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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觀念 |藝術之為藝術 ───重看鄧成用作品引發的思考

評畫:最大的微信藝術平台

文化問題這是一個較高層次的審美問題,它決定審美品格的高低。但審美的缺失則是另一個基礎層面的原因,這就是感覺問題。

感覺的意義不僅在於把握世界的鮮活性,更在於感覺將直接影響到人的精神升華的全過程,包括情感精神,審美精神,理性精神,人格精神,信養精神。

藝術理論中十分強調的「文以載道」,「詩言志」,「立象以盡意」,就是談的觀念,在價值淪喪的時代,在急功逐利的時代,我一直呼喚著、企盼著真正的觀念藝術。但在藝術這種文化形態中,觀念是依託於感覺而升華的。當你的觀念既不源動於自已的感知,又不能在藝術作品中讓任何人感知的時候,你的觀念就屬於非藝術範疇了。它可能是哲學,可能是社會學、人類學、生態學,但也可能是忽悠,是欺世盜名!於是乎社會上就冒出了一大批既無觀念,又無藝術的「觀念藝術」。

(一)

2014年我隨[CHIFRA中法藝術展]巡迴到重慶,見到了鄧成用,我當年的同學和同事,當然十分興奮。他說:「我已經七十六歲了,很少畫畫了,畫展也很少看,因為好畫不多。今天聽說有你的作品我才來了。」成用為人低調,隨和。我還安慰他說:隨意就好!高興就好!成用年齡比我大,都是老人了,各有各的活法,能健康就好。因此與他見面,我較少談及藝術。我在囯內,也注意過四川重慶的畫家,上了七十,即使是當年的名家,仍在畫畫的人確實已經非常少了,更少有作品去展覽,這很正常。

去年秋天,突然在微信中看見有朋友連續發了兩組成用7、80年代的水粉畫,眼前突然一亮,放大看了幾遍,我在微信中點評了幾句,便給成用去了電話,他說:轉年就是八十歲了,朋友建議搞一個展覽,並出一本畫冊,算是一個紀念。他希望我和孔春去看看他的東西,是否有價值出書。我當即表示:當然必要!很有必要!並說:你這些作品,不僅在當今已屬於上乘,如放到美術史的背景上看,三四十年之前,在大家都還沉浸在寫實藝術時,你已經就進入了現代,遠遠走在了絕大多數學西畫的畫家們的前面,已屬難能可貴。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84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80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4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5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4

因去年我剛遷回重慶不久,對新重慶還很不熟悉和適應,加之很大一部分時間又還在來回往返於法國,身心都還沒有安定下來。今年初才有抽出時間,我和孔春約了姚渝永兩次專門到成用家,認認真真地看了他的數百幅保存得非常好的作品,其中很多水粉畫還都是6、70年代我和他到工礦,區縣一起畫的,引起了我很多回憶。

這些作品在當時,雖然我們私下都自我感覺良好,相互之間也很欣賞,畫畫的興趣很濃,只要一有時間都要出去找個地方畫兩張。但在主流美術界強調主題性創作的時代,我們自己也認為這些小畫畢竟是寫生之作,所以也都沒特別在意。那時二、三十多歲,興趣所然,玩玩而已。時隔四、五十年了,幾乎已經遺忘,我只保留了對鄧成用作品的總的印象。

王以時6、70年代水粉寫生作品

王以時6、70年代水粉寫生作品

王以時6、70年代水粉寫生作品

王以時6、70年代水粉寫生作品

他的色彩是學印象派的,我在四川美院讀書的時代,印象派還是被列為資產階級形式主義藝術,是受到批判的,我與馬一平在1958年,最早接觸到印象派的一本小畫冊,只能偷偷的臨摹,並在周末跑到美院後山,或江邊去學著印象派畫一些小油畫寫生。

