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自述：在對抗這條路上，警察永遠落後我們一個時代

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跟我一樣，從事一項工作久了，就會覺得厭煩，即使是月入百萬。

從國中畢業跟著堂哥出來做詐騙，雖然很辛苦很厭煩，但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已經賺了足夠一輩子花的錢。就在昨晚，我下定決心要和鄰村的女神小芳結婚，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也想把這幾年做的事寫出來，算是對過往生活的一次總結吧。

我敢寫出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我並不怕警察找上門，因為他們沒有任何證據，的法律裡面，「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只對公務人員有效。

1

先說說詐騙這個行當。可以用兩個詞來總結：辛苦；競爭激烈。

一是辛苦。要想人前顯貴，必須人後受罪。你看著我們雖然月入百萬，但其實詐騙這行挺辛苦的。

一方面是詐騙的成功率並不高。一百個電話打過去可能只有五六個人會上當甚至更少，更多的是聽了一句話便掛或者直接開罵。初入行的時候我還會經常因此生氣、對罵，做了兩三個月才適應，對電話那頭的任何過激反應都無動於衷。

另一方面是幹活的環境也很苦。每天早上吃完飯，要跟堂哥他們一起去村后的山上，晚上八九點才摸黑下山，冬天還好，到了夏天我們扎的簡易帳篷只能抵擋一下風雨，抵擋不了酷暑，每天汗流浹背，還要忍受各種蚊蟲叮咬，實在是種煎熬。

即便如此，我們不會選擇在村子里或者市區作案，畢竟山上視野開闊、山路難走，如果有人上山，我們能有充足的時間收拾工具、毀滅證據，然後憑藉對這個山頭的熟悉程度，從其他偏僻的地方下山，別人根本抓不到我們。另外，三大運營商為了搶佔市場，在山上都建有信號塔，我們在這裡上網、打電話，跟山下沒什麼區別，真是要謝謝他們。

二是競爭激烈。五六年前，這個行業剛起步發展時，蛋糕大，同行少，大家生意都不錯，各自相安無事。但是最近這兩年，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個市場廣闊的「錢景」，全都涌了進來。

一開始是本村的年輕人都在做，後來隔壁幾個村子也都開始做，現在發展到了幾個縣的人都在搶奪市場。雖然我們的市場面向全國，但每天能拿到的用來精準詐騙的公民信息卻只有那麼多，河道的寬度決定了河水的流量，即便是有再多大魚等著入瓮，也進不來，於是就有了競爭。

有人想個法子，把自己用過的信息或者假信息拿到「市場」上賣，試圖搞亂市場，但是作為這個行當的元老級人物，我堂哥早早就預料到這一點，每次買信息的時候都會「試用」，先買十條驗證一下，如果好用，才會正式大批量買，靠著堂哥的機靈，我們的生意一直很旺。

市場被搞亂還不是罪危險的，最怕有人因為搶生意搞舉報，我們就差點被搞垮過。那天，堂哥在帳篷里發現了一個不屬於我們的攝像頭，經過一番推理研究，第二天，堂哥馬上把同村的謝家三兄弟叫到家裡談判。我對其中內情不太了解，但是只知道從那以後，謝家三兄弟便搬到我們的帳篷里和我們合夥幹了，賺到的錢也是一起分。從那以後，偶爾做完事下山去鎮里大排檔吃飯，聽到鄰村的同行談論起某某某被舉報了云云，堂哥都是輕蔑一笑，跟謝三兄弟對碰一大杯。

我啰嗦這麼多隻想告訴大家，別看我們騙了你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我們並不是跟你們想象的那樣動動手指打打電話錢就到手了。我們其實也很不容易，有付出才有回報嘛。

2

但「有付出才有回報」並不一定到哪裡都適用。因為我知道哪些搞反詐騙的警察，似乎回報跟付出永遠不成正比，甚至聽說一些警察在偵辦詐騙案的過程中，受盡折磨，大受打擊，主動申請調離反詐騙崗位。

