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孩子的距離有多遠

父母大都不懂得子女，而子女往往看穿了父母的為人。

——張愛玲

小北來找我是經她媽媽允許的，此時我正在一個暑期培訓班兼職，這是她第二次來陪我過夜了，前一次是在上一個國慶假期，她獨自一人坐了五十公里的大巴找到我家。小北是個十二歲的姑娘，現在剛念完初一。照理她該喊我老師的，她國小六年級時我給她輔導了一年作文，可她總說我不像老師，所以固執地叫我姐姐。她這次來之前，她媽媽給我打了一個長長的電話，說國中這一年小北讓她操碎了心，小北在學校的表現非常糟糕：考試成績排名倒數，花錢大手大腳，同學關係很不融洽，女同學都排擠她，老師也覺得她沒救了，給她在教室後面單獨安排了一個座位。她一放暑假就說要來找我，她媽媽當即就同意了，並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讓我好好勸導勸導她的孩子。其實我最怕聽到這樣的話，我根本勸導不了誰，小北之所以會來找我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勸導過她。

第一次見到小北就發現她是個聰明可愛的姑娘，她嘴巴很甜，也不怕生，一轉眼就能跟身邊的陌生人交上朋友；她解數學題特別厲害，很多奧數題我還得請教她才能找到解題思路；她多才多藝，鋼琴、古箏都能彈上兩曲。可跟接觸久了發現她很自卑，她總跟我說，她很笨，一篇簡單的課文要花一個晚上才能背得下來；她家很窮，買不起鋼琴只能買古箏；她很醜，個子不高眼睛還小……看得出來，她對外界的評價很在乎，也正是因為這種在乎，才導致她對自己的聚焦產生了偏差。誰說背不了課文就是腦子笨？誰說買不起鋼琴就是家裡窮？誰說個子矮眼睛小就是長得丑？

這些奇怪觀點的形成，跟小北身邊的朋友有很大的關係，跟小北的父母有更大的關係。小北的媽媽很重視小北的交友情況，總是給出一大串誠懇的建議，所以不難想象小北的耳朵周圍肯定生充斥著很多「別人家的孩子」。時間久了，小北順著爸媽的意思形成了自己的識人觀，反正父母口中的那些好孩子肯定不是自己這樣的，而她能接觸到的朋友也確實各方面都比她優秀，於是她越來越忽視自己的閃光點。

小北從公車上下來時一臉燦爛，根本沒有她媽媽說得那樣糟糕。那天是星期六，我沒課，我帶她去吃了飯，逛了街，喝了奶茶。她一停下來就玩平板，中間沒跟我說幾句話。直到吃過晚飯，我們一起去逛公園她才把平板收了起來，她問我：「姐姐，你聽過最污的詞是哪個？」我愣了半天，擠出一個壞笑，然後拍了拍手，她大笑，說我還是太純潔了，為了不帶壞我她就不公布答案了。

天暗下來了，我越來越看不清楚她的臉，她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人真正喜歡我呢。」聽聲音，她有很多愁緒。她說她為了能跟那些優秀的女孩子交朋友，不惜從爸媽那裡騙錢請她們吃飯，還跟著她們一起買口紅、眼影學化妝，可最後還是被她們當妖怪排擠了。所以她就跟男孩子去混，男孩子簡單多了，給他們買瓶汽酒就算兄弟了，她那些污詞都是跟這幫兄弟學的。可奇怪的是，那些男孩子課餘明明都是跟她一起玩耍的，可考試成績怎麼能比她高出那麼多呢。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在很努力地靠近好學生，可還是被老師當作壞學生孤立起來了。她說她有點埋怨她爸媽給她安排了這麼好的一個學校，要是在普通學校她或許就不會這麼糟糕了，她的成績在普通學校的普通班級能排進前十。

我告訴她，沒必要跟別人去比，她在我眼裡一直很優秀。她苦笑著搖搖頭，表示不相信。

第二天清晨有個男同事過來串門，我請他幫忙開導開導我這個悲觀至極的學生。同事答應了，當他擺好架勢準備跟她語重心長暢談一番時，我看到了小北從來沒在我面前展示過的一面。她像個小傻瓜一樣，捧著一張無辜臉一直說：「啊？這樣嗎，我不知道呢。」沒過幾分鐘，同事被氣走了，說如果這樣的學生在他的班裡，他也給她一個人坐一位。

看著同事遠去的背影，小北切了一聲：「這人說話的樣子跟我班導好像，又是一個想來當救世主的，大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被父母老師同學真心喜歡。」

我告訴她，她更需要的是真心喜歡自己。

兩天後小北回去了，這次我又沒幫她解決煩惱。我一直在找問題的根源，我知道這跟她父母從小對她缺少鼓勵有很大的關係，可我不知道怎麼跟她父母溝通，其實有時候父母比孩子難溝通多了。

我想起張愛玲的散文《造人》有這樣一段話：小孩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糊塗。父母大都不懂得子女，面子女往往看穿了父母的為人。我記得很清楚，小時候怎樣渴望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吐露出來，把長輩們大大地嚇唬一下。青年的特點是善忘，才過了兒童時代便把兒童心理忘得於乾淨凈，直到老年，又漸漸和兒童接近起來，中間隔了一個時期，俗障最深，與孩子們完全失去接觸——剛巧這便是生孩子的時候。

確實是這樣，因為善忘，很多父母站在孩子面前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提高到造物者的高度，總是板著面孔訓孩子，想著用語重心長的方式去開導孩子，想著用一勞永逸的方式解決孩子的人生難題，他們完全忘記，自己也是從孩子過來的，自己當孩子的時候也是最討厭聽這種話的。

這兩天在陪一個學生看鄭淵潔的童話故事，其中有一個題為《陽光幼稚園》的故事對我觸動很大。故事說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市有一個陽光幼稚園，裡面有位快活阿姨。快活阿姨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但是深受小朋友喜愛。幼稚園里有三十多位小朋友，快活阿姨常常帶他們玩遊戲。每次玩遊戲的時候就會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快活阿姨一走進小朋友中間，她就變成了一位胖胖的小姑娘，她和小朋友們一起，小朋友們一點也沒感到約束。在和快活阿姨相處的日子裡，小朋友們輕鬆自如地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同樣也是講幼稚園故事的王朔小說《看上去很美》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幼稚園的阿姨最後被小朋友們當成妖怪圍攻起來了。

其實，縮短與孩子的距離，走進孩子的心裡並不難，只要你能做到跟孩子交流之前先把自己變成孩子。

演唱：Toby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