王以時50年代學生時期油畫寫生作品

王以時50年代學生時期油畫寫生作品

成用從附中進入大學部,印象派已經解凍,可以自由地學了,他當時比我低三個年級,所以他在學校時的畫我沒太注意。他分配到藝術館時,我們一同出去寫生,記得大約是六四年到綦江打通鄉,一看他的畫,我立即發現他的色彩感覺很好,在我1960年畢業前後的同學中,他是極少的兩三個色彩感覺好的人。我當時一直認為,衡量一個學西畫的畫家高低的前提,就是他對色彩的感覺狀態,這個前提沒有,其它一切都免談。這個觀念直到今天,在潛意識中仍然成為我判斷一個油畫家的重要標準。後來在藝術理論研究中的發現,更強化了我對色彩的偏愛和挑剔。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5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5

(二)

八十年代末,我到了法國,在從新審視西方藝術史時,發現西方藝術從古典進入到現代,我們可以找到很多內部的,外部的因素,而西方藝術家色彩感覺的覺醒,即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必要條件。

西方古典的各個時期的藝術發展,都完全是局限在形體研究中進行,所有的寫實畫派畫家都堅信「素描決定一切」是真理。它不但決定形體塑造,也決定色彩的一切技法,新古典主義的權威藝術家安格爾甚至說:「一幅油畫,只要素描畫好了,就完成了百分之八十。」

自然形態是由形體狀態與色彩狀態兩部分組成,人的視網膜上也存在著分別感受形狀和色彩的兩種感光體細胞,古典寫實藝術被抑制的色彩感受,造成了人的感官的失衡,人對外物的感受是不完整的感受。雖然從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畫派開始,到巴洛克、洛可可、浪漫主義,都曾高度關注過色彩,現實主義的巴比松畫派的畫家,還長住在巴黎郊區楓丹白露開始了在室外面對自然作畫,但都沒有完成調動色彩感覺和認識色彩本質的任務。色彩在藝術中獨立的美學價值和自身的藝術體系仍然遠未建立,這個任務最終落在了印象派身上,並因此為現代主義的誕生準備了必要的條件。

王以時:楓丹白露的巴比松畫家村 油畫紙本 2001

早在18世紀,黑格爾在質疑「模仿論」時,就預感到:當色彩技藝發展到色彩魔術時,客觀事物的外部形體,終將得到解放。我從對印象派藝術的重新評價中,已清晰地意識到藝術的自律性發展,註定了具象形象受到挑戰的歷史,將伴隨著藝術家色彩的覺醒而開始。西方現代藝術的歷史完全證明了黑格爾的預見。

鄧成用水粉畫的前後變化,也已充分證明了這個藝術自律性發展的規律。6、70年代他學習印象派色彩,逐步把握了在不同自然光籠罩下事物複雜而微妙的補色關係的變化,進入80年代以後,他的水粉畫已完全具有了表現主義藝術特徵,客現物象的形態己髙度淡化、簡化,行筆隨意而瀟洒,主體情感已非常自由地在作品中流淌。而主體意識的覺醒和表現,則是現代藝術的重要標緻。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5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5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83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96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81

但與西方很多現代表現主義藝術家不同的是,鄧成用主體意識覺醒之後,並沒有拋棄印象派色彩的鮮活和豐富,並沒有極端地去喧泄完全脫離對象的臆想色彩。我以為這與他在八十年代以後愛上了陳子庄先生的山水,開始學習古代意象藝術有很大的關係。藝術強調天人合一,心物不二,物我交融。藝術家既不像寫實藝術那樣媚俗,更不像極端現代主義那樣欺世。所以,鄧成用在已進入現代的作品中,實際上己融入了藝術的意象精神。比之時下已開始用「寫意」一詞來包裝的油畫,鄧成用的作品也顯然要名正言順得多。那些「寫意油畫」其實只有個別作品進入了寫意狀態,即使其中比較好的一部分作品,也都只能算是表現主義作品,離「寫意」差矩甚遠,更談不上「意象」。更可笑的是一些從觀念到語言都還停留在寫實模仿上的作品,只不過筆觸稍微「放」一點,也以大咖身份夾雜其中。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95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87

(三)