在詐騙與反詐騙這場拉鋸戰中，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警察永遠落後我們一個時代。

在這裡我不得不誇一下我堂哥的聰明才智，他簡直是個做詐騙的天才。在這個行業剛興起的時候，堂哥就有極高的安全意識，騙到錢從來不打進自己卡里，而是去買了幾張身份證，讓我和小芳去各個銀行挨個去開卡來用。那時候他還沒帶我入行，只是說開出來一張卡獎勵我10塊錢。那時候銀行開卡沒有限制，審核又不嚴，碰到有質疑照片的，我只要說自己現在吃胖了就能矇混過關。我清楚地記得一個星期內我就拿到了1200塊獎金，這對一個種田娃來說能抵得上一年的莊稼收成。現在很多用來詐騙的銀行卡基本都是在那個時代開的，開戶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名下有銀行卡。

而那些警察，一開始哪有什麼經驗，接到案件千里迢迢跑到全國各地去找開戶人，把他們當騙子抓了，到最後白忙活一場，據說還有很多地方的警察被投訴，還作出了賠償，真是笑死人。

堂哥的手機卡一般都有20張以上，開始都是在鎮上的代理點買，什麼證件都不要，一下子可以買幾百張。後來管得稍微嚴了，就買身份證來開卡，到後來和代理點的人混熟了，他們負責準備身份證來幫我們開卡，要多少有多少。縣裡的運營商公司，不知道是不是發現我們這幫騙子基本上搞一單詐騙就扔一次電話卡，乾脆搞了免月租的超低資費套餐，便宜又實惠，真是為我們量身定做。

銀行卡、手機卡可以頻繁更換，開卡人又不是我們，就外地來辦案那幾個警察，經費又有限，一般來幾天就走了。

這是我們跟警察的第一回合過招，完勝。

後來那些笨蛋警察學的聰明了點，開始找這些錢去了哪，漸漸地來我們鎮上查東西的外地民警也多了起來。堂哥又想出了新點子，我們自己不再去取錢了，而是雇點鎮上的老頭、老太太幫我們取，給他們拿些提成。那些老傢伙只要有錢拿就幹活，又不了解我們的底細，警察就算抓到了，一問三不知，也沒轍。後來我才知道台灣騙子祖師爺早就這麼玩了，他們管專門取錢的人叫「車手」。但想到用老頭、老太太做車手的，恐怕只有我表哥了。

第二次過招，我們又完勝。

後來，貌似辦案協作機制越來越順暢，每次發案后外地民警就會很快追過來，風險越來越大。不過堂哥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解決辦法，他找到中介公司申請了一批POS機，因為有銀聯這一道關卡，等警察找到POS機下綁定的銀行卡繼續往下追的時候，可能是老頭老太太們取錢后一個星期的事了，這一個星期足夠我們銷毀所有作案證據了。

第三次過招，一個簡單的POS機就讓警察敗下陣來。

2015年的時候，國家似乎真的下了決心，搞了聲勢很大的宣傳嚇唬我們。但是堂哥根本沒放在眼裡，因為他認識了一個據說是來自賓陽的程序員。

在陪這個程序員喝了一個多月的花酒之後，堂哥從他那裡學了很多東西，我只記住了幾個名字，什麼「第三方支付」、「釣魚鏈接」之類的，我不太懂，我的職責就是每次拿著表哥給我的「工作流程單」依樣畫葫蘆去做就行，反正能賺到錢。但是在那之後我切切實實感受到自己的負擔增多了，每天都要在電腦上搗鼓什麼「後台」，把鏈接發給那些陌生笨女人，然後在後台把莫名其妙蹦出來的銀行卡號、密碼複製粘貼到銀行網站上，把裡面的錢轉到表哥給的卡上。

