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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家韋力:和書有關時,我是一個瘋狂的人

採訪韋力的那天,正是今夏持續不斷的溽熱天氣。透過約定咖啡館的落地玻璃,看見他從白亮的光線里不快不慢地走進來,走近了才發現個子非常之高。然而說話卻很柔和,很客氣,他坐下來,用不快不慢的語速侃侃談書時,略微有種陰涼的古書散發出的氣質。

不論是熟悉或不熟悉韋力的人,這些年都常常會在各處遇見他的名字。不過,雖然這個名字在古書收藏領域聲名鼎鼎、總被媒體冠以「民間藏書第一人」之類的前綴,韋力本人其實並不算是高調的人,名字出現頻率高的原因,大概要歸於他實在異常勤奮:寫得勤奮,走得勤奮,微信公眾號「芷蘭齋」也更新得勤奮——於是人們隔空,單從那些各家出版社的各色古色封皮上,從圈子裡隱隱約約的談資中,也能草蛇灰線一般覓到他的蹤跡:韋力去尋訪古代藏書樓了、去尋訪古代藏書家的墓了、去尋訪當代藏書人的書房了、去拍賣會上「搶」書了、去研究哪處藏的古書了……譬如今年上半年,一套厚重的、分上中下三部足有1300多頁的《九域芸香:書樓覓蹤》才剛剛付梓,另一套更為卷帙浩繁的「覓」系列又即將在上海書展期間推出,「覓」的內容涵括了詩詞曲理宗,從《詩經》往下捋,凡是和傳統文化有關的人事,他都要去覓一覓。

沒人做過這麼徹底的勘訪,所以,韋力說,他是個「挺瘋狂的人」。他總結說他現在做的是兩類事情,一類是「和書有關的一切」;另一類是「和傳統文化有關的一切」。「一切」在很多場合是個過於宏大的詞,但之於韋力這個愛書成痴的「書蟫」,好像又只有這種泛泛的說法是妥帖的,所謂的「一切」,在他《古書之美》、《古書之媒》、《古書之愛》、《失書記·得書記》、《上書房行走》、《書樓覓蹤》、《書魂尋蹤》等離不開「書」字的新作里,著實在被分門別類地講述著。

明人張岱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深情至癖不是件易事,因而有「癖」的人在現實中是極少數,但韋力完全可以擔當。像那些久遠而聲名不著的古代藏書家一樣,他也是有一個專門的藏書樓,600平方米,收藏有8000餘部、10萬餘冊古籍善本,其中不乏宋元及以前的珍本,經史子集四部皆備。作家安妮寶貝曾經對韋力做了一系列關於古書的訪談,匯成一冊《古書之美》,韋力豐富的私人古籍收藏,令安妮寶貝也備感驚訝。古書價值不菲,四處訪古更是花費甚巨,坊間傳韋力每年要為此投入幾百萬資金,占收入的90%——資金倒是有的,他二十多歲時就當上外貿總公司興建的三資企業的總經理,後來自己開公司,在商業方面有不錯的收入,卻不吸煙不喝酒,不在更時髦的場域里揮霍,而是像一個舊式樣的文人那樣,全部用來養護這個古舊而奢侈的「癖」,孜孜矻矻,樂在其中。

2013年春天,韋力到河南安陽拜謁古寺時,一塊石碑突然倒塌,砸中左腳。因救治不當,不得不截肢。為摯愛的事情落得如此大的損失和傷害,一般人難免有唏噓之嘆,甚而十年怕井繩,但韋力裝上假肢后,又開始了他獨具特色的「尋尋覓覓」。那些書之外的事情,之於他,彷彿從不構成一種應然的轉折。

「傻買」:「買買買」成了第一人

媒體介紹韋力時,往往先說一句「民間收藏古籍最多的人」。韋力對這樣的修辭不甚認可:「又沒進行過評比,怎麼證明我第一別人第二呢?」又開玩笑道,「大概是因為這二十多年一直都在買買買,在別人心目中就是個『傻買』的形象吧。『最多』只是個形容詞,別把話說滿了。」