看完了水粉畫之後,姚渝永說成用還畫了不少很有特點的線描山水。

這些畫到便簽上不到十公分的硬筆線描,引起了我的又一次興奮。這些可以稱為「微型藝術」的線描,不僅能看出他對意象藝術理解的深度,而且也更顯示了成用藝術審美格調的不同凡響。

鄧成用線描作品

鄧成用線描作品

楊必位先生曾在給我的一個很長的電話中談到審美問題。他說一個藝術家的審美是第一位的,審美的缺失,或審美的先天不足,無論他花了多大的力氣在畫上也是白費力,有些畫家一輩子也都沒有解決審美問題,忸怩作態,雜亂無章,他說「這是一個文化問題」。我同意他的看法,我說:「文化問題這是一個較高層次的審美問題,它決定審美品格的高低。但審美的缺失則是另一個基礎層面的原因,這就是感覺問題。你提到的那些畫,其實主要出在感覺上,出在基礎層面,還遠遠淡不上用文化去判斷它。」當然,感覺問題除了基因之外,後天的經歷、修養、人格養成等涉及基礎文化的生存方式也起著重要的作用。

審美源自感覺,它首先不是靠分析研究獲得的,不是可以依靠推理或量化獲得的。建立在「數」的基礎上的西方文化,從古希臘畢達哥拉斯、亞里斯多德,到文藝復興以來,都曾努力希圖建立「科學的」可以量化的審美法規,如黃金分割律,1:8標準的人體比例關係,描繪真實空間尺度的透視法,以及其他關於重心、力象,平衡和各種矩形、三角形、圓形、S形、X形、H形的構圖法。這些屬於理性的,邏輯的,對美的標準化把握,雖然曾經幫助人們能比較可操作地把握審美,但很顯然,這種美是概念化、類型化、一般化的美,因而導致了西方古典藝術的共性化狀態。更重要的是,導致了人們長期以來對藝術本質的誤讀。

鄧成用線描作品

鄧成用線描作品

(四)

甚麼是藝術的本質?人類創造的精神文化可以歸納為三個領域:一是哲學,二是宗教,三是藝術。

哲學研究觀念問題;宗教回答信仰問題;藝術傳達情感問題。

藝術雖然可以表現觀念,也可以表現信仰。但這種表現應是以情感驅動為前提的,也就是說,無論是觀念或信仰在藝術中出現,也是帶有情感色彩的,它可以是喻義的、象徵的、理想的,但決不是邏輯的、論述的、理性的。我也多次講過高層次的藝術不能沒有觀念,藝術理論中十分強調的「文以載道」,「詩言志」,「立象以盡意」,就是談的觀念,在價值淪喪的時代,在急功逐利的時代,我一直呼喚著、企盼著這樣的觀念藝術。但在藝術這種文化形態中,觀念是依託於感覺而升華的。當你的觀念既不源動於自已的感知,又不能在藝術作品中讓任何人感知的時候,你的觀念就屬於非藝術範疇了。它可能是哲學,可能是社會學、人類學、生態學,但也可能是忽悠,是欺世盜名!於是乎社會上就冒出了一大批既無觀念,又無藝術的「觀念藝術」。

人的一切精神活動都是從感覺開始的,人類各種精神層次始終以不同的方式聯繫著感覺。感覺的意義不僅在於把握世界的鮮活性,更在於感覺將直接影響到人的精神升華的全過程,包括情感精神,審美精神,理性精神,人格精神,信養精神。比如基督教的信仰,離開了真誠的「愛」和「感恩」,信仰就無從建立。

鄧成用線描作品

鄧成用線描作品

鄧成用線描作品

鄧成用線描作品

情感包括審美情感,在認識系統中屬於感覺範疇,離開了感覺,情感無法驅動。感覺越強烈,情感越鮮明;感覺越精微,情感越細膩;感覺越豐富,情感越厚重。所以,藝術在本質上是屬於感覺的。

孔春說:「鄧成用的作品之所以令人感動,之所以具有高的審美品味,正是由於他的藝術,始於感覺,行於感覺,終於感覺,始終保持著感覺的鮮活性。」

一直追求藝術的理性價值的塞尚有一句名言:「沒有感覺就沒有繪畫。」人都是有感覺的,但比常人更敏銳和豐富的感覺是一切藝術家最基本的特殊精神狀態。

鄧成用線描作品

鄧成用線描作品

(五)

