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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克讓:千年書法史,一筆糊塗賬

北大古文獻專業博士、書法家寇克讓

這是我最近採訪寇克讓的時候他說的一句話,我當時也是心裡一怔,不過,我們還是聽他慢慢說來。

「上個世紀古史辨派提出『層累地造成』古史說,實際上,不僅上古史如此,中古以來的歷史,也有這種現象。書法史也多層累造成之說。從另一個方面看,正如錢穆所說:歷史是層累造成的,也是層累遺失的,要批判層累造成之假古史,也要探尋層累遺失之真古史。書法史也是如此。」

2012年,《書法沒有秘密》出版,其中諸多獨到見解為讀者呈現了一部不一樣的書法史。《書法沒有秘密》出版五年來,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筆者有幸採訪了寇先生,和他聊到了幾筆「糊塗賬」,從一些案例中也可以了解一些品鑒草書的方法

王羲之《寒切帖》

王羲之首先是草書家,然後才是行書家

王羲之被譽為「書聖」,其《蘭亭序》有「天下第一行書」之稱,向來被當做他的代表作,很多人對王羲之的印象也是行書家。

但是,寇克讓說,王羲之固然真行草諸體兼善,但非要論以先後的話,他首先是一個草書家,其次是楷書,最後才是行書。

我們不妨看看寇克讓的幾條證據:

第一,王羲之成名於草書。「王羲之章草答庾亮」一事發生在王羲之31歲的時候,這一個時間點,寇克讓在《書法沒有秘密》中有精確的考證。庾翼是庾亮的弟弟,作為書法上的競爭對手,庾翼最初是瞧不起王羲之的,曾把王羲之的書法稱為「野鶩」,即野鴨子,也就是說王羲之的字是「野路子」。直至他看到王羲之寫給哥哥庾亮的信時,庾翼才深表拜服。他給王羲之寫通道:「吾昔有伯英(張芝)章草十紙,過江顛狽,遂乃亡失,常嘆妙跡永絕。忽見足下答家兄書,煥若神明,頓還舊觀。」庾翼顯然是把王羲之的章草和張芝相提並論了。一個年輕人居然可以比肩歷史上的草聖,何況還是出於競爭對手之口!

王羲之《二孫女帖》

第二,王羲之晚年的書法達到個人的巔峰,而這個階段主要的字體也是草書。永和(345-356年)年間是王羲之人生最後的十年,被後世尊為草書圭臬的《十七帖》,著名的《桓公破羌帖》等都是這個時期的作品,藝術水平登峰造極。梁武帝內府著名押署人唐懷充評價《桓公破羌帖》「筆法入神」。據寇克讓考證,《桓公破羌帖》寫於公元354年(東晉永和十年),當時桓溫收復舊京洛陽,舉國歡慶,王羲之雖然已經辭官歸隱,但仍關心國家大事。他說:「《桓公破羌帖》時間明確,涉及重大歷史事件,是一件標準器。」

第三,王獻之曾對王羲之說:「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頓異真體,今窮偽略之理,極草縱之致,不若藁行之間,於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王獻之是王羲之第七子,他在此建議羲之由古草改向行草,應該是羲之晚年的事,看來王羲之一生主要精力在草書。

王羲之《桓公破羌帖》

第四,唐初官修《晉書》在《王羲之傳》說:「尤善隸書。」隸書,就是楷書。這一段顯然是行文拼湊的一種寫法。而《王獻之傳》寫得更清晰,說:「時議者以為羲之草隸,江左中朝莫有及者。」據文獻,這個說法是得到過頗具發言權的王僧虔的印證的。何況,《采古來能書人名》也說羲之「特善草隸」。

第五,寇克讓做過一個統計,王羲之傳世的作品里,六成以上是草書,三成多是楷書和行書。

寇克讓說,《桓公破羌帖》是永和十年的作品,與永和九年的《蘭亭序》時間最為接近。據文獻記載,王羲之有一個習慣,就是往往寫真草參半的作品,所以字體界限不是絕對不可以逾越。《桓公帖》與《蘭亭序》雖然字體有別,似乎仍然可以比較,那麼《蘭亭序》炫技、做作的小動作一望而知,它缺乏王羲之其它可靠作品的普遍具備的渾樸之美。

