鍊金術為什麼是「偉大的藝術」？

柏林。鍊金術和視覺藝術之間有何關聯？這是柏林文化廣場近期開幕的新展「鍊金術：偉大的藝術」（Alchemy: the Great Art）中被提出的一個問題。展覽中頗有趣的一組作品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在策展人約克·沃爾納（Jörg Völlnagel）眼中，它們都深受鍊金術傳統的影響。

▲ 傑夫·昆斯《氣球維納斯》，2013年

一件是出土於俄羅斯南部，造於公元三或四世紀的藍色玻璃項鏈；另一件則是當代藝術家傑夫·昆斯（Jeff Koons）的聚氨酯樹脂雕塑 《氣球維納斯》（Dom Pérignon Balloon Venus）。沃爾納表示：「無論是以玻璃仿青金石的項鏈，還是昆斯以樹脂雕塑模擬氣球質感的雕塑，其背後使一個物體變成另一種維度的思維方式，恰恰是源自鍊金術的傳統。」

▲ 公元5至7世紀的拜占庭銀板浮雕，

儘管多數人對於「鍊金術」這一名詞並不陌生，但圍繞其所生的諸多刻板影印象還是很難讓人將之與藝術（尤其是視覺藝術）相掛鉤。

歷史上的鍊金術士們參與過怎樣的藝術創作？藝術家們又如何受到了鍊金術傳統的啟發？ 鍊金術真的是要「煉金」嗎？

中世紀的歐洲鍊金術常常被諷刺為試圖從基礎金屬中冶鍊黃金的天方夜譚，雖然對於相當一部分當時自詡懂得鍊金術的江湖術士而言，這樣的評判亦不為過，但真正的鍊金術士絕不會專註於這些粗淺的物質層面——他們所投入的時間和精力、耗費器材的價值遠超所期望得到的黃金；流傳的鍊金術手稿也被有意寫成令人難懂的謎章，以迷惑「庸俗之輩」。顯然，長期以來鍊金術的核心目的被小心地隱藏在公眾視野之外。

▲《瑞普利畫卷》，約1700年，畫面中鍊金術士們正在為物質注入靈魂

那麼鍊金術士究竟從事著怎樣的工作？一方面，他們似乎是通過化學和冥想的手段來實現物質的轉化。而另一方面，相當多的研究資料都將鍊金術士真正的目的指向一場非物質的追求，即通過修鍊凈化內在的靈魂，以此達到和神聖領地的共融。在流傳下來的手稿中，我們發現撰寫者有時用擬人的辭彙來描述一個化學反應，有時又以物質的屬性來形容精神活動。隱晦的修辭遊戲的背後，或許暗含著鍊金術士們探尋的物質與精神之間的竅門：鍊金術的偉大藝術在實現物質轉化的同時，實現這一過程的主體也將發生相應的變化。

▲ 15世紀描繪鍊金術傳統中日月之戰的繪畫

然而無論歷史上鍊金術的時間和目標究竟如何，它所留下的大量符號和圖像依然令人稱奇。面對這些令人費解的說明書、天體圖、雌雄同體的繪畫、綠獅和複雜的蒸餾器械，作為「方法」的藝術和作為「創作」的藝術之間的差異已經不再重要，我們得以從這些材料中追溯這一神秘傳統的細節。

鍊金術中的宇宙觀，「如其在上，如其在下」（as above, so below)，這是赫耳墨斯主義傳統（Hermetic traditions）中最為著名的格言之一，即整個宇宙的構造和「天堂」的內在邏輯，同時也鏡像地存在於人體的之內。這種個體和整體、人與神的相互聯結，正是鍊金術最為核心的原則之一，創造者與其所創之物共存。永恆的神聖領地以循環的方式影響著自然界的萬物。所有行星的運作將對人產生影響，占星學的符號常常被用來表示相對應的元素。

▲ 描繪鍊金術傳統中宇宙觀的插畫

鍊金術在宇宙觀和物質論方面借鑒了大量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理論的內容，同時融入了猶太教、基督教和部分諾斯替教（Gnostic）關於「墮落」或「腐化的」靈魂的概念：墮落的靈魂從純潔的非物質存在降格到了沉重的物質形態，而鍊金術士的主要目標是通過凈化和完善現有的物質來完善和恢復鍊金術士的靈魂，以獲得真正的創造性。將普通金屬轉化為「金」不過是這樣修鍊中的基礎環節而非最終目的。

綠獅子和本我情慾吞噬太陽的綠色獅子是鍊金術手稿中常見的符號，與其他所有的鍊金術符號一樣，綠獅子的確切寓意很難敲定，人們更多依賴引用這個符號的文本語境。在煉金藝術的轉化過程中，綠獅子象徵物質分解和原始物質升華過程的中間點。一個沒經驗的鍊金術士可能會過早地將初步的成功視為大功告成。從化學角度來看，綠色獅子可能代表著「硫酸」（vitriol），能夠熔解黃金。

▲ 綠獅子吞噬太陽的插圖

瑪麗·路易斯·馮·弗朗茲（Marie-Louise von Franz）曾從精神分析的角度提出，獅子吞噬太陽象徵著被慾望所遮蔽的意識和危險的激情。但是從本我、自我和尼采稱為「權力意志」的基本感知的角度，它也代表了野心。

復活與太陽鳥在整個對於煉金過程的所有描述中，不管是心靈層面還是物質層面的轉化，都涉及到舊的物質先消亡，新的物質方能顯現的過程。復活主題是鍊金術的核心所在。源自希臘神話的太陽鳥每隔一段時間在火中死去並重生於灰燼，因此這一符號被借用到了鍊金術中，用以象徵重生和修鍊的最後階段。

▲ 12世紀描繪太陽鳥浴火重生的插畫

鍊金術這一古老的傳統糅合了來自神學、哲學、藝術和科學領域的思想。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其修鍊過程與藝術的創作驚人地相似。

藝術家和鍊金術士都不約而同地將自己全身投入到自己創作中，在作品成型前不斷地將其修改、打磨、臻於完善。

他們做不到「無中生有」——那是神的領域——但是他們可以取其內在並重新利用，並賦予其最為純粹的外在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