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過的人，是什麼味兒的？

時間把你鎖進記憶的黑箱子里，偏偏胃裡藏著一把明晃晃的鑰匙。

1.

周末在大街上晃一晃。

四點鐘，大太陽，熱的想跳江，路邊有賣西瓜的，又圓又大，像豬八戒的大肚子，切開來，綠皮紅壤黑白籽，汁水同著鈍刀一起向下，成了木桌上一攤水漬，標準的水紅色。

有對扭扭捏捏的小情侶，拉拉扯扯，紅著臉羞澀著眼，走近，男生彎腰問：「甜嗎？」

老闆笑著遞過來一塊：「嘗嘗。」

男生湊近，忽然又獻寶似的捧到姑娘跟前，你嘗嘗。

姑娘接過，低頭，垂眼儘是嬌羞，輕輕啾了口，蚊子哼哼著評論，甜。

大西瓜牙子的第一口，自然是甜的，先在口舌之間蔓延，齁甜齁甜的順著喉管一路甜下去，到了左心房，心臟撲通通跳著，一邊跳一邊叫，好甜啊好甜啊。姑娘站在熱浪濤濤的大馬路牙子邊的笑，是甜的。方圓五百里的空氣都是甜的。海底兩萬里的水也是甜的。整個火熱火熱的夏天都是西瓜甜。

男生買了倆大西瓜。

姑娘後面嚷嚷，吃不完。

男生呼哧呼哧地說，下午吃不完晚上吃，晚上吃不完明天吃，明天吃不完扔了我再給你買仨，讓你天天有西瓜吃。

天天有西瓜吃。

這誓言，真偉大。

人生那麼漫長，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也許他們能牽著手一起吃所有夏天裡的西瓜，也許後來他把剛烤好的肉放進了別的姑娘的餐盤裡，也許後來姑娘又羞著臉披了別人的外套。

但總會有一個微風拂過樹梢的夏日，他們遠遠瞧見馬路邊的水果攤子，大西瓜圓著肚皮，他們慢慢走近，嘗一口甜不甜。然後思緒飄遠，忽而想到那個青澀又溫柔的夏天裡，少年認真的眉眼，像是第一口清新的西瓜甜。

2.

宋小姐愛吃火鍋，牛油火鍋。

湯底開了，咕嘟嘟冒泡，紅的辣椒皮紅通通的辣油全都咕嘟嘟吐著熱烈的泡泡，拚命地喊著，快嘗嘗我，夠味得很。

她同閨蜜一起吃火鍋時，貪婪著眼睛，看肥牛下鍋翻身，肉紅色變淡，眼疾手快便撈出來，滋滋牙，那我就不客氣啦。

閨蜜無力揮手，您請您請。

一個月約了四頓，閨蜜早已菊花殘，淚滿面。

后至酒足飯飽，宋小姐擦擦額間的汗，打個心滿意足的飽嗝。

閨蜜才反應過來，你什麼時候這麼能吃辣了？

宋小姐反應半天，忽然腦袋裡闖進了一個慢吞吞的人，說話慢吞吞，走路慢吞吞，笑起來慢吞吞，溫吞得像是一碗雞蛋素湯麵，只放了油鹽那種，沒想到吃起火鍋來倒是不含糊。

慢吞吞愛火鍋，特愛。

約宋小姐的第一次，便是火鍋。

那時間，他慢吞吞問過宋小姐能不能吃辣。

宋小姐不能，卻說了謊。

為什麼？

那時間，多嬌羞啊，一個對視就要馬上垂下來腦袋，被誇好看只能扭過頭偷偷笑，他問你能不能吃辣，管他娘的能不能，就……隨便唄……

吃點什麼？

隨便…

喝點什麼？

隨便……

看點什麼？

隨便……

晚上一起去後山做點什麼？

隨便……哦不對，麻痹的臭流氓哦你！

總之總之，初初在一起，宋小姐一度處於少女的矜持期，總也不想給慢吞吞一種很難對付的感覺，對於慢吞吞的一切問題，都靜默著笑臉，壓低聲線答一聲，隨便。

3.