既然《蘭亭序》只是普品,為什麼成了代表作?寇克讓認為,關鍵推手是唐太宗。唐太宗也善書,古代書家中最推崇王羲之。但草書的門檻太高,一般人僅辨認就需數年,至於寫出新意,難上加難,而楷書一般看來有點「小兒科」。李世民當時最看重的是行書,所以出現了著名的二序——《蘭亭序》《聖教序》,這兩個「政府工程」都是行書。蕭翼賺《蘭亭》和陪葬昭陵的故事更是將《蘭亭序》神話了。

王獻之《群鵝帖》局部

王獻之為何不如王羲之名氣大?

王獻之與父親王羲之雖然並稱「二王」,但是,王獻之的歷史地位遠不及王羲之。寇克讓說,王獻之書法足以與王羲之並駕齊驅,而且也具有開創性,但橫遭貶低的事件不時發生。

據初唐孫過庭的《書譜》記載:

謝安曾問王獻之:「卿書何如右軍?」

王獻之答云:「故當勝。」

謝安反問道:「物論殊不爾。」

王獻之又答:「時人那得知!」

《書譜》中還記載了一段故事,王羲之出門前在牆壁上題了字,王獻之塗掉后重題一遍,結果王羲之看到后說:「看來我真的喝多了,怎麼寫成這樣了。」

據虞龢的《論書表》,王獻之曾送給謝安自己的精品,結果謝安裁開做了草稿紙。

這些故事都是在貶低王獻之,原因在此不便贅述了。

《大觀帖》十卷王獻之狂草

實際上,王獻之書法造詣毋庸置疑,行草書上較之王羲之用筆更為開放。他創「破體書」,將楷書、行書融入草書,寇克讓說,我們小時候俗稱「風攪雪」。王獻之去世10年後,他的女兒王神愛做了皇后,王獻之的影響力也隨之驟增,名滿天下。從晉末至梁代的一個半世紀,王獻之的名氣遮蔽了之前的所有大家,包括王羲之。

南朝蕭衍對王獻之的評價是:「絕眾超群,無人可擬。」以前的書法史錯誤地把這句話理解為王獻之的名氣之大,無人可比。寇克讓說,當時的「擬」,是模仿的意思。孫過庭《書譜》有句名言「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擬」也是模仿的意思。所以「無人可擬」指的是王獻之的書法難度太大,無人能仿。

王獻之行書

不要說一般人的模仿,即使梁武帝時有一個造假高手叫張融,他造的張芝作品就蒙了很多人,但沒聽說他仿此前名氣更大的王獻之。王獻之的高明之處在於可以把各種不同法度雜糅,達到一種和協。當然,處理這種平衡難度極大,王獻之自己的發揮也並不穩定,作品良莠不齊。好的時可以出神入化,差的時候慘不忍睹。劉宋時期內府整理書畫,王獻之的作品被棄收、裁割的就不少。

羊欣是王獻之的外甥,很得王獻之喜歡,在王獻之的言傳身教下,仿得最像。劉宋時候,由於王獻之的名氣非常大,還有人在仿。到了齊、梁、陳以後,王獻之書法後繼乏人。梁武帝推崇鍾繇,唐太宗極力推崇王羲之,王獻之書法連受冷遇。傳世作品銳減,地位一落千丈。

張旭《斷千字文》局部1

張旭《古詩四帖》

《古詩四帖》不是張旭的作品

在唐代,最負盛名的草書家是張旭和懷素,並稱「顛張狂素」。寇克讓說,懷素和張旭相比有差距,懷素「將忽快忽慢的自由自在與從容轉變為風馳電掣與匆匆忙忙,甚至流露出窮兵黷武的跡象,呈現出衰頹之勢,而且纏繞不休的弊病已經初露端倪。最重要的是,他的狂草從盛唐的肥潤轉為瘦勁」。

