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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民族80后90後作家作品展——向迅

2006年開始文學創作,2012年加入作協。已出版散文集《誰還能衣錦還鄉》(作協2013年度「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斯卡布羅集市》《寄居者筆記》等四部,獲獎若干。)

向迅

這個冬日的中午,在用完午餐后,我竟在陽台上打了一個長達一個多小時的盹兒,真是不可思議。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我從單位回來,打開那道冰冷的鐵門,穿過餐廳步入卧室時,被眼前見到的一幕深深地打動了:一大塊黃銅鋥亮的玉米色的陽光恰好透過我打開的半邊窗戶落在我開滿了丁香的床單上。那幾朵剛剛裂開的丁香和幾枝淡綠色的細葉像是沐浴著聖恩,鮮亮飽滿,活力四射,漫溢著春天的氣息。那兒就像是擱著一塊鏡子或是一堆金條,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大有蓬蓽生輝之感。

我滿心喜悅地走過去,凝視著那幾朵丁香,差點就要伸出手去將那一塊陽光從床單上擰起來,掛在卧室顏色單一的牆壁上。我是如此貪心,儘管剛剛從單位回來的途中,就披了一身陽光,可是背陰的廚房和客廳都很冷,我幾乎沒有把它們當成是我的領地,每次回來,我都是徑直來到卧室或者是陽台。還需提及的是,我在單位所使用的那間辦公室位於一棟大廈的第一層,且是那種距窗戶有十萬八千里之遙的被過道包圍起來的孤島一樣的房間,僅僅開著一扇暗紅色的木質門,百葉窗外就是一條通向大廳的過道,終年見不到一絲陽光,呼吸不到一縷泥土的氣息。每每穿過大廳從那扇落地式的自動玻璃門出得大廈被陽光劈頭蓋臉地問候時,都會感到一陣暈眩——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像是被寬恕被赦免了。這個冬天太需要陽光了,這裡到底是不同於兩湖之地的北方。

盛滿了陽光的陽台,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宮殿。那滿滿溢溢的樣子,極易讓人聯想起豐收年的穀倉,溫暖,又不失莊嚴。我快步踱過去,一把打開紗窗,把更多的陽光請進來——它們像羊群一樣嘩啦一聲涌了進來,也像一條開閘泄洪的河流。我親眼目睹它們在陽台狹小的空間里晃蕩起伏,閃爍著金色的光澤。不一會兒,我的身子骨就暖和了起來,後背有一絲絲的癢,怕是陽光的腳在那兒走動呢。我感覺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活動,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嘴巴。它們都想吃進更多的陽光。

那排挺拔而蒼涼的水杉,差不多已將一身金紅色的松針落完,禿了頂,粗細不一的線條,硬朗朗的,像極了素描畫;那條安靜的時而有小孩子吵鬧的被水杉掩映的過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晚霞」(我寫的一句詩),踩上去,軟綿綿的,有一股子暖和勁兒,但那色澤已越來越暗淡。對面那排同樣是被紅松掩映著的房子,在陽光的籠罩下,竟塗滿了明亮的色彩,就像是一個常年陰鬱著的人忽然給你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被一溜灰色屋頂和素描畫剪輯過的一角天空,穿著一件藍襖子,像遠方寂靜的海。而遠方,已被不知名的鳥雀銜來,正立在那棵掛滿了千百個枯黃燈籠的欒木的枝頭搖晃,鳴叫。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在冬日寂靜的曠野里,舉頭一望,四野皆是地平線,皆是灰濛濛的,看不到遠方。平原是一個沒有遠方的地方。只有大山裡的人,才知道遠方在哪裡——在羊腸小道的盡頭,在落滿了白雪的山脊上,在燈光抵達不了的地方,在狗吠聲依稀可聞的村子。

