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香》製片人韓凱臣：李安學會真正地寵辱不驚

韓凱臣，大學部學工科後到日本學習電影師從森川和代和佐藤忠男，現任北京東方紫雲影視公司製片人及導演。他曾參與《米香》《浮華世界》《諾瑪的十七歲》《芳香之旅》《花腰新娘》《額爾古納河右岸》等影片的拍攝工作，是個認真而勤奮的電影工作者。

本次接受我獨家訪問，韓老師認為作為電影導演，最好要有感而發，要從生活中生髮出來對自己感觸最深的東西，一定不要為了拍電影而拍電影。他目前最想拍有關戶口題材的電影，也想拍攝有關北京芳草地國小的故事，並在籌備重慶陪都時期的一個愛情故事電影。

他稱自己是稀里糊塗進電影行業的，「其實電影學院很重要的一門課應該是心理學和哲學，如果你心理素質不夠，最好不要進這個行業。因為電影行業是一個大名利場，你可能一睡醒不小心就成了所謂世界級知名電影人，也可能一輩子都將默默無聞。像演員吳秀波、劉江導演最初時期都是很艱辛和不易的，大家都沒看到他們最早最艱苦時期的那個層面，只看到他們現在光鮮亮麗的一面。如果只是特別想做很有名的導演、編劇或是製片人、演員，可能剛達到這個願望，就很容易膨脹了。相反我只是做文藝青年就很高興和輕鬆，只要在北京電影節能買到《日瓦戈醫生》（修復版）的電影票，就很高興和快樂了。要不一輩子總是去想金球、戛納的領獎台，那可能你一輩子就痛苦死了，可能最後還沒有這種機會。」

曾跟章家瑞是人生導師

韓凱臣稱自己進入電影圈是陰錯陽差，還是謝和賡老先生帶他進入電影圈子的，謝和賡的太太王瑩是三十年代著名的電影明星和女作家，她主演的《自由神》，助演是江青，她寫的小說《寶姑》和《兩種美國人》都有英文版，尤其《寶姑》是經賽珍珠親自修改過的英文文稿。韓凱臣在上世紀80年代大學畢業以後，就按當時那個時代學生的軌跡被分配到某部機關工作。

那時謝懷賡在外交部工作（也許是他不太信任外交部派給他的秘書），他很想找一些英文還可以的年輕人幫他把真實的近代歷史資料整理出來，就託人陰差陽錯地找到韓凱臣，於是那時韓凱臣白天在石油部上班，業餘時間就跟謝和賡工作，在這段業餘的工作期間，韓凱臣無意中接觸到了很多電影歷史。「謝和賡給我介紹認識了一批早期的電影人認識，這些老一輩電影工作者基本都在美國留過學，他們在骨子裡追求人格的平等。我在和謝和賡討論問題時，他經常告訴我要學會說NO，要有自己的見解；如果有不同的觀點，要學會說理由，這些美國的學術研討方法對我啟發很大。」

韓凱臣與導演章家瑞

2002年10月，電影局領導對電影人說不能再做統一的國際銷售了，你們無論國營或私營的電影公司，只好自謀出路了；如果你們想把片子送到某一個電影節，你們能銷售就去，你們就自己去努力，不然我們也沒辦法了，這樣我和章家瑞導演開始走上了艱難的國際之旅。

那時，章家瑞成立了一個四月電影小組，有陳大明、王超、韓凱臣、田禾、馮楓等人，他們幾乎每周聚會一次，每人把自己的電影劇本拿來給大家朗讀，各自向對方提意見，大家各有收穫。章家瑞提出一個像法國新浪潮知識分子那樣的群體出作品的方法，四月電影小組的成員普遍有思想，也有文學功底，對的電影也有更多的想法，他們要用電影攝影機做筆來表達自己，因為那時文學已經幾乎被邊緣化了。

章家瑞是個歷史通

韓凱臣稱章家瑞是他最敬重的電影恩師之一，「他是一個知識分子，對歷史很通曉。章老師告訴我在國外出差時應該買什麼樣的書。因為如果電影工作者自己都對本國歷史不了解，如何能拍攝出好電影？很多人對1900年以後的歷史都不是很清楚，那如何能在電影里表達對歷史的看法，章老師在這方面對我有很好的引導。」

