沒有。」

這是開篇，是這位愛貓老人給自己剛剛四歲的孫子斯蒂芬寫的信。哥本哈根當然有貓，這個開頭奠定了文章的基調——荒誕、幽默、無政府主義，但卻是平鋪直敘、可以讀懂的。

再寫這封信之前的幾周，詹姆斯·喬伊斯曾經給斯蒂芬寄了一隻玩具貓和一則有關「貓與惡魔」的傳說故事——那隻玩具貓是一隻肚子塞滿糖果的「特洛伊貓」，這樣的做法是用來避開大人眼目，在心理上拉近與自己最愛的孫子之間的距離——彼時爺爺在哥本哈根，斯蒂芬住巴黎；而那則傳說，則被配上插畫，在1965年以圖畫書的形式出版，據《巴黎評論》 （美國著名文學雜誌，創刊於1953年） 作者沙迪克·斯坦因（Sadik Stein）描述，由於插畫師的藝術天賦，這本書成為很多1965年以後出生的孩子晚間的「噩夢」（參見Cat Fancier, Sadik Stein, theparisreview.org/blog/2014/03/17/cat-fancier/） 。

1965年版的《貓與惡魔》

讀小庫此次引進的《哥本哈根沒有貓》是2013年德國版的，這一版的插畫風格絲毫沒有恐怖陰鬱之風。德國藝術家沃爾夫·埃布魯赫用蠟筆淡彩對喬伊斯天馬行空的文字詮釋。你可以看到走在路上的魚、抽著雪茄的貓、身著紅衣的小夥子騎著腳踏車……孩子也許，我是說也許，會從這種圖畫中得出一個重要思考：「嘿，這個傢伙說的不一定是真實的世界！但是，那也同樣是世界的一部分！」

圖畫書中的畫從來不是文字的輔助部分，它與文字共同講述故事。

在埃布魯赫同時作為作家與畫家的作品中，你很難看到毛茸茸的大兔子與小兔子這樣的題材，他更願意與孩子們探討的是「生與死」（《當鴨子遇見死神》）、「我們為什麼存在」（《大問題》）這種宏大命題。不過在我看來，比起他的德國前輩《格林童話》的作者格林兄弟，埃布魯赫的作品已經能讓我們融洽地講給孩子了。而喬伊斯的文學作品，無論是早期的《都柏林人》《青年藝術家的肖像》，還是後期的《尤利西斯》，都能看出一個少年「徘徊在成人的門檻前」的猶豫與不安——這是每一代的青年都會遇到的局面。

《哥本哈根沒有貓》仍舊帶有喬伊斯的風格。不過根據喬伊斯家人的說法，這本書並不是作為商品出售的，它體現出喬伊斯不為人知的一面——他是個會講故事的親切的祖父。愛爾蘭的一家出版社曾根據這封信在2012年出版了圖畫書，限量版，你需要花300歐（這個版本的單本售價）才能感受喬伊斯這溫柔的一面。

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個德國引進版的中文版售價是36元。喬伊斯和埃布魯赫的雙重品質保障並不會將此書推到「暢銷書榜」上。你甚至都無法將它順利地歸類。不過，也許，在多年以後，當人們早就忘了那些打榜作品的時候，這本書依舊會在你或你孩子心中留下一席之地。作為編輯，我是這麼推測的。

我的兒子今年五歲半，我給他讀了《哥本哈根沒有貓》，不帶任何解釋和說明。在圖畫書方面，我偏愛文學類的，而他喜歡科學類，這一點我倆都心知肚明。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說：「我不要看這本，這是你的書，不是我的書！」而是靜靜地聽完，並在中間笑了好幾次——因為它的荒誕。孩子是有自己的審美的，但我們也不妨用經典來影響他們。

我一直認為，與其對孩子說，不要看什麼與什麼，還不如讓他接觸真正的藝術。終有一天童年消逝，毛茸茸的大兔子小兔子提供不了的慰藉，他可以在真正的文學與藝術中尋覓。

研究表明，從小聽故事的孩子，有更大的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寫作者——寫作的好處在此就無需贅言了。

然後，當他不愛寫作文的時候，你完全可以鼓勵他，有這麼個故事，講的是一個作家，他寫不出作文，只好把能想到的都用字來表示，還分不清字的先後。雖然最後他的作品沒有幾個人能看懂吧，但他還是改變了世界。

最後，寫作無訣竅，是一個人坐在那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出來的。從現在開始。不是么？

（本文題圖選自《哥本哈根沒有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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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咪虎他姐，童書編輯，愛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