就在這一刻,對,就在這一刻,我喜歡上了這個龐大的略顯陳舊的小區。雖然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這個小區究竟有多大,住著多少戶人家,有幾個可供出入的大門。剛來這座城市時,無處落腳,只得住在旅館,一住就是一個禮拜,但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每天焦急地在網上搜索房源,給房地產中介公司打電話,在雨天跟著業務員去看樓盤,與精明的房東討價還價……最終不得已落草於此。記得剛擰著包住進來灰頭土臉地打掃房子那會兒,對自己草率地簽訂了租房合同,並急急忙忙地繳納了一筆不菲的房租而懊悔不已。這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只有五成新的房子,已讓人心情灰暗,而遍植小區空地,聳入雲霄的頂著一個巨大的潑墨樹冠的松樹,更讓我不爽——我總覺得這個小區的整體氛圍過於陰暗。我一度盤算著,在此住滿半年,一定另擇佳木而棲,即使捨棄那筆押金也在所不惜。最開始的那幾天,我總是會迷路,找不到我所租住的寓所,急出一身細汗。樓棟的編號藏匿在一團墨黑的雪松或是廣玉蘭的後面,而路燈像遲暮的老人,什麼也看不見,我不得不踏著濃厚的夜色,神色慌張地借著手機的手電筒,在從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樓棟和單元間,去尋找那個小巧的生了一層鐵鏽的深藍色的門牌號,活像一個笨拙的盜賊。那條被松林掩映的漫長過道,不像是通往溫暖的寓所,而像是通往一座迷宮。那個狼狽樣,真是不堪回首。而現在,我決定糾正以前的偏見,並將「清幽」這個詞鄭重地送給它。

這實在是一場持續多日的誤會。

事實上,我一早就原諒了自己當初的衝動。再過幾天,我就在這個小區住滿兩月了。雖是兩個月,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月。前一月尚屬落木蕭蕭的晚秋,本月已是萬物清冷的冬天,由於此地屬於淮河流域,氣候已接近南方的隆冬了,大晴天的呢,刺骨的風,竟也跟冰刀子一樣。那些水杉,似乎就是在這兩月間經歷了一年一度的榮枯。最開始,因為心理上的排斥,我不曾留意它們。等我漸漸將目光轉移到它們身上而不覺得突兀時,它們的松針正由淺黃向赭黃過渡,樹冠自上而下地黃了,緊接著就被秋風這個理髮師染成了金紅。這一切變化,竟像是一夜之間的事,就像許多在松樹下來來往往的人,有一天忽然就老了。那本應該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

有幾個日子,我站定在陽台仔細地觀察過它們。在灰濛濛的雨天,它們像是來自阿爾巴尼亞作家伊斯梅爾·卡達萊筆下的拉什夫高原,陰冷,肅殺,蒼涼,孤獨,茫然,彷彿黎明遙遙無期,我也因此變得神色黯淡,心情沮喪,扔掉手中翻著的書,很不安地在房間里踱著步子,甚至在夢中都會撞見那一幅陰沉沉的畫面;晴天呢,如同眼下的這個日子,披著一身金紅的落葉松,倒像是自一張暖色調的油畫的畫布上移植而來,且是濃墨重彩的那種,讓人心生喜悅。一些時候,我在小區里散步,走著走著呢,就站定在那,捨不得邁開步子了——我簡直被由那些水杉構成的畫面給驚呆了——兩排枝條縱橫、舉止得體的松樹,舉著金紅色的樹冠,像紳士一樣坦坦蕩蕩地站定在那,自有一番風情。單獨的一顆水杉,簡直像個極有教養的美男子。可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它們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無邊的寧靜四下里滿溢,就連松針落地的聲響,竟也清晰可聞。那寧靜,也是金紅色的。一條彎彎曲曲的落滿了松針的水紅色小徑在林間兀自蔓延,也不知哪裡才是盡頭。它是連著一方更深邃的曠野嗎?因為有了這些松樹的掩映,每一戶人家都像是過著自在的隱居生活。

那一派沉靜的金紅,總讓我情不自禁的聯想起廣袤的俄羅斯大地,聯想起大地上金色的麥田,聯想起金黃的麥子,聯想起那些頭扎頭帕手握鐮刀的刈麥人,還讓我聯想起那些用文學鑄就了偉大的俄羅斯精神的文學大師……那些外表高貴而內心寧靜的水杉,該是有俄羅斯的貴族血統的。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想法。總之,一個無限寬廣的世界,在不知不覺間向我打開了。

就是在這個清幽之地,在該小區某幢樓三單元三樓靠左手邊的一套房子里,我開始了全新的生活。這一年,我已三十歲。這是遲到的開始。困擾了我多年的焦慮,隨著生活的日益安定,也終於煙消雲散。雖然,跟著我輾轉奔波的書籍和行李,都還寄居在另外一座城市的一處單身公寓里。以前,我跟朋友們說,總有一天我要去隱居,隱於市也好,隱於山林也好,一定得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他們都認為這種想法過於天真,想想倒是無妨,但要真正將之實現,在當今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的,畢竟這已不是魏晉,名士也早已杳無蹤跡,滿大街都是大師和專家,卻沒有一個是真的。

