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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讀 | 龍應台:素養≠知識!除了人文知道,你更該擁有人文素養

這是龍應台在台灣大學法學院的演講,從文、史、哲三個方面講述了如今的年輕人為什麼需要人文素養。儘管很長時間過去了,演講的內容依然能帶給我們很多啟示。

我今天想講的是年輕人要有什麼樣的人文素養。

人文是什麼呢?我們可以暫時接受一個非常粗略的分法,就是「文」、「史」、「哲」,三個大方向。先談談文學。我說的文學,指的是最廣義的文學,包括文學、藝術、美學、廣義的美學。

文學:使看不見的東西被看見

為什麼需要文學?了解文學、接近文學對我們形成價值判斷有什麼關係?如果說,文學有一百種所謂「功能」而我必須選擇一種最重要的,我的答案是:「使看不見的東西被看見」。在我自己的體認中,這就是文學跟藝術最重要、最實質、最核心的一個作用。

我不知道你們這一代人熟不熟悉魯迅的小說?他的作品對我們這一代人是禁書。魯迅的短篇《葯》,講的是一戶人家的孩子生了癆病,民間的迷信是,饅頭沾了鮮血給孩子吃,他的病就會好。或者說祥林嫂。祥林嫂是一個嘮嘮叨叨近乎瘋狂的女人,她的孩子給狼叨走了。讓我們假想,如果你我是生活在魯迅所描寫的那個村子裡頭的人,那麼我們看見的、理解的,會是什麼呢?祥林嫂,不過就是一個讓我們視而不見或者繞道而行的瘋子。而在《葯》里,我們本身可能就是那一大早去買饅頭、等著人砍頭的父親或母親,就等著要把那個饅頭泡在血里,來養自己的孩子。再不然,我們就是那小村子裡頭最大的知識分子,一個口齒不清的秀才,大不了對農民的迷信表達一點不滿。

但是透過作家的眼光,我們和村子里的人生就有了藝術的距離。在《葯》裡頭,你不僅只看見愚昧,你同時也看見愚昧後面人的生存狀態,看見人的生存狀態中不可動搖的無可奈何與悲傷。在祥林嫂裡頭,你不僅只看見貧窮粗鄙,你同時看見貧窮粗鄙下面「人」作為一種原型最值得尊敬的痛苦。文學,使你「看見」。

我想作家也分成三種吧!壞的作家暴露自己的愚昧,好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偉大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的同時認出自己的原型而湧出最深刻的悲憫。這是三個不同的層次。

文學與藝術使我們看見現實背面更貼近生活本質的一種現實,在這種現實里,除了理性的深刻以外,還有直覺的對「美」的頓悟。美,也是更貼近生存本質的一種現實。

誰能夠完整地背出一闕詞?講我最喜歡的詞人蘇東坡好了。誰今天願意為我們朗誦《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你說這總共不到五十個字吧,它帶給我們什麼?它對我們的價值判斷有什麼作用?你說沒有,也不過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那欲言又止的文字,文字里幽渺的意象,意象所激起的朦朧的感覺,使你停下來嘆一口氣,使你突然看向窗外倏然滅掉的路燈,使你久久地坐在黑暗裡,讓孤獨籠罩,與隱藏最深的自己素麵相對。

但是它的作用是什麼呢?如果魯迅的小說使你看了現實背後的縱深,那麼,一首動人、深刻的詩,我想,它提供了一種「空」的可能,「空」相對於「實」。空,是另一種現實,我們平常看不見的、更貼近存在本質的現實。

假想有一個湖,湖裡當然有水,湖岸上有一排白楊樹,這一排白楊樹當然是實體的世界,你可以用手去摸,感覺到它樹榦的凹凸的質地。這就是我們平常理性的現實的世界,但事實上另外一個世界,我們不稱它為「實」,甚至不注意到它的存在。水邊的白楊樹,不可能沒有倒影,只要白楊樹長在水邊就有倒影。而這個倒影,你摸不到它的樹榦,而且它那麼虛幻無常;風吹起的時候,或者今天有雲,下小雨,或者滿月的月光浮動,或者水波如鏡面,而使得白楊樹的倒影永遠以不同的形狀,不同的深淺,不同的質感出現,它是破碎的,它是迴旋的,它是若有若無的。