韓凱臣認為電影導演是集合各個層面的統領者和協調者，但不可能樣樣都全，因為還有攝影、美術、化妝、服裝、音樂等部門。作為電影導演最好看過《紅樓夢》才能有個基本美學高度，因為你如果知道並了解《紅樓夢》裡面服裝、美食，你自己就有個美學的標杆。所以每部電影都會有參差不齊的東西，導演都付出了自己心血和努力。電影《米香》王洪飛和白海濱都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和努力，我很感謝他們。

對於章家瑞老師後來《迷城》《一路驚喜》等電影品質有倒退的爭議，韓凱臣認為，「現在投資方或是資本是電影的主導，有時候跟導演能合拍，有時候就是蹂躪導演。現在電影大致分兩部分，一種是歐洲電影范的，一種是好萊塢工業范的。還有電影審查制度問題。不能簡單籠統地說章家瑞老師的電影品質就下降了，這不是個簡單一加一等於二的數學題。每個電影都有自己的命數，還是跟天時地利人和有關。」

《浮華世界》海報

2003年，韓凱臣導演了他的處女作電影《浮華世界》。當時是電影的最低潮期，而且四月電影小組解散以後，他就在三里屯南街做電影酒吧以維持生活，每天路過北街回家時，韓凱臣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叫春生的殘疾人，春生大腦其實沒問題，只是手神經和面部神經被燒壞了。韓凱臣發現他每天都在用亮晶晶的眼睛去看三里屯紛繁和浮華的世界，於是韓凱臣想拍攝一部透過春生的眼睛看當今浮華世界的電影。

《浮華世界》劇照

韓凱臣就想從春生的眼睛里發現和找到他自己的世界。「個人認為是浮華世界，男男女女，他看到紛繁世界，帶世俗成分比較少。他父母對他的保護非常好，他父母七十多歲，春生四十多歲。要知道2000年左右，那時候三里屯北街24小時店北面幾乎都是東北下崗的女工來做妓女，都是被生活所迫的。我也採訪了不少妓女。春生其實對那些妓女並不了解，只知道她們是濃妝艷抹的女人，我就萌生了想寫一個電影劇本的想法，通過這部電影來表達春生眼中的《浮華世界》。」

韓凱臣的《浮華世界》通過北京三里屯的酒吧街一個殘疾人單戀的故事表達了生命和愛是人們生命里程中最重要的東西的主題，令韓國和西方媒體驚奇的是韓凱臣用了四個著名女人將這個普通的故事串聯起來，這四個名女人是張愛玲、李清照、李香君、吳清華。韓國KBC電視台報道：「韓凱臣很用心的將優美的文化介紹給世界，優雅的李清照讓韓國人感到文化的博大精深，三里屯紀實手法的拍攝讓人感到生活的氣息迎面撲來，一些看似不經意的超現實和後現代手法都很恰到好處。」

《浮華世界》劇照

韓國的報紙對《浮華世界》的音樂表示了好感，尤其當他們知道了《浮華世界》的音樂監製董衛和《和你在一起》的音樂監製是同一人後更加稱讚不已。《浮華世界》里豐富的音樂元素使得韓國電影界對的新電影青睞有加。韓國的觀眾很喜歡《浮華世界》里的那種清新和令人心顫的父子情，春生一家的平和堅強感動了韓國的觀眾。

韓凱臣說，「現在只有和北朝鮮等少數國家還有電審，這讓電影人有些左右不是。大家既要考慮市場，又要通過電審，是非常不容易的。其實在目前不太好的環境下，能拍出一個好電影比得什麼獎更重要。我最早拍《浮華世界》的時候，我就對章家瑞老師說：假如十年或二十年以後，誰都不知道我們是誰，但觀眾被電影感動了，這就是很好的結果了，也許我們這個時代就是要做鋪路石的時代。」