那段時間表哥總是帶著我去請程序員唱k，每次都給程序員找兩個公主，我有點不服氣，這傢伙給我幹活找那麼多麻煩不說，還在市區裡面吃香的喝辣的，不用上山受苦。我給堂哥告狀，堂哥錘了我一拳說：你小子懂個屁，沒他我們早進號子了！以前都是刑偵上的民警來抓咱，人家程序員動動手指頭，讓他們不得不請那些網監大爺跟著來，但是人家網監的哪那麼好伺候，一來二去他們內部打架，自己就亂了陣腳，沒空管咱了。這個程序員是咱們的救星，你以後見了給老子放尊敬點。

我迷迷糊糊的覺得，我們好像又贏了警察一局。

今年開春起，堂哥乾脆不用銀行卡和網站了，直接買來一些qq號和支付寶賬號，讓我在各種點卡平台充值盛大、完美、騰訊、網易的點券，付款的時候直接讓受害人掃我從點卡平台剪切下來的二維碼。

我對其中的道道完全是不懂，便問堂哥有什麼用，堂哥笑罵我一句：SB，用銀行卡早落伍了，人家公安能秒封，咱來不及把錢轉走就被堵住了。現在流行二維碼支付，掃個碼錢就出來了。拿到充值卡，哥哥我認識了幾個靠譜的卡商，胃口很大，每次都能吃下一二十萬的貨，馬上就能換成現金。再說了，掃碼支付都是通過第三方平台，要找到這筆錢去了哪，找到充值網站還不算，還要根據充值卡在到遊戲公司查遊戲賬號，那些遊戲公司為了賺錢哪能給他們這個方便，要麼不給查，要麼拖兩個星期。等查到充值的玩家頭上，他們還要倒查卡商，這時候都一兩個月過去了，這批充值卡早倒手好幾次了，卡商還得查好幾層，查到咱頭上滿打滿算也得三個月至少，那時候咱們作案用的手機、電腦、支付寶賬號、qq都換了幾批了，他們還往哪找去？現在這法律也搞笑的很，據說搞了個什麼疑罪從無，找不到作案工具，就算咱們承認了，他們公安局和檢察院都不敢逮捕咱。讓我說，那些警察不就是一個月工資幾千塊的小屁底層公務員嘛，跟你這個一月賺幾十萬相比，多麼可悲啊，哈哈哈哈……

雖然堂哥罵了我，但我卻無比安心，彷彿我們又勝了警察一籌。

堂哥習慣罵我sb，因為他覺得我平時不會動腦子，不能幫他分擔一點，有新招數時適應很慢。但是我其實想的很多，但是沒敢跟他說，因為我想的是未來這條路可能越走越窄。各地市的反詐騙中心在銀行卡快速止付這件事上已經做得很到位了，到時候電信運營商、銀行真如國家要求的那樣嚴格起來，我們就不會那麼如魚得水了。如果那些第三方支付平台、各大卡商再出一些新規定，讓我們洗錢不那麼方便，那就幾乎沒有什麼新路子了。

傻逼就按傻逼的活法吧，反正幹了這幾年手裡有了幾千萬的現金，洋房、寶馬車也都有了，算是90后裡面比較出眾的了吧。小芳年齡也不小了，我也不願意再讓她每天為我擔驚受怕、天天上山給我送飯。

鬥爭了好久，我最終還是決定就此打住，從現在起，我的所有錢都變成乾淨的了，沒人會追究以往我騙了多少人、騙到多少錢，到了城市裡，他們只會因為我西裝革履、開好車、住洋房而羨慕我、尊敬我，沒有人在乎我的過去，即便是有警察翻到陳年舊賬找到我，也早已沒有證據。

這像不像香港警匪片里的經典片段，壞人毀滅了證據，就永遠逃過了法律制裁，受害者呢，可能傾家蕩產了？妻離子散了？跳樓自殺了？

我看不到，我也不關心。

作者：朱公子（中原某地反詐中心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