但是你說,到底岸上的白楊樹才是唯一的現實,還是水裡的白楊樹,才是唯一的現實?事實上沒有一個是完全的現實,兩者必須相互映照、同時存在,沒有一個孤立的現實。然而在生活里,我們通常只活在一個現實裡頭,就是岸上的白楊樹那個層面,手可以摸到、眼睛可以看到的層面,而往往忽略了水裡頭那個「空」的、那個隨時千變萬化的、那個與我們的心靈直接觀照的倒影的層面。

文學,只不過就是提醒我們:除了岸上的白楊樹外,有另外一個世界可能更真實存在,就是湖水裡頭那白楊樹的倒影。我們如果只知道有岸上的白楊,而不知道有水裡的白楊樹,那麼做出來的價值判斷很可能是一個片面的、單層次的、簡單化了的價值判斷。

哲學:迷宮中望見星空

哲學是什麼?我們為什麼需要哲學?

歐洲有一種迷宮,是用樹籬圍成的、非常複雜的。你進去了就走不出來。不久前,我還帶著我的兩個孩子在巴黎迪斯尼樂園裡走那麼一個迷宮;進去之後,足足有半小時出不來,但是兩個孩子倒是有一種奇怪的動物的本能,不知怎麼地就出去了,站在高處看著媽媽在裡頭轉,就是轉不出去。

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處境,當然是一個迷宮,充滿了迷惘和彷徨,沒有人可以告訴你出路何在。

就我個人體認而言,哲學就是,我在綠色的迷宮裡找不到出路的時候,晚上降臨,星星出來了,我從迷宮裡抬頭往上看,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斗;哲學,就是對於星斗的認識。如果你認識星座,你就有可能走出迷宮,不為眼前障礙所惑,哲學就是你望著星空所發出來的天問。

如果說文學使我們看見水裡白楊樹的倒影,那麼哲學,使我們能藉著星光的照亮,摸索著走出迷宮。

史學:沙漠玫瑰的開放

我把史學放在最後。歷史對於價值判斷的影響,好像非常清楚。鑒往知來,認識過去才能預測未來,這話已經說爛了。我不太用成語,所以試試另外一個說法。

一個朋友從以色列來,給我帶了一朵沙漠玫瑰。沙漠里沒有玫瑰,但是這個植物的名字叫做「沙漠玫瑰」。拿在手裡,是一蓬乾草,真正枯萎、乾的、死掉的草,這樣一把,很難看。但是他要我看說明書;說明書告訴我,這個沙漠玫瑰其實是一種地衣,針葉型,有點像松枝的形狀。你把它整個泡在水裡,第八天它會完全復活;把水拿掉的話,它又會漸漸幹掉,枯乾如沙。把它藏個一年兩年,然後哪一天再泡在水裡,它又會復活。這就是沙漠玫瑰。

好,我就把這一團枯乾的草,用一個大碗盛著,注滿了清水,放在那兒。從那一天開始,我跟我兩個兒子每天去探看沙漠玫瑰怎麼樣了。第一天去看它,沒有動靜,還是一把枯草浸在水裡頭,第二天去看的時候發現,它有一個中心,這個中心已經從裡頭往外頭,稍稍舒展鬆了,而且有一點綠的感覺,松枝的綠色,散發出潮濕青苔的氣味,雖然邊緣還是乾死的。它把自己張開,已經讓我們看出了它真有玫瑰形的圖案。每一天,它核心的綠意就往外擴展一寸,我們每天給它加清水,到了有一天,那個綠已經漸漸延伸到它所有的手指,層層舒展開來。

第八天,當我們去看沙漠的時候,剛好一個鄰居也在,他就跟著我們一起到廚房裡去看。這一天,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完整的、豐潤飽滿、復活了的沙漠玫瑰!我們瘋狂地大叫出聲,因為太快樂了,我們看到一朵盡情開放的濃綠的沙漠玫瑰。這個鄰居在旁邊很奇怪地說,這一把雜草,你們幹嘛呀?