杜甫說過一句話誤導世人:「書貴瘦硬始通神」,雖然後世行家一再強調杜甫不懂書法,但是這種誤解根深蒂固,至今仍有很多人不敢把草書寫肥。實際上,王羲之的代表作《十七帖》寫得非常肥,也並非像現代一些人理解的那樣飄逸秀麗以至弱不禁風。

張旭堪稱草書最傑出的代表,不僅在唐代,即是整個書法史,沒有了張旭也會黯淡無光。

然而,所謂張旭的代表作《古詩四帖》,至今仍不能按斷定讞。把《古詩四帖》定為張旭所作,始作俑者是董其昌。鑒定專家謝稚柳先生也認同董其昌的觀點,而啟功先生則認為《古詩四帖》是贗品。寇克讓贊同啟功先生的觀點,他說,《古詩四帖》不但是假的,而且水平低,最多是歷代草書中的二三流水平。

張旭《斷千字文》單字

依據是什麼呢?

寇克讓臨習草書20餘年,最近這些年臨摹張旭草書,他的結論來自對筆法的分析。

他拿來與《古詩四帖》對比的是張旭的《斷千字文》(西安碑林殘存有180餘字,《絳帖》中存有45字)。他做了如下對比:

第一,「點」。點是最簡單的筆畫,有三個特性:位置感、基本形狀、方向感。點的方向感指的是與前後筆畫相呼應,有承上啟下的作用。對於高手來說,不管寫多少個點,一定是三要素齊備,並且協調、從容。

《斷千字文》中的點沉著穩重,而《古詩四帖》的點輕率、局促,沒有《斷千字文》那樣清晰的收起動作和明確的方向感,這個區別同樣存在於其它筆畫中。

第二,字的開合變化程度。高明的草書,會照顧到篇、行、字的協調和變化。《斷千字文》要比《古詩四帖》強烈得多,《斷千字文》一字佔一行,一字對多字的空間感極為自由,而《古詩四帖》行與行之間太過均勻,每行字數也略等,字形基本上大下小,上重下輕,草書的開合不應該這樣固定。

張旭《斷千字文》局部2

第三,每行的殺尾能力。《斷千字文》收放自如,從容不迫,遊刃有餘,行末的位置總是恰到好處。寇克讓說,我小時候寫字,民間有一種說法「下齊十年」,想必就是《斷千字文》這種駕馭空間的自由境地。而《古詩四帖》每行的行末,空間總是不夠用,擁擠、勉強、草率、窘迫之象難以掩飾,不是「筆追字」,而是「字追人」。

第四,筆畫形成的空間分割。空間是分層級的,有些空間是整個字的結構空間,有些屬於字的部件空間,在書寫的時候會壓縮部件空間,擴大主空間,以加大空間對比。比如,《斷千字文》中的「回」字,中間的「口」筆畫非常細,形成一個非常小的封閉空間,從而使外面的「口」空間顯得特別大,這實際上是一種理性的經營。類似的例子在《斷千字文》中如「濟」、「俊」、「滅」、「同」等字,比比皆是。此外,翻筆會形成很多近似三角形或者偏圓的空間分割,尤其是兩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同時出現的時候會出「圈碰圈」的意識,筆畫的交疊恰到好處。而這些空間意識和緊湊感在《古詩四帖》中是散亂,不自覺的。

張旭《斷千字文》局部3

第五,行筆節奏,尤其是轉折處的壓筆。認為草書的線是連續不斷的,是一種誤會。草書雖然有一氣呵成感,但是用筆忽快忽慢,忽停忽走,並不均勻,尤其是起收和轉折處的壓筆。《斷千字文》字與字之間是有區別的,翻筆乾淨利落,起收和轉折的地方壓筆非常肯定,清晰順暢,筆畫方圓、粗細對比明確,變化豐富。而《古詩四帖》字與字之間有時候會糾纏不清,引起混淆。筆隨意擺動,繚繞用筆重複,這是大忌。很多筆轉折時沒有壓住,基本上所有的上翻動作都不成功。上翻時沒有壓筆意識,甚至會斷,或者起筆和上翻沒問題,但來不及轉筆,犧牲了主筆,這是造詣不高的草書之毛病。