《芳香之旅》難得心血力作

接著，韓凱臣跟章家瑞在《諾瑪十七歲》《花腰新娘》《芳香之旅》三部電影中學徒。這三部電影都是以導演助理的身份跟老師章家瑞學徒，在拍攝電影膠片的年代，跟老師學徒是一個重要的過程。他認為《芳香之旅》是章家瑞老師付出心血后的巔峰之作。「當時（2005年）投資環境尚可，沒有現在這種提前逼問導演票房的投資商，投資商是光彩國際地產公司，是一家很大的地產公司，他們那時對電影的利潤並不十分關心，他們首先關注的是電影題材是否夠好，光彩公司的凌力和黨征為這部電影都付出了巨大心血。」

據韓凱臣透露，《芳香之旅》後期是在泰國做的，因為內地技術層面，包括配光各方面都達不到國際標準。本來戛納電影節已經通知他們入圍了，但由於在內地上映過，就很遺憾地在戛納失去了其首映權，錯過了一個非常好的機會，當時法國新浪潮的先驅夏布洛爾看了電影后非常喜歡。直接給戛納電影節主席雅克布寫了推薦信，我們很感謝推薦人皮埃，他是夏布洛爾的助手，也是他推薦了胡金銓的《俠女》入圍戛納的。幸虧是後來在開羅電影節（九A國際電影節之一）拿到了最佳影片、最佳女演員、最佳突破表演三項大獎。

范偉張靜初很刻苦

當時，《芳香之旅》拍攝時，范偉經常穿著人物的服裝，拿個小板凳坐那裡抽煙，跟韓凱臣隨便聊天。「他沒帶很多個助理，就一個助理也經常不在身邊，范偉老師當時從小品演員剛剛過度到電影演員，他特別刻苦和有靈性，他幾乎是非常完美地再現了那個年代工人的形象。」

「張靜初為這部戲，也非常刻苦。她在劇組年齡偏小，那我們說你抽空去看一下安東尼奧尼的《》吧。可能換很多人就不看了，那三、四個小時看起來其實很枯燥。但她去認真看了，還特意看那個年代的其它紀錄片和書籍。我們跟她討論這個人物的複雜性，要從17歲演到60歲，結婚以後還和丈夫沒有性關係，但是在親朋好友面前還要表現的夫妻生活很幸福美滿，可以說是一個非常難演的角色。她最後得了影后獎，應該說是實至名歸。」韓凱臣對於張靜初在電影《芳香之旅》里所做出的努力給與了肯定。

談到《芳香之旅》在網上有靠揭特殊年代傷疤來贏取西方青睞的爭議之聲，韓凱臣給予了否認。他表示：人大多都經歷了1949年後的很多風雨飄搖的歲月，男主角結婚以後就陽痿，象徵著那個時代人們在精神上的陽痿。他都不能跟自己老婆說一些內心真實的想法，幾乎每個人都生活在恐懼和精神陽痿之中，那樣的年代真的令每個人都很痛苦和不寒而慄，我們是希望後人和西方去看到曾經有過這樣的歲月，因為影像的東西很立體。這對我們的後代準確了解這段歷史很重要。

很多年以前韓凱臣去好萊塢的CAA公司考察

也許很多年以後，許多90后00后不理解在那樣的年代把毛澤東石膏像打碎，為何要有被殺頭的危險，我們把這個歷史如實展現出來以引起後人的思考。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之中，都有艱難困苦的過程。我們要真實再現並尊重這些歷史。這段歷史不是某些官方所寫的所謂正史，更不能過早下結論，就像安東尼奧尼拍攝的《》一樣，非常冷靜和客觀，甚至讓電影的主人公有些活得太憋屈，但是《芳香之旅》卻是實實在在地告訴我們的後代。那個年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後代自己去評價那個荒誕的歲月。

《米香》驚險過審

韓凱臣透露自己當上《米香》的製片人，可謂有點陰錯陽差的感覺。最早是和浙江永樂的老闆程力棟找韓凱臣喝茶閑聊，程力棟推薦他看一個小說《嫁死》，韓凱臣只聽了五分鐘的故事，就被吸引了，但不知道版權在何方，就沒推進。直到2007年的夏天即將去戛納電影節的前夕，跟程立棟長期合作的編劇張平喜給他打電話，告之《嫁死》的版權在一個導演白海濱手裡，張平喜推薦白海濱找韓凱臣合作。