我愣住了。

是啊,在他的眼中,它不是玫瑰,它是地衣啊!你說,地衣美,美到哪裡去呢?他看到的是一把挺難看、氣味潮濕的低等植物。也就是說,他看到的是現象的本身定在那一個時刻,是孤立的,而我們所看到的是現象和現象背後一點一滴的線索,輾轉曲折、千絲萬縷的來歷。

於是,這個東西在我們的價值判斷里,它的美是驚天動地的,它的復活過程就是宇宙洪荒初始的驚駭演出。我們能夠對它欣賞,只有一個原因:我們知道它的起點在哪裡。知不知道這個起點,就形成我們和鄰居之間價值判斷的南轅北轍。

不必說鑒往知來,我只想告訴你沙漠玫瑰的故事罷了。對於任何東西,現象,問題,人,事件,如果不認識它的過去,你如何理解它的現在到底代表什麼意義?不理解它的現在,又何從判斷它的未來?

對於歷史我是一個非常愚笨的、非常晚熟的學生。四十歲之後,才發覺自己的不足。寫「野火」的時候我只看孤立的現象,就是說,沙漠玫瑰放在這裡,很醜,我要改變你,因為我要一朵真正的芬芳的玫瑰。四十歲之後,發現了歷史,知道了沙漠玫瑰一路是怎麼過來的,我的興趣不再是直接的批判,而在於:你給我一個東西、一個事件、一個現象,我希望知道這個事情在更大的坐標裡頭,橫的跟縱的,它到底是在哪一個位置上?在我不知道這個橫的跟縱的坐標之前,對不起,我不敢對這個事情批判。

了解這一點之後,對於這個社會的、傳播媒體所給你的許許多多所謂的知識,你發現,恐怕有百分之六十都是半真半假的東西。比如說,我們從小就認為所謂的西方文化就是開放的、民主的、講究個人價值反抗權威的文化,都說西方是自由主義的文化。用自己的腦子去研究一下歐洲史以後,你就大吃一驚:哪有這回事啊?西方文藝復興之前是一回事,文藝復興之後是一回事;啟蒙主義之前是一回事,啟蒙主義之後又是另一回事。

對歷史的探索勢必要迫使你回頭去重讀原典,用你現在比較成熟的、參考系比較廣闊的眼光。重讀原典使我對自己變得苛刻起來。有一個大陸作家在歐洲哪一個國家的餐廳里吃飯,一群朋友高高興興地吃飯,喝了酒,拍拍屁股就走了。離開餐館很遠了,服務生追出來說:「對不起,你們忘了付帳。」作家就寫了一篇文章大大地讚美歐洲人民族性多麼的淳厚,沒有人懷疑他們是故意白吃的。

我寫了篇文章帶點反駁的意思,就是說,對不起,這可不是民族性、道德水平或文化差異的問題。這恐怕根本還是一個經濟問題。比如說如果作家去的歐洲正好是二戰後糧食嚴重不足的德國,德國侍者恐怕也要拿著菜刀追出來的。這不是一個道德的問題,而是一個發展階段的問題。

我們不可能知道所有前人走過的路,但是對於過去的路有所認識,至少是一個追求。講到這裡我想起艾略特很有名的一篇文學評論,談個人才氣與傳統,強調的也是:每一個個人創作成就必須放在文學譜系裡去評斷才有意義。譜系,就是歷史。

文學、哲學跟史學,文學讓你看見水裡白楊樹的倒影,哲學使你在思想的迷宮裡認識星座,從而有了走出迷宮的可能;那麼歷史就是讓你知道,沙漠玫瑰有它特定的起點,沒有一個現象是孤立存在的。

素養跟知識有沒有差別?當然有,而且有著極其關鍵的差別。我們不要忘記,納粹頭子很多會彈鋼琴、有哲學博士學位。這些政治人物難道不是很有人文素養嗎?我認為,他們所擁有的是人文知識,不是人文素養。知識是外在於你的東西,是材料、工具,是可以量化的知道;必須讓知識進入人的誰知本體,滲透他的生活與行為,才能稱之為素養。人文是在涉獵了文、史、哲學之後,更進一步認識到,這些人文「學」到最後都有一個終極的關懷,對「人」的關懷。脫離了對「人」的關懷,你只能有人文知道,不能有人文素養。

多年之後,我們再來這裡見面吧。那個時候我坐在台下,視茫茫,發蒼蒼,齒牙動搖;意氣風發的你們坐在台上。我希望聽到的是你們盡其所能讀了原典之後對世界有什麼自己的心得,希望看見你們如何氣魄開闊、眼光遠大地把我們這個社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迷宮——雖然我們永遠在一個更大的迷宮裡——認出下一個世紀星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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