那是深秋的傍晚，大排檔門口已經坐了許些人，啤酒堆滿，小彩燈亮起來，宋小姐跟在慢吞吞後面，好奇地打量著這條小吃街。

老闆打趣慢吞吞，這誰呀？

宋小姐羞紅了臉，聽到慢吞吞高亢著嗓音答了一聲，我女朋友。

答完回頭看了一眼宋小姐，也害羞一起，扭捏地伸出手，等著宋小姐把手遞過去，隨後，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滿手心的汗。

火鍋是真好吃。

宋小姐一向口味清淡，少油少鹽少辣，自從和慢吞吞在一塊兒，趁著扭捏矜持的時候吃了三頓火鍋，長了兩顆痘，從此便再也戒不掉了。

從鍋里過一下馬上撈出來的蝦滑，五秒入口最佳的毛肚，吃得膩了，生菜葉子也不燙，嘚吧嘚地啃兩口，她起初喝可樂，後來，慢吞吞百般勸說，學會了像廣告一樣喝王老吉。

時常是宋小姐吃得滿嘴流油，發現慢吞吞還在慢條斯理地燙菜，燙好的夾給宋小姐，若是宋小姐皺皺眉問熟沒熟，慢吞吞便放進自己嘴巴里做一個乖巧的小白鼠。

嘴角辣得直抽抽，舌頭早已沒什麼感覺，胃裡裝了座火焰山，起初兩次，第二天的菊花也相當慘烈。

倆人出了火鍋店。

慢吞吞先開口，吃飽沒？

宋小姐便笑彎了眼睛點頭，然後又說，我簡直太幸福了。

幸福多簡單，是熱騰騰的火鍋紅嘟嘟的辣油，雪花肉嘩地倒進去，濺出來兩滴紅油，然後縮成小小一團，燙得不生也不老的毛肚，到了嘴裡筋道又好嚼，一勺撈兩個丸子，一個給你，另一個還給你。

肚子撐著圓鼓鼓的，抬頭看天，天已經暗下來，星星掛在遠處施工大樓的斜上方，閃亮亮的，吹過來一股風，你縮縮肩膀，那個人就已經很識趣地把衣服披在你身上。

4.

走一輩子實在太難。

宋小姐依稀記得分手是自己提出來的，那時候，兩個人不合，哪哪都不合，宋小姐身心俱乏，於是分手。

慢吞吞來挽留過一次。

坐著晃蕩的火車，逛吃逛吃就來了。

宋小姐帶他吃火鍋。

難得，吃了次菌湯的。

沒什麼刺激，倒是唇齒間留了許久的餘味。

宋小姐把慢吞吞送去火車站，慢吞吞煽情，說，阿宋，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你的。

宋小姐笑笑，不用惦念一輩子，坐上火車就把我忘了吧。

慢吞吞不甘，你會忘了我嗎？

宋小姐依舊笑，會呀。

實則心裡沒譜到她姥姥家了。

以後這種事，誰他娘得能說得准？之前說了一萬遍的一直在一起，時至今日不全他娘得成了屁話嗎？

慢吞吞嘆息著說，阿宋，你真狠。

5.

狠不狠這件事，宋小姐倒是很難評判，也有那麼段時間，宋小姐幾乎要忘了慢吞吞的眉眼，後來，開車回家，經過一家火鍋店，犯了癮，進去。

湯底冒泡的時候，宋小姐在熱氣里看到一張臉。

宋小姐一直記得，他倆第一次吃火鍋時，第一口吃的是牛肉卷，可憐巴巴地一小團，蜷縮在盤子里，被她輕巧地夾起來，送進嘴裡，上牙磕著下牙，舌頭來回攪和著，然後順著喉管咽下去，香。

而那個人放下筷子，認真地問她，怎麼樣，好吃嗎？

好吃不好吃，他自己也能嘗出來，但問出這句話，彷彿是只有得到了她的承認，食物才有了自己的價值。

她在那人熱切的期望的眼神中，緩緩點頭。

那人便笑了，笑得特開心，把一盤子牛肉卷全給燙進去，撈出來，堆進她的盤子里，多吃點多吃點，多吃點……

宋小姐對著燙好的牛肉卷笑了。

慢吞吞她是忘不掉了。

也該是忘不掉的。

火鍋里撈出來的第一團牛肉卷的美好，何必去忘呢？

6.

燙牛肚雞翅包飯臭豆腐烤冷麵烤麵筋煎餅果子烙饃卷菜，雲南過橋米線柳州螺螄粉新疆炒米粉蘭州拉麵河南燴面，抹茶冰激凌芒果炫冰草莓炫冰藍莓炫冰凍檸七凍檸樂炒優格西瓜汁……

已經好久不見好久不念。

卻在某次，食物觸碰到舌尖，味蕾勾起回憶，那個人漸漸豐滿起來，你在街頭或是店內，忽然失笑出聲。

旁人問，笑什麼？

你說，這個味道好像……

像什麼？

像……那些年天真赤誠的愛情，像一去不返的青春，像……一個人緊張又真誠的眼睛，像天下的最美味……

那個人是誰？

是一個以為會忘，卻一輩子難忘的人，是被時間關進回憶的黑箱子，偏偏胃裡藏著把鑰匙的人，是一個哪怕我不愛了，也會永遠記得愛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