白海濱很希望做《嫁死》的電影導演，希望韓凱臣來做製片人。韓凱臣回憶稱，「我之前沒做過製片人，就趕鴨子上架吧。因為我太喜歡這部小說了，他說在電影中扮演什麼角色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把電影拍好，於是韓凱臣找了多年認識的另一個文藝女青年陶紅和法國的電影專家劉瑩及伊翁來合作。」

由於小說《嫁死》在圈內傳了很久，但因為各種原因都沒有拍成。韓凱臣迅速把小說《嫁死》拿給陶紅看，陶紅看完就被感動得泣不成聲，並立即決定要和韓凱臣合作把這部小說《嫁死》拍成電影。「陶紅內心深處是文藝女青年，雖然拍過很多商業片和電視劇，但因為拍過《生活秀》，所以一直期許有個合適的角色再次降臨，彷彿天有神助，《嫁死》來到了她的身邊。陶紅覺得演員隱身而讓人物活在銀幕上是演員的最高享受，於是她有了強烈創作米香這個人物的衝動。」

後來，陶紅跟韓凱臣說，「你第一次當製片人，白海濱第一次做導演，能不能推薦我的朋友王洪飛和白海濱一起來導？」韓凱臣認為眾人拾柴火焰高，所以王洪飛+白海濱的導演陣容，一起把片子拍了出來。

當時，《米香》的創作氛圍特彆強，大家真正擰成一股繩，去努力完成一部好作品，都比較忘我。在劇本討論階段，陶紅就真去了農村待了半個月，學習挑擔子、養豬，去體驗生活，這對許多當紅女演員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因為范偉沒有檔期，啟用了曾在《深牢大獄》中大放異彩的配角孫亮，對此，韓凱臣稱，「只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種表演體系，但實際還有馬蘭白蘭度那種體系。孫亮雖然沒有專門學過表演，但在生活中他有三教九流的許多朋友，當拿到這個人物的時候，信手捏來，有點跟《馬路天使》中的魏鶴齡相像，就是那種樸實中帶著憨厚，他們兩個的表演方法有點接近。」

至於陶紅和孫亮的激情戲，韓凱臣表示；「我覺得激情戲，不是噱頭，而是好的演員在一起工作。所以陶紅和孫亮非常配合，體現了專業演員的敬業態度，陶紅說：「我們是在完成是米香和王駝子的角色，而不是陶紅和孫亮。」所以在攝影機轉動的時候，他們想的是電影《米香》，所以他們倆拍新婚之夜那場戲很順利。」

由於題材涉及煤礦死人，很多人都不敢相信《米香》能夠順利過審，對此，韓凱臣透露，「《嫁死》小說當時得過獎，這給電影過審提供了了一個良好的條件。為了使電影過審，我們曾跟電影局進行了很多次討論，電影局領導體諒我們做獨立電影的不易，經過仔細討論，電影局給我們提出了八條修改意見，這樣我們多少有了拿到龍標的方向。」

人性善與惡，跟社會環境、社會福利有關係

韓老師認為，我們現在福利制度有問題，電影中的小孩本身是殘疾人，在城市是可以申請到撫養補助和保險的，但在偏遠的農村就不行，尤其農村婦女更沒有這樣的機會。礦工雖是高危行業，但在遭遇礦難后還是可以讓家屬拿到撫恤金的，《嫁死》的女主人公米香就是要到礦區嫁給有可能遭遇礦難而死的礦工，被稱為嫁死，這個故事確實令人感到有些殘酷。「

《米香》實際是在探討人性，還有福利制度的問題。這部電影很像三、四十年代《神女》中的女主人公，為什麼陶紅覺得過癮？她面對兒子是天使，面對丈夫王駝子就是一個惡魔，內心很糾結的，人物不單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對於男主角王駝子為了米香，在礦井內自殺，韓凱臣認為，「這是人性復甦的一個過程，從一開始米香到礦上尋找礦工出嫁，是想得到撫恤金，是為了兒子，駝子當時也不相信米香，過一天算一天。後來發現小孩皮娃子的天真可愛，於是有了人性中最基本的父愛。而米香看到駝子對自己兒子無私的愛，她也產生了糾結，天啊！為了愛自己的兒子，而盼著人家死，是不是有些殘忍啊？人性的善與惡，是跟社會環境及社會福利有關係的，不是單一的。」