第六,時代風格。張旭的草書中有楷書用筆,這從《斷千字文》中就可以看出端倪。顏真卿在洛陽向張旭請教筆法,懷素也說過顏真卿是張旭的弟子,所以,不妨將《古詩四帖》與顏真卿的《劉中使帖》進行對比(《祭侄稿》字小,與《古詩四帖》沒有可比性)。此外,還可以與晚唐柳公權《蒙詔帖》對比。《劉中使帖》和《蒙詔帖》的用筆都有錐畫沙、屋漏痕的效果,用筆紮實,沒有虛筆和交代不清之處,唐人喻之為「水銀委地」。而《古詩四帖》絲毫沒有唐楷的痕迹,存在大量用筆不實和糾纏不清之處,破綻太多。

總之,《斷千字文》的筆畫使用更基本,字勢誇張更懸殊,空間分割更自由,整體火候更老練。而《古詩四帖》一味地左右馳突,既妨害了筆畫沉穩的質感,字勢也因此緊張起來,缺少了自由變化,空間分割其實已經無暇顧及。所以二者比較,一真一贗,一深刻一淺顯,一自由一匆忙。

既然《古詩四帖》這麼多毛病,為什麼把它作為張旭的代表作了?

寇克讓說,一方面,每個時代都容易厚古薄今,沿用就說,對董其昌這樣的書法大家,一般人接受大於懷疑。但是,董其昌書法,尤其是他的大字習慣圓轉,不悟方折,所以《古詩四帖》肯定符合董其昌的趣味,當時定為張旭作品,只是靠攏大名頭,其實沒有根據。另一方面,張旭的《斷千字文》是刻本,只有220餘字殘存,理論界一直不重視。加之《斷千字文》太難臨仿,導致學習者望而卻步。而《古詩四帖》則是墨跡,很熱鬧,吸引人。

張旭《斷千字文》局部4

關於寇克讓:

1968年生於陝西,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古文獻專業,博士學位。首都師範大學書法研究所碩士研究所畢業。研究創作之餘,曾執教於廣州美術學院、北京師範大學。2012年出版《書法沒有秘密》,一時為之「洛陽紙貴」。寇克讓從小就沉迷於書法,那時候家裡反對,只能偷著練字,生怕被發現后挨罵。當時一個學期只有數學、語文兩個作業本,用的是上墳用的燒紙裝訂而成,北京人稱為「馬糞紙」。等本子用到三分之二的時候,他就把用過的本子拆掉,方便在背面練字。當老師看到那交上去的殘破本子時,誤以為是他調皮,於是家裡學校兩邊受訓斥。直到高中的時候,父親說:「既然禁止不了,那就約定一個制度,等你考上大學,做了高級工程師,就可以練書法。」工科畢業后不久,他選擇讀了書法專業的研究所。現在,他說他的職業就是書法家。「書法有三種境界:業餘、專業、職業。」

寇克讓書法從顏真卿入門,80年代晚期改學魏碑,於北魏元氏墓誌用功尤深。經二十餘年諸體陶染,四體皆能,尤長真、草二體。1993年,寇氏初涉草書,從唐人孫過庭《書譜》入門,臨習八年,未嘗間斷。2001年改學王羲之草書,近兩年兼學王獻之、張旭草書。經多年砥礪摩挲,形成自己風格。捭闔適度,遲速得宜,氣象正大渾穆,筆勢連綿,氣韻生動。

近二年,寇克讓喜用淡墨,枯潤兼施。這得益於他的一個愛好——聽戲。每天臨摹的時候,他喜歡聽秦腔,這些年聽孟遏雲最後一部戲不下300遍,從她沙啞的嗓音里領悟到枯筆渴墨。

寇克讓說:「我存在的價值,在於把二王的草書放大了,花了20多年的時間。古代的行草基本沒有大字流傳,因為人的胳膊和手就那麼長,寫小字的時候,筆勢的使轉很容易,可以揮灑自如,但寫大字的時候就非常難控制,而且毛筆和紙的吸力很大,筆在紙上拖動都困難,速度達不到,容易斷氣。所以,草書寫大了比登天還難。」

王金坪供稿,編輯梅花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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