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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5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唐朝時期，詩人李商隱任東川節度使柳仲郢幕僚。四川一向多雨多霧，陰雨綿綿，他身處異鄉，面對秋雨夜深人靜，勾起對妻子的懷念，作了這首膾炙人口的小詩《夜雨寄北》。前兩句寫離愁，離愁是實，后兩句寫歡聚，歡聚是虛。巴山夜雨，西窗剪燭，西窗，成了天下最纏綿浪漫、優雅憂鬱的窗。
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
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
灑空階、夜闌未休，故人剪燭西窗語。
似楚江暝宿，風燈零亂，少年羈旅。
遲暮，嬉遊處。
正店舍無煙，禁城百五。
旗亭喚酒，付與高陽儔侶。
想東園、桃李自春，小唇秀靨今在否。
到歸時、定有殘英，待客攜尊俎。
又是一個西窗剪燭。宋人周邦彥的這首《瑣窗寒·寒食》詞，表達了自己年老遠遊，思念家鄉的凄涼感受。在忽此忽彼的時空轉換中，吞吐複雜心緒。全詞字句典雅，巧妙化用李商隱的詩句，卻而無雕琢之痕。
為什麼又是西窗？為什麼不是東窗、南窗、北窗呢？
我們知道，自漢唐以來，威脅中原安全的主要敵人是匈奴，而匈奴大多在長城的西北方定居，草原沙漠居多。面對戰場方向的，正是西窗。
在近千年的不斷征戰中，戰爭拆散了多少夫妻、母子、父子，兄弟姐妹，帶給百姓們多少傷痛，多少哀傷，這個不是一言兩語能說清道明的，只有默默地遙望西方親人遠去的地方才能寄託哀思，表達對親人的真摯情感和對戰爭的無奈。
而北窗，是涼風吹進來的窗口，常指生活清閑自適。據說陶淵明隱居，夏日臨北窗高卧，涼風徐至，閑逸自得，儼如遠古的高人。后遂用北窗高卧、高枕北窗、北窗眠、北窗風、北窗涼等表示悠閑自適。
南窗，是向南朝陽光的窗口，是睡覺、讀書、賞景的地方，晉·陶淵明詩：「我屋南窗下，今生幾叢菊。」宋·陸遊《南窗》詩：「南窗好風月，聊復此婆娑。」南朝·梁·何遜《閨怨》詩：「竹葉響南窗，月光照東壁。」因窗多朝南，故南窗也泛指窗子，並沒有特殊的意象。
東窗，是晨光照進來的窗口，北宋詩人程顥的《秋日偶成》：「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本來就是一個尋常的窗口，到了南宋，因為秦檜和他的老婆王氏，「東窗」成了一個貶義詞。
明·田汝成《西湖遊覽志余·卷四·佞幸盤荒》：「檜歸，無何而死。未幾，子熺亦死。王氏設醮，方士伏章，見熺荷鐵枷，問：『太師何在?』熺曰：『在酆都。』方士如其言而往，見檜與万俟卨俱荷鐵枷，備受諸苦。檜曰：可煩傳語夫人，『東窗事發』矣。」
後來用"東窗事發"指罪行、陰謀敗漏，用「東窗計」、「東窗消息」指謀害忠良的陰謀詭計。
我們還是再來說說西窗吧。
雲歲迎春樓上月，
正是西窗，夜涼時節。
玉人貪睡墜釵雲，粉消香薄風天真。
人非風月長依舊，
破鏡塵箏，一夢經年瘦。
今宵簾幕揚花陰，空餘枕淚獨傷心。
這是五代·馮延巳的《憶江南·雲歲迎春樓上月》詞。他的詞多寫閒情逸緻，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劉融齋在《藝概》中言：「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也足見正中詞魅力之深。他的詞在表現愛情相思苦悶的同時，還滲透著一種時間意識和生命憂患意識。
碧水驚秋，黃雲凝暮，敗葉零亂空階。
洞房人靜，斜月照徘徊。
又是重陽近也，幾處處，砧杵聲催。
西窗下，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傷懷。
增悵望，新歡易失，往事難猜。
問籬邊黃菊，知為誰開。
謾道愁須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
憑闌久，金波漸轉，白露點蒼苔。
宋人秦觀的這首《滿庭芳·碧水驚秋》，寫的也是西窗，懷念的也是故人。秦觀在婉約感傷詞作的藝術表現方面，展示出獨特的審美境界。據說這首《滿庭芳》，是秦少游被貶謫到當時還是蠻荒之地的湖南之後專門為一位妓女寫的。這位妓女雖身落紅塵，卻雅緻脫俗，喜歡詞，尤其是秦觀的詞。在他最失意最落寞的時候， 她帶給過他最深切的安慰。