《米香》得獎是順其自然

韓凱臣在金馬獎頒獎典禮上和李安及劇組同仁合影

後來，《米香》入圍了蒙特利爾電影節競賽單元，並在法國獲得了南方基金及獲得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譚維維、陶紅演唱，曾檐作曲的電影主題曲《遇見》在金馬獎電影節拿到了最佳原創歌曲獎。

韓凱臣表示，「名利這個東西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如果我說我對名利不重視，那有點裝逼格。但是我相對比較冷靜和清醒，看到周圍這個行業的人，太多的起起伏伏，多少會對自己是個不錯的提醒，人不要太陷於名利場，否則拍不出好電影。在金馬獎頒獎禮進場前，韓凱臣跟博納老闆於冬開玩笑說，『你們是吳彥祖、袁泉這樣的大咖，而且《如夢》獲得六項提名，得獎率是很高的。我們《米香》才兩項提名，幾乎就是來台灣旅遊的。結果，蘇有朋在念《米香》獲獎的一瞬間，我們幾個去台灣的幾個主創幾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金馬獎的含金量還是很高的」

韓凱臣曾私下問過金馬獎主席侯孝賢，以及當屆評委關錦鵬，「我們的電影《米香》既沒知名度又沒宣發費，譚維維剛從快女出來，在當時也是剛剛出道，怎麼就讓金馬獎砸到我們的頭上。」 侯孝賢說「從你們的電影中我看到了當代人生活的令人心悸的一面。」 關錦鵬說：「我從你們的電影中看到了在困境下人性光輝的一面」

韓凱臣說，「對於獎項，我覺得順其自然吧！電影這個事情，你如果太在意，容易得精神分裂。我周圍有太多朋友，都在這個精神崩潰的邊緣。我熱愛電影，就已經是件快樂的事情了。自2006年跟侯詠老師去過戛納電影節后，我幾乎年年都去戛納看電影並會友，那兩個禮拜是我全年最快樂的時光，這也許就是作為電影人的至高享受了，比那些名利場上的東西更重要。」

《米香》票房才十萬元

後來，《米香》上映檔期換了好幾回，由陶紅弟弟陶成全程負責，每次開會韓凱臣都去參加，他當時覺得交給華夏就大可放心，但沒想到最終遇見《狄仁傑之通天帝國》《劍雨》《山楂樹之戀》《精武風雲》等電影的圍攻，票房確實不理想。

「當時沒經驗，現在我明白了，不管交給國營大發行公司，還是中小發行公司，你還是要有自己的發行人，若沒有電影發行人去監督宣發公司，很難把電影發行好。你說《山楂樹之戀》還用發嗎？打電話和接電話就行了，但像《米香》這類有深刻思想的電影，需要深耕細作，需要找到它的觀眾群體。首映式完，我就飛往巴黎，當時在法國看到的排片表，我立刻傻了。電影《米香》的一日游可以說是一個沉重的教訓吧，這個教訓不僅僅是用錢和心血換來的，還有你的青春代價，因為一部電影拍完了，沒被很多人看到，那是很可惜的。」韓凱臣是這樣總結的。

韓凱臣認為每個電影有自己的命數，《米香》在蒙特利爾電影節入圍參賽是預估得到的，得金馬獎是沒想到的。一個電影的成功與否，要有天時、地利、人和，《米香》在法國南部的一個小鎮的上座率都超過了六成，這讓我很驚訝，後來了解到，法國人最喜歡那種有深度的電影。就好像煤老闆一天賺十萬，教授一月的工資才一萬，就說教授水準比煤老闆低，這不是一個尺度，很難去拿的票房去評估一個電影。