這種「傻買」是怎麼開始的?面對各種媒體對這同一個「歷史問題」的追問,韋力曾努力回憶出了很多個版本。但真正的源頭,他一直沒想清楚。「天性吧,天性對某類東西感興趣。愛好不太是後天能培養的,後天可以培養冷靜的學者,但不能培養愛好。」對書的愛,他模模糊糊能追溯到上世紀六十年代,也就是他出生的那個時代。那時沒有多少書可以看,但父親家中有一些內部印刷物,上面印著「供批判用」,包括一部《水滸傳》。外面正如火如荼批判宋江是「投降派」,但爺爺悄悄拉過韋力,告訴他「宋江是好人」,並講給他許多梁山好漢的故事。韋力出去講給小朋友聽,獲得一票崇拜,還被送了好多好吃的,這讓他第一次隱約覺得,「有文化是這麼好的事情」。

1981年韋力讀高一時,上學途中有家舊書店重新開張,裡面有一套《古文源鑒》。老闆開價80元,韋力攢了4個月的錢,買了下來。這也是他能夠回憶起的最早的古書收藏行為之一。他進入這個行當很早,但一開始完全「不懂行」,並且這一行根本沒什麼傳承,沒有教程和工具書,人人都是憑藉著一腔對書的盲目而赤忱的愛,在古舊書店里自行摸索。而現在回憶起來,韋力說,那十幾年都是在「瞎買」,品種不少但質量良莠不齊,大概是沒書的日子太久了,看什麼書都是好的。

在古書堆里摸爬了很長一段時間后,韋力才慢慢摸出了些門道,對外行人講起來也清清楚楚。他告訴記者,善本有「三性」,即歷史文物性、學術資料性、藝術代表性。而在這「三性」方面,最有價值的是宋元刻本,因為宋刻本是現代印刷物之祖,宋以前的古書多以寫本流傳,雖然唐代就出現了印刷術,但真正從寫本時代過渡到刻本時代,是在宋代。「宋刻本好,不是因為時間古,而是和漢語語言系統有關係。漢語是表意文字,歷代流傳下來有很多錯訛。宋刻本最接近寫本時代,最接近原作者的思想原貌,歷代都是參考宋元刻本來校勘文獻的,文獻學意義很大。而且宋刻本很漂亮,一出現就是高峰。現在宋刻本多數在公共圖書館,民間流傳很少,每次一出來價值都很高,連殘缺冊也得百萬以上。」韋力透露,他自己現在收藏有宋刊本20餘種。

古籍不可複製,且大部分進入圖書館,不參與市場流通,書源極其有限,即便再喜歡一本書,若它不出現在市場上、拍賣廳里,持千金也難求。因而韋力藏書,對內容分類不拘,按照傳統經史子集的分類法,各個門類都有。「其實就算每個分類都買,也買不了幾部。」對於他現在收藏的近一萬部古籍善本,韋力一直在做提要目錄,已經連續做了12年,每年都會出版一部《芷蘭齋書跋》。此外,他還更加深入進去,進行一些古籍方面的研究。

「藏」和「書」兩個字最先挨在一起,成為一個片語,來源於《韓非子》中的一句話:「知(智)者不藏書。」韓非子說,有學問的人平時不用藏太多的書,韋力於是反問自己道:「我是智者嗎?」想想又說:「好像也不是。」給自己這樣一個定位后,藏書反而更加自然而然了。韋力自認才能一般,因為機遇有了一些錢,實現了一直以來的夙願,還成了媒體口中的「第一人」,多是偶然。「如果另一個人有我這樣的機遇,會搞得更好。」