我曾經多次對杜泳樵談到一個話題,學習西方的藝術家,包括油畫家水彩畫家,之所以絕大多數都不能從寫實藝術中走向現代,就是因為對藝術本質的認識沒有跳出模仿論的約束,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很多藝術家沒有真正受過印象派通過感受自然光色,喚醒因囚困於理性模仿而泯滅了的直覺意識。

印象派自身雖然沒有進入現代,但卻催生了現代主義。從認識論上看,一當印象派從理性中解放出來,重視了藝術家個人的直覺印象,藝術最終走上主體性發展軌道就成為了不歸之路。印象派畫家在初始階段完全陷入追求視網膜的真實性境地之中,只重視純粹的視覺感性即瞬間印象,幾乎不帶任何情緒評價,這是一種生理感覺,被動感覺。而感覺包含著生理感覺和心理感覺兩個層面。當印象即生理感覺產生之後,心理感覺或遲或早終究會隨著感覺的發展而被調動起來,產生了感覺的興奮點,感覺就進入了情感感覺階段。這時,人的自覺意識開始萌生,人的眼晴開始有了主體性,人對色彩的原始本能一但被超越,這就為隨後的現代表現主義重視主體情感精神的表現作好了必然的過渡準備。這也就是為什麼現代表現主義的三位開宗祖師塞尚、梵·高、高更都是從印象派陣營中誕生的原因。印象派的代表人物莫奈、圖律茲,他們晚年的作品也都完全屬於了現代表現主義藝術範疇。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95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96

成用也是在學習印象派的過程中,調動、培養和豐富了自己的色彩感覺、審美感覺,而且升華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成用這些作品在當時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他自己可能對這些藝術作品,也並不以為然。

似乎只是自娛自樂,身心調節的一種方式,一種遊戲,一種生存狀態;

似乎只是自然而然的流淌,是意之所至的傾瀉,是隨遇而安的駐留;

似乎也只是自已生命構成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是人生真實情感軌跡的一個記錄。

須知,這正是從心靈深處體悟了藝術之為藝術的最根本所在,正是藝術於人類的真正價值。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1978

鄧成用水粉寫生作品 2000

鄧成用線描作品

鄧成用線描作品

王以時本文部分手稿

王以時簡歴

WANG YISHI

旅法藝術家、學者。1939年生,重慶大足人,1960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油畫專業,任職重慶市藝術館美術部主仼。1984年參予主持創辦重慶美專,1989年定居法國巴黎。美術家協會會員,法國藝術家委員會會員 ,四川大學客座教授,四川師大美術學院特聘教授、學術委員、美術學部副主任獲國務院特殊貢獻獎勵和法國大巴黎梯耶市榮譽公民獎章。

◆ 八十年代在比較藝術研究中首次提出藝術「同構性」概念,出國以前專註於畫的現代轉型探索,出國以後即致力於構建當代油畫民族形態的觀念體系和語言體系。

◆ 曾多參加全國美展定居法國后在法國、美國、德國、香港、台灣等地舉辦過四十余次展。出版有專著《當代油畫研究》《藝術在全球化語境中的本土性、本體性和當代性》和《王以時作品集》《喜形於色.王以時藝術》《圖畫雪夜上梁山》、法文版《三國長卷繪本》等畫集。作品及評傳編入《繪畫史》《今日美術》《現代美術全集》《美術選集》等。論文收入《世界學術文庫》,並發表於《美術》《美術觀察》《江蘇畫刊》等期刊。多次接受法國國際台和中央電視台、香港亞洲電視台的專訪。

◆ 數十件作品為美術館、美國華聖頓沙可樂美術館、法國巴黎亞洲民間傳統藝術博物館、夏瑪利耶現代美術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及意大義、英國、荷蘭、瑞士、等國十多家美術館、畫廊收藏。參加蘇富比等拍賣會,數百件作品為中外收藏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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