韓凱臣稱，「我們電影後來是被法國CNC存檔了，能在電影的故鄉盧米埃爾兄弟出生地存檔。這是他們對我們的影片的尊重和品質的肯定。假如以後《米香》有機會復映了，可能會獲得一些還可以的票房，但那時候若獲得一些票房，說明電影市場成熟了，多元化了。電影是蘿蔔、白菜各有所好，有人就喜歡《變形金剛》《加勒比海盜》，有人就喜歡《辛德勒名單》，沒有可比性。」

認同好萊塢像《盜夢空間》那種片

對於有網友認為《米香》這種文藝片太多了，才導致內地拍不出《盜夢空間》這種科幻經典巨制，韓凱臣認為，「我覺得電影還在學習好萊塢的過程中。我們應該認同和學習好萊塢的一些東西，尤其像《盜夢空間》那種電影應該好好研究。」

他提出，「我覺得應該吸取歐洲電影之長，把歐洲和好萊塢電影的短處去除。歐洲電影太自我，60年代法國有一些電影創作者認為，觀眾你愛看不看，反正我有我的表達方式，在經過新浪潮之後，法國電影開始回歸理性。其實好萊塢每年至少有一半電影是爛的，都是工業流水線堆砌上去的同質化產品，但好萊塢每年會有十部左右，能夠入圍奧斯卡電影獎的，這些電影的藝術質量和工業化操作都很棒的。如果把這兩個結合起來，對電影是有促進的。」

韓凱臣還稱電影是多元化的，他曾在法國看過很多優秀的電影，卻沒有市場。他感謝法國的南方基金曾給他們錢，為《米香》去實現後期的完美製作。他對內地市場票房飛漲但爛片層出不窮表示，「我覺得什麼事情都是大浪淘沙，某一個行業因為某種原因活下來。你是金子還是沙子，那就隨時代大浪淘沙吧。像某片獲得十多億票房，但到北美才幾萬美金票房，還落抄襲的罵名。而有人就愛拍7天就拍成的綜藝電影，只因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不敢說《米香》有多重要，至少電影學院電影史課程會提到這部電影的。」

李安才是真正地寵辱不驚

釋凡：如何看現在李易峰、楊洋等明星片酬都上億？

韓凱臣：個人認為應該調整，沒有演員工會等行業工會，美國有製片人工會等很多工會，比如你拍幾個A級片后，演員公會會有一個片酬標準，基本你是B級電影演員就是B級演員的片酬。我們人沒有這些，都是經紀人和製片人一拍腦袋，我要多少錢，你若願意來就行了。

我覺得電影還是對編劇不重視，為什麼我要請一流的編劇蘆偉老師來寫劇本，因為既然給明星都那麼多錢了？為何不能給《霸王別姬》、《活著》這種全世界都知道的編劇一個高酬金呢？好萊塢電影編劇酬金很高，就能寫出好劇本，就能拍出優秀電影。這比你找個爛劇本然後去弄一堆小鮮肉或美女之類的來撐台強太多。我覺得如果你的劇本很棒，大牌演員自然願意來演。

費雯麗去演《惡棍天使》肯定不能名留青史

釋凡：如何看現在都說有大IP、大明星，才能成功？

韓凱臣：我覺得IP的意思就是改編原著小說，小說分網路小說和雜誌上真正作家寫的小說，現在文學已被邊緣化，網路小說的文學性和思想高度都還差的很遠。大約在九十年代以後，文學就被極度邊緣化了，華人閱讀已經基本走向快餐和庸俗化，還有幾個人去認真閱讀《繁花》《白鹿原》《長恨歌》等小說的？網路小說，有的不錯，故事人物設置不錯，但思想境界和文學境界都不到位。

《紅樓夢》為什麼偉大，因為有很高的文學性和思想性。如今很多網路小說，不能表達民族的思想深度，而是庸俗化。電影明星也需要有好劇本，這是拍攝電影起碼要尊重的規律。費雯麗那麼漂亮，如果不碰見《亂世佳人》的小說和劇本，肯定不行，讓她去演《惡棍天使》肯定不能名留電影史。高顏值是在非常棒的劇本和導演及製片人共同努力的條件下，才能大放異彩的。電影就把所有假的東西去表現出真的一門藝術，費雯麗所飾演的郝思嘉為男主角克拉克蓋博所飾演的白瑞德去糾結去哭，於是誕生了電影史上令人迴腸盪氣的《亂世佳人》。