「傻跑」:尋覓藏書樓、藏書家們的墓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韋力偶然在一個新創刊雜誌的封面上看到一座古代藏書樓的照片,並配有一小段文字。這種形式吸引了向來對古書感興趣的韋力,他接連看了幾期,沒想到有一次竟出現了一個「熟臉」——那是一座位於揚州的藏書樓,他正巧去過。當年那座樓封閉在一座醫院裡,不開放,他是和朋友翻牆進去的。而正是因為去過,所以他一眼便看出雜誌上的描述「不是那麼回事」。偏巧這段文字的作者他也認識,就順手打了個電話勘誤,沒想到對方倒直率,說自己其實並未去過,是讓別的朋友拍了照片,根據資料想象著寫的,不過,「誰有工夫全國各地去找啊!」不料說者無心,聽者卻動了心思:既然愛藏書,不如自己去找一找,畢竟歷代浩繁的圖書能保存下來,都是藏書家的功勞,後代理應紀念。此中的意義並不多麼深奧,天生是顯明而樸素的。

立了個小目標后,世紀之交那幾年,韋力斷斷續續跑了五年,2004年出了一本不薄不厚的《書樓尋蹤》。這本書隨後「印了三印」,在當時算是不錯的銷量。按照一般的出版規律,一種類型的書火了后,之後種種同類題材的續作、仿作便會層出,但令韋力意外的是,十幾年過去了,這一塊內容還依然保持著當年不冷不熱的狀況。他問朋友怎麼會這樣,朋友說,哪兒有人像你一樣傻跑呢。韋力想想,好像是那麼回事兒,四處尋訪書樓花費百萬,出個書卻只能拿十幾萬版稅。「投入產出比太低,沒人干這事。」

既然沒別人干,韋力就接著「傻跑」。十年後,他重新上路,又一口氣跑了三年,尋訪南北方更多的藏書樓,這次寫成的是逾100萬言的《書樓覓蹤》,不是再版,而更像是「續集」。

「傻跑」不是旅遊,有錢任性,慕名而去,爾後大筆一揮,洋洋洒洒寫篇訪古遊記了事。而韋力的尋訪不然,過程遠遠比他想象的困難。最大的原因,自然是時間灰飛煙滅,古今地名變遷,藏書家的名字往往隱沒,他們專為藏書的樓閣更是不知所蹤,少為人知,極少能像寧波天一閣一樣保存完好。每當韋力從文獻上了解到歷史上某人曾有個藏書樓,須得先查閱更多資料,了解這座藏書樓大致在什麼地方,其次找到當地地名辦、史志辦,核實該地現在的名稱、位置,再託人幫忙打聽藏書樓還在不在。如果大體靠譜,韋力就規劃一條線路,去到當地探訪,探訪是地毯式的,挨家挨戶打聽。但儘管準備周密,有時也會無功而返,大多是因為被拆了,或是找錯了。「能寫下來的都是找到了結果的,很多都白跑了。」但他到底還是堅持下來了。寫《書樓尋蹤》時,他是一篇篇在報刊上連載,大受歡迎;到了寫《書樓覓蹤》時,他換成一篇篇發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照樣筆耕不輟,受到許多鼓勵。這讓他一直跑下去。

收穫也是不少的。一開始找的是藏書樓,可韋力在四處「田野調查」的路上,又往往開掘了新的發現。譬如他有一本《書魂尋蹤》,寫的是探訪到的歷代藏書家們的墓。到後來,竟擴展為「覓」系列(《覓詩記》、《覓詞記》、《覓曲記》、《覓理記》、《覓宗記》),從「和書有關的一切」升至「和傳統文化有關的一切」。

在尋訪中,韋力發現,南方的藏書樓數量遠遠大於北方,尤其是江南一帶,更是薈萃,沈括、王世貞、錢謙益、顧炎武、袁枚、龔自珍、張岱等名家的書樓都集聚於此處。以《書樓覓蹤》來看,南方藏書樓佔兩卷,北方佔一卷。這自然和唐代尤其是南宋以來南方經濟文化的繁榮有關。韋力則認為,宋以來科舉的繁盛也是重要的催化劑,「在古代,官權錢是一體的,考取功名,才能做官,才能有錢,才能反哺文化。所以那時的文人對書有一種感恩,書給了他們一切,對書之愛毋庸置疑。」江南以外,北京也是藏書樓的重要集聚地,這自然和它自元以來的政治文化中心地位有關,孫承澤的退谷、紀昀的閱微草堂、潘祖蔭的滂喜齋、沈家本的枕碧樓、傅增湘的藏園、葉恭綽的幻住園、董康的頌芬室……種種人文氣象亦蔚為大觀,與江南鼎足而立。

