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私人老闆（包工頭）包工程的那些事兒

我是南方人，出生在十幾萬人的一個鎮，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幾乎一半的男人從事建築相關的工作，這裡大大小小出了很多地產老闆、包工頭。我跟的老闆只能算是小小的一枚，雖如此，身價也是過五千萬的。

先說最大的一個老闆，身價據說幾十個億，有自己的房地產開發公司、勞務公司、設計公司。一塊地買下來，自己設計自己蓋房子自己賣，我們鎮和附近鎮跟他乾的人估計上萬。每年年頭包車將民工送往全國各地的工地，多的時候每天八輛大巴車，前前後後要發車一個多月。萬科有很多工程都是他做的，我現在的城市的萬科的工程都是他的，幾年來都這樣。但是今年來，這個城市萬科的新工程全部沒開，開工的工程都是前年去年留下來的，於是這個我們鎮上最大的老闆送到這個城市的將近兩千工人，有一半失業了，在今年六月份就遣送了上千民工返鄉，這在我們那邊是大事。東北施工，一般每年都到11月份才停工，六月份就送人回去，除非是真沒活了，不然不可能這樣做。因為現在這樣做了，以後再有工程就很少有人跟你了。所以以前即使沒活干，讓工人玩也要出錢養著的。但今年變了，干一天算一天，不幹沒有補貼了，而且從六月份這個老闆帶了個頭開始，陸續有很多老闆放人回鄉，包括我們老闆，這個月底就裁員回鄉了。

再說說我們老闆，現在所做工程，全部是前年接下來的工程，都進入了後期。2008到2012年，我們老闆平均一年兩到三個工程，但是去年，今年，整整兩年，一個工程沒有接到。我現在這個城市就一個工地，停工了兩年，今年復工了。之前項目結束了，好幾個項目部的管理人員沒地兒去，全部擠在這個工地，每天吃飯三四圓桌擠的滿滿的，老闆一看就頭大。其實老闆都這樣，之前用得著你的時候對你客客氣氣，現在嫌人多了，就不把你當人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過河拆橋……之前的項目經理啊、質檢啊、帶班啊，全部去一線做工人了，不過他們大都是工人出身，都乾的動。

這兩年來，我們老闆前後談了不下十個工地，但都沒接下來，有的甚至不是被別人接走了而是工程取消不幹了。

有一個國企新建一個廠房（就一萬多平），我靠，有二十幾家公司投標。我們老闆走後門，一開始送到那個負責人家30萬，結果第二天被退回來了（當然不是因為他廉潔~），我們老闆慌了，連夜又送了100萬。這次那人收下了，我們老闆也安心了，以為工程妥妥的，誰知道最後一開標，傻眼了！這個工程最後被我們鎮另外一個老闆中標了，後來才知道，人家塞了200多萬。

我們老闆的100萬打了水漂，這種錢送出去沒法要的，老闆接連幾天臉色不好。後來出來件事，我們老闆反而轉憂為喜了。工程開標幾個月後，老闆有一天忽然對我說：幸虧這個工程沒接到，不然我就進去了。原來反腐力度大，那個負責人被逮進去了，中標的老闆受到牽連也進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我們老闆沾沾自喜，頓覺得破財免災啊。

我們老闆目前手上還有一個項目，算是已經接到手的，工程保證金交了1000萬。臨時設施、工人生活區都搭建好了，但是甲方就是不準開工。整天各種忽悠，說好的開工日子來了一班人，放了炮、舉行開工儀式，照例吃了飯。結果呢？尼瑪，連個圖紙都不給看。這個工程壓根沒有經過招投標，就是交保證金就干，誰先交了就內定，然後招投標走過場。其實都沒有什麼人交的，現在大形勢不行，大家都圖穩，我們老闆不知道被誰忽悠了（主要是兩年沒接到工程了，有點急眼），交了1000萬，都幾個月了也沒個動靜，騙倒不怕被騙，甲方實在是沒錢，就是不讓你開工。這說明地產公司在銀行壓根貸不到款，之前計劃要開的工程因為貸款下不來就沒法開工。但申建計劃又報上去了，沒辦法，只能把一切放緩，慢慢拖慢慢熬……

大前年的時候，我們老闆還接了個政&府工程，工程地點在一個偏遠的縣。政&府要求墊資，我們老闆想著：「政&府工程嘛，錢拿好，先墊點無所謂」。結果主體結束墊進去5000萬，快結算時政&府換屆人全調走了，過了幾個月後當地政&府頒布條文「五年內不準新建政&府工程」。我們老闆一下子懵逼了，因為這個工程壓根就沒報建過，什麼許可啊、手續啊都沒有，雖然主體都封頂了，但名義上還是啥都沒有，新來官員死活不認帳，糾結了一整年。我們老闆利用門路，要回了一半的錢，人家說剩下的沒個5年8年要不回來。我們老闆也無所謂了，反正自己也是欠別人的，政&府欠我5年，我再欠別人5年唄。做工程的都這樣，現在只要把工人工資發了，那些分包老闆的錢，可以一年一年的輪著欠。

今年的錢是各種不好，地產公司沒錢，銀行沒有錢，各種材料商沒有錢，當然我們老闆也沒有錢。現在工地上買材料都是每種材料找好幾個供應商，你不送貨他送貨，都是欠錢。現在的甲方好幾個月不給錢了，也難怪老闆天天臉色不好，手下幾百號人要養活，沒錢的日子舉步維艱。

我們老闆現在接工程的原則就是：堅決不做商品房。但是建築行業沒了商品房，還有什麼做頭？現在政&府又不讓新建政&府工程，剩下的只能做廠房、做賣場，但又有多少企業需要蓋房子啊！建築公司那麼多，僧多肉少，所以建築行業未來兩年必然有大量從業人員流出，中小企業已經快頂不住了，比如像我們老闆這樣的，肯定是淘汰的第一批。相對好的是他策略保守凡事求穩，沒有過分擴張，所以他倒不是特別緊張，用他的話來說：這幾年賺夠了，孫子輩的錢都賺回來了，可以退休了。

再說說工人。東北工人幹活都是要求工資一周一結，最多不能超過一個月，或者干幾天就要求結錢，要不然就以罷工威脅。但是今年明顯有所改觀，工人來的時候都談好一個分部工程結束再結錢，這一個過程往往要好幾個月。在以往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今年卻有一波接一波的東北工人要來干。而且現在沒工程，我們老闆對現有工程質量抓的特別嚴，工人一天的出活量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工人乾的包工，出活量少錢就少，即使這樣還是有很多人要干，因為不幹根本就沒得干，當然也就沒錢賺。東北工人不管以前怎麼愛裝大爺，到我們工地都被制的服服帖帖，愛干不幹，有的是人。

再說說工程質量。以往搞工程各種糊弄，尤其東北這種地方，真是太好糊弄了。東北跟其他地方是反的，施工方是大爺，其他地方大部分監理、甲方才是大爺，這樣質量才能搞得上去。而在東北，施工方壓根不弔監理，逢年過節給點錢，然後自己玩去。規範啊啥的都是一紙空文，只要房子不倒，愛咋搞咋搞。這是以往。

今年呢，變得連我自己都不習慣了。我們老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將手上的工程當精品工程來搞，房子質量搞得好也是將來再接工程的資本。質量真的是抓的太嚴了，偷工減料壓根別想，工人做的叫苦不迭，換了一批又一批。不僅質量，還有安全文明施工，都是花了大價錢來搞，反正我幹了這麼多年是從來沒這麼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