《六人晚餐》就沒票房

釋凡：如何看現在買票房、買收視率的現象？

韓凱臣：我後來聽說了買票房的事，內心其實挺痛苦的。因為將來如果我的電影所請的宣發公司也會面臨這種問題。為此我曾跟好萊塢的電影公司的朋友探討這些問題，他們也很困惑，怎麼能這樣去買票房？現在宣發公司就說你買一些票房，那電影就可以活了。就像章家瑞、曾茂軍監製的電影《六人晚餐》有竇驍、張鈞甯、鄔君梅、吳剛等大明星，但票房才幾百萬，可能宣發費都不夠收回來的，這對一部還不錯的電影來說有些些可惜。

電視劇買收視率，我沒做過電視劇，不能評價。但電視劇買收視率、電影買票房，這些在西方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的東西，都是電影發展的一個過程吧。就像假如沒有電審了，一些電影公司肯定就會拚命去拍三級片的一樣的。

《泰坦尼克號》是人類文明史很重要作品

釋凡：王晶導演說過好萊塢最討厭卡梅隆，《泰坦尼克》投資過大拍攝時間太長，情願都去拍《尖峰時刻》？

韓凱臣：王晶老師這種觀點，我有些不贊同，《泰坦尼克號》是人類文明史上很重要的電影作品，有了這樣的電影，才有了人性光輝的發揚及對人類文明的推進，才有一個燈塔的標準。至於這種電影投資過大，籌備很長時間，風險確實很大。但我個人認為這類史詩級電影，應該有他存在的必要。好萊塢也有爛片，但美國人有觀影的習慣，逛超市時就順便去看電影，爛片他們也看，好電影他們也看。也許奧斯卡獎為每年的好電影留了機會去評獎。

釋凡：如何看現在網大、網劇都用五毛特效？

韓凱臣：這跟經費有關，我沒接觸過網大及網劇，據說愛奇藝在鼓勵電影人拍網劇，每集經費都是足夠的，足夠就不用五毛特效了。

釋凡：如何看現在很多明星都吸毒嫖娼被抓？

韓凱臣：2000年左右，在三里屯酒吧經常有嗑藥或溜冰的聚會，有個電影公司的老闆號稱要見我和章家瑞老師，其實就是讓我們去約女演員和他嗑藥及聊天。我們那時覺得如果是這樣融資，我們也可以不拍電影，起碼生活還能維持，還不至於去干這些失去尊嚴的無聊之事，但是圈裡有些人忍不住，就去了，那老闆現在也進監獄了。我們八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雖然對電影圈裡的很多事頗為困惑，但還不至於去做失去底線的事，究竟不拍電影也可以活。我也見過某些明星在三里屯派出所被警察抓住，那些小警察很興奮的數落那些明星：「你已經是名人了，又不缺錢，怎麼還吸毒？。」

我覺得你為什麼從事文化工作，這個問題很重要。你如果為了簡單的名和利，就很容易迷茫或去嫖娼甚至吸毒。但是你若是希望以電影做筆，去書寫自己的觀點，就不容易被那些東西誘惑。我感覺自己很幸運，自己的幾個老師張和平、章家瑞、侯詠都有悲天憫人的精神，就像黑澤明、小靜安二郎那種的悲天憫人一樣，所以我們不會被那些無聊的東西所羈絆。

釋凡：如何看豆瓣現在有水軍，都說黑低誰的片，抬高自己片，就是老大？

韓凱臣：電影導演或製片人互相嫉妒，這是不好的風氣，最早章家瑞老師帶我們五、六個人組成的四月電影小組，大家都互相鼓勵。我們那時都沒什麼知名度，大家都很友善地提出對方的不足，我們都為對方取得成績而高興。
現在電影市場的水軍很不正常，非把人掐死不可，這有些像文革，跟文革遺毒有關。非得叫人們互相仇恨、互相嫉妒，把人家踩在腳下才舒服嗎。