如同當年秦始皇焚書時,多虧秦博士伏生在壁中偷藏書卷,《尚書》才能傳至今天,韋力對藏書家始終懷抱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敬。「不是因為我是藏書家所以崇敬藏書家,而是我慢慢知道,書籍能流傳下來是很不容易的事。藏書家為了保護書,在天災和戰爭中帶著書輾轉,受了好多磨難,歷經千辛萬苦。現在人人都知道我們的歷史是怎麼樣的,說到底都是來自於書,但卻並不在意是誰保留了這些書。藏書家們的功勞善莫大焉,他們對民族歷史做了這麼大貢獻,不應該忘記他們。」

目前沒指著把書當生意

韋力最近還出了一本《上書房行走》,宛如現代版的《書樓覓蹤》,裡面都是他上朋友們的書房「行走」的記錄,包括陳子善、姜德明、謝其章、辛德勇、止庵等一眾文化名人。但畢竟不如從前,條件所限,現代人難以有「書樓」,只能有「書房」。尤其是古籍善本,非得上拍賣會才買得著,高昂的價格讓很多知識分子望而卻步。韋力曾為此寫過一篇文章感嘆,「不是書太貴,是知識分子太窮」。

藏書於古於今,都是一件花費甚巨的事情,但地位大不相同。在現代,藏古書好像是一件雖風雅但極為小眾的事情,遠遠不如藏畫、藏瓷那般人盡皆知。在古代則不同,史志中有文苑傳,文苑傳中都會收入古代藏書家的情況,藏書家是個公認的片語,卻不會有藏畫家、藏瓷家的說法和名錄。韋力認為,這種倒轉和人們拜金拜物的世俗觀念以及炫耀經濟有關,「一部宋版書價值上千萬,但擺在桌子上,別人很難知道它價值這麼多。而若牆上有幅齊白石張大千,別人看了都會知道,這是一牆的錢。」

韋力買書買得多,卻未見其出售,媒體於是常常宣傳韋力「只買不賣」。韋力自己對這一點強調很不滿意,因為聽起來像是站在道德高度批判買賣書的人,彷彿賣書是一件道德不高尚的事情。他認為,書籍和其他物品一樣都是商品,價值數目上有區別,本質上沒差,沒什麼高尚不高尚的區隔,像歷代藏書家那樣偷偷摸摸地買賣書,這種心態沒有必要。「我沒賣書是今天沒賣,不等於明天不賣。今天沒賣是因為我今天沒指著把它當一種生意,如果有一天,我沒錢吃飯了,當然也會賣書。」韋力在商海浮沉多年,書籍於他而言,金錢意義上的價值自然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作為「紅塵中一個不功利的小角落」。「在世上起碼有一件事,我愛它,和利益無關。」

時至今日,公共圖書館開放,無紙化閱讀盛行,私人藏書成為越來越小眾的事情。但韋力堅持認為,它依然是有意義的。「人和書是要有親近的,就像一位女士,去商場里看看漂亮衣服就夠了嗎?不夠,還是想擁有。」

然而,被個別人擁有,又意味著不能被更多人看到,這也是古今藏書者都會面對的一大問題,即藏書與供人閱讀之間的矛盾。韋力承認這種矛盾的存在,譬如天一閣,范欽當年制定了各種嚴苛的制度予以限制,「代不分書,書不出閣」,並規定藏書櫃門鑰匙由子孫多房掌管,非各房齊集不得開鎖,外姓人不得入閣等,因而屢屢被人詬病「束書不觀」,也使得作者的思想無法得以傳播。但從另一方面說,正是由於這些不近人情的制度,天一閣的藏書才得以保存下來。這歷來是個不能求全之事。讓韋力欣慰的是,進入信息時代后,現在古籍的電子化解決了這個困難,做研究的人們看電子文獻即可,藏書家便可專心致志地收藏各類古籍版本。「藏書還是要普及,太過達觀,近乎於偽。」他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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