目前尚不能確定我是否就此過上了真正的隱居生活,但可以肯定的是,我離那種理想的生活狀態是越來越近了。至少,我現在有了足夠多的時間,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且不必急於求成。剛住進來那會兒,我就將陽台好好地收拾了一番,將擱置於角落的一張棕栗色的電腦桌擦了又擦,直至纖塵不染,把一隻沾滿了灰塵的寶綠色的細腰花瓶認真地清洗了一遍,將之擱在桌角,就差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了,還在案頭置了兩盆盆栽花草,一盆紫羅蘭,一盆叫不出名字的綠色植物,然後將這一兩月購得的十來本圖書擺上去——乍看起來,儼然一個袖珍書房了。許多個日日夜夜,我就是在這裡度過的。我坐在那把紅黑相間的皮質轉椅上,讀書,寫作,累了,就起身伸個懶腰,站在窗前眺望水杉以及那個被樹冠擎著的藍得不能再藍的天空,或者是閉目聆聽來自林子間的天籟,直至夜色降臨,燈火升起,直至夜深人靜,萬簌俱寂。

日子就這樣清靜了下來,既不會客,也不遠遊,除了有必要去一趟辦公室外,我就隱居在這套寓所里,像患有自閉症的艾米莉·狄金森一樣,享受著難得的寂靜。這份寂靜,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我打算在這裡,認真拜讀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米哈伊爾·亞歷山德羅維奇·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馬塞爾·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西格弗里德·倫茨的《德語課》,喬納森·弗蘭岑的《自由》,川端康成的《雪國》,恩古吉·瓦·提安歌的《一粒麥種》……以及維克多·雨果、列夫·尼古拉列維奇·托爾斯泰、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文學巨匠的作品。這些經典之作,要麼是我讀過一遍已然淡忘,要麼是讀了三分之一便半途而廢,要麼是當年對其心生恐懼而避而遠之的。我早已意識到,細嚼慢咽的閱讀,遠遠比閉門造車的寫作更讓人安靜,也遠遠比一場大雪更讓人清醒。

當然,我還會在這座北方的小城成家生子,充分地享受世俗生活,讓屋子裡在一天之中總有那麼一兩個時刻,炊煙瀰漫,佳肴芬芳。

……

陽光的催眠術真是高明。我身體里的倦意再次被它的暖意喚醒,捲土重來。「這麼好的陽光,別浪費了。」這麼想著的時候,我已經將那把紅黑相間的皮質轉椅拖了過來,順勢坐了上去,並調整了一個舒適的睡姿,讓整個人都橫陳在陽光里,接受它的撫慰。我就像是一床多年不見陽光的棉絮,被我自己抱出來晾曬一回。一塊陽光正好打在臉上,有如信風漫過,也有如一個遠方的友人坐在燈下喃喃默念著寫給我的書信——我覺得我就要抓住它細微的不易覺察的腳步了,就像我認識的一位詩人在詩中所寫:「我抓住了鳥兒飛翔的腳。」可我不敢睜開眼睛,我怕驚跑了它。眼前那個混沌世界里,躍動著一片紅暈。

鳥鳴聲漸小,風聲漸小,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幾個隱隱約約的迢迢遙遙的聲音,試圖將我從睡夢中搖醒——我並沒有醒來,卻又實實在在地覺醒了,因為我分明聽見了它們,感知到了它們,並在一個混沌不清的世界里,分辨出了它們的身份。那是幾劑古剎的鐘聲,青銅質地的鐘聲。一下,兩下,三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像深山的雲朵一樣悠遠,卻又是圓潤洪亮,深沉清遠的。記得前後響了七聲,每兩劑鐘聲間稍有停頓——咚——咚——咚——咚——咚——咚——咚——不知在哪一個遙遠的角落,在人們午睡的時刻,一個僧人撞響了鐘樓里的大呂黃鐘。

那自是一個莊嚴的時刻,一個澄澈的時刻,也是一個令人回味無窮的時刻。

直至此刻,那些鐘聲,仍在我的身體里回蕩。

那時的我,像個睡在搖籃里的嬰兒,在冥冥之中聽見了內心遙遠的召喚,認領了這一世顛沛流離的命運。

刊於《時代文學》2015年4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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