我們的民族在1949年以後，缺乏基督的寬容精神，因為對毛的過分崇拜，對希特勒的過分崇拜，給自己找個領袖或皇帝。什麼叫領袖？這是典型的納粹時代的辭彙。如果你從佛家想，如果你把別人打擊了，這不就是造業嗎？你可能當時舒服了爽了，可是早晚還得消業呀。電影這個行業有時非常令人哭笑不得，有時候你可能獲得了票房十億，可是電影學院的老師在電影史課程上都不帶提的，為什麼人家老師提《馬路天使》、《芙蓉鎮》呢，因為這些電影對人類文明是有促進作用的。我原來不知道豆瓣有水軍，這也許是一個歷史發展的過程，希望這個過程快些過去。

釋凡：如何看某些女星因為私生活混亂問題，所有片都被人瞎黑？

韓凱臣：我覺得要看片子，可能一個生活糜爛的演員，但她是一個好演員，比如一個人品特別差的演員，遇見好劇本好導演好團隊，也可能會把戲演好。我覺得還是評價電影吧，但是如果人品太差的話就可能和劇組的團隊合作不好。

釋凡：如何看科幻導演周文武貝《蒸發太平洋》沒錢都拍不完素材？

韓凱臣：我覺得拍攝電影要有基本功，作為電影導演、編劇、製片人，首先剪輯課程要過關，不能上了剪輯台現想。科幻片我個人認為還是讓好萊塢去拍吧，我們電影工業還沒形成。電影投資到一定程度，如果不讓好萊塢六大之一作發行，最好別拍，別把人家老闆的錢往水裡扔

釋凡：如何看內地電影院線已經飛速增長到世界第一？

韓凱臣：好事，但也有麻煩，電影到底跟國際接軌沒接軌？從人文角度，故事是不是國際化？文革、大飢荒能不能觸及啊？這都是問題。

李安獲得威尼斯金獅獎

釋凡：如何馮小剛老罵觀眾垃圾？

韓凱臣：馮小剛導演是我尊敬的張和平老師一手推出來的，馮小剛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很不容易，最早《甲方乙方》就很顯稚嫩，後來到了《一九四二》不僅有思想深度，而且藝術上也很棒，我個人還是喜歡這部電影的。但馮小剛沒有得到他心目中的票房，肯定內心很憋屈。我覺得他有時候有些情緒化，人一激動，就跟喝酒喝高了一樣，說話就不擇言了，我覺得我們大家應該理解他，又趕在一個喜鬧劇《泰囧》同時上映的檔期，我們觀眾因為社會福利不夠好，生活壓力又大，也許進影院看電影就希望不要再動腦子和體驗痛苦了，這也許就是要拍好電影的電影人痛苦的原因。我表示理解馮小剛老師，但不太同意他說觀眾是垃圾。華老栓是有的，但是還不是全民皆華老栓。

我見過李安老師很多次，我特別喜歡他那種淡定，他教給我的那種寵辱不驚的處世方式對我很重要。在威尼斯電影節《色戒》首映完后，他就去多倫多宣傳了，等到威尼斯電影節把他用私人飛機接回來，我們就和他開玩笑說您可能要得獎了，他就淡淡一笑。《色戒》得獎那天，我問他；「您是不是很高興？」，他說，「我要急著回家給老婆包餃子去，出來兩星期了，她吃不慣超市的餃子，我要回去給她包餃子。」我聽完他的話很感慨，我覺得他的心態超好。他在家裡做了六年飯，從而學會了真正的寵辱不驚。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個性，馮小剛老師說那些話，要分析當時的心態及問問題的人，過了當時讓他激動的環境以後，他也許就冷靜下來了。我們不要輕易給他扣帽子，我們應該允許他發表自己的觀點。

釋凡：如何感謝支持您的影迷？

韓凱臣：我還沒到有影迷的程度。但我很尊重觀眾，客觀上來說觀眾是我的上帝。觀眾在當代錯綜複雜的環境下，他們沒時間或機會去戛納看電影。在電影院里，老吃劣質的電影食品，自然口味也降低了。我希望我的電影能是讓他們感到可口的電影食品，至少不是垃圾電影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