雖然僅僅是「傳說」， 但我們寧可相信， 當秦觀不得不辭別女子之後， 她那雪中送炭的溫情一定是讓秦觀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因此在後來的日子裡，深秋的寒冷凄涼， 讓秦觀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回憶起了長沙的那位女子——「西窗下， 風搖翠竹， 疑是故人來」。
老大那堪說。
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
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
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
記當時、只有西窗月。
重進酒，換鳴瑟。
事無兩樣人心別。
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
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
正目斷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
道「男兒到死心如鐵」。
看試手，補天裂。
辛棄疾的這首《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突出特點在於，把即事敘景與直抒胸臆巧妙結合起來，用凌雲健筆抒寫慷慨激昂，奔放鬱勃的感情，悲壯沉雄發場奮厲的格調。
辛棄疾與陳亮，都是南宋時期著名的愛國詞人，都懷有恢復中原的大志。但南宋統治者不思北復中原。因而他們的宏願久久不得實現。當時，詞人正落職閑居上饒，陳亮特地趕來與他共商抗戰恢復大計。二人同游鵝湖，狂歌豪飲，賦詞見志，成為文學史上的一段佳話。這首詞，就是當時相互唱和中的一篇佳品。
孤月窺窗，襯映夜色的清寂。英雄志士一同飲酒高唱，雄壯嘹亮的歌聲直衝雲霄，竟驚散了樓頭積雪。這裡的西窗，除了對故國家園的思念，因了兩位志士胸中的狂努之情，多了一份豪爽。
花隨人去，今夜錢塘江上雨。
宿酒殘更，潮過西窗不肯明。
小羅金縷，結盡同心留不住。
何處長亭，綉被春寒掩翠屏。
同是宋人的朱敦儒，這首《減字木蘭花·花隨人去》，寫的也是西窗。朱敦儒出身富裕家庭，所以早年居洛時，經常狎妓怡游，尋訪洛陽一帶的山川名勝。靖康之亂之後，朱敦儒隨宋室南渡。他在後來所寫的詞中，曾對這段浪漫快樂的生活做過深情的回憶。
這首詞是南渡以後的作品，抒發了他感慨年華已老、萬事已休的心緒，也抒發了他對國家敗亡的痛惜心情。儘管南宋統治者還在「西湖歌舞幾時休」，而朱敦儒卻對過去「佳人挽袖」，醉寫新詞的生活，已經沒有那種閑情逸興了。所以他「不管桃花依舊笑」，桃李春風、兒女情長都已與己無干，表達的是"人老萬事休"的滄桑之感。
黃雲水驛秋笳噎，吹人雙鬢如雪。
愁多無奈處，謾碎把、寒花輕撧。
紅雲轉入香心裡，夜漸深、人語初歇。
此際愁更別，雁落影、西窗斜月。
這是南宋蔣捷的《秋夜雨·秋夜》。蔣捷的詞作，被古人認為是填詞的法度和標準。 許多詞作，都表現出作者懷念故國的心情，抒發了喪失山河之慟。他的《一剪梅·舟過吳江》中有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故後人又稱其為「櫻桃進士」。
落紅吹滿沙頭路，似總為、春將去。
花落花開春幾度，
多情惟有，畫梁雙燕，知道春歸處。
鏡中冉冉韶華暮，欲寫幽懷恨無句。
九十花期能幾許，
一卮芳酒，一襟清淚，寂寞西窗雨。
這是金末元初元好問的《青玉案·落紅吹滿沙頭路》。元好問是宋金對峙時期北方文學的主要代表、文壇盟主，被尊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
春天即將過去，這不由使詞人想到花落花開，年復一年，自然之則，人力難為。只有多情的燕子，不管花開花落，仍在執著的追逐春光。他自己曾經不也滿懷豪情壯志？現如今卻也只能哀嘆「九十花期能幾許，一卮芳酒」了。
功業難為，而其時他的髮妻英年早逝，給他心靈都帶來創傷。眼見落花紛墜，紅消香斷，作者飲酒不是在哀悼落紅的早謝，也是會想起早逝的亡妻。情懷憂傷，寂寞之至，難以言表，只能以一卮芳酒，一襟清淚，來面對一窗暮雨。這寂寞西窗，是不是有他亡妻的身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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