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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兆光:什麼是學術規範

我總覺得,現在彷彿是一個常識失落的時代,因為知識和觀念在劇烈變動中間。那麼,怎麼才是秩序的穩定?實際上某種意義上說是常識穩定,常識是大家不言而喻的共識,是大家共同遵守的。一個常識如果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裡面成立,而且是我們不需要懷疑的基礎,至少這個秩序在一段時間裡就穩定了。可是現在呢?有點兒常識失落和基礎崩潰,常識已經成了非常識。我要強調的是,常識最重要,這就和大米飯白菜蘿蔔對於人來說,比燕窩魚翅更普遍更重要一樣,誰都懂得。在家裡準備阿斯匹林,比準備抗癌新葯更重要。

那麼,作為常識的學術規範是什麼呢?我不想講大道理,只想講最普通的。

首先,任何研究,要有基本完備的文獻資料。這裡面包括好幾層。

第一層,是原始文獻,任何一個課題的研究,都要對研究對象所可能涉及的文獻有一個全面的把握。比如研究唐代文學,你要知道《全唐文》、《全唐詩》、兩種《唐書》、《冊府元龜》、《唐才子傳》、《唐詩紀事》、《太平廣記》,當然還要知道《全唐詩補編》、《全唐文補遺》,要知道石刻資料,要知道去查《佛藏》、《道藏》里的資料,要對敦煌的文獻有一定了解,還要知道關於地理方面的《唐兩京城坊考》、《長安志》等等。最好還要多少了解一點考古發現的圖像,比如法門寺地宮出土的東西,比如墓室的壁畫等等。

有一次,我口試碩士生,他說他的學士論文作的是唐代初期的政統和道統,我就問他,能不能在《全唐文》、《新舊唐書》之外,給我們舉兩本唐代初期有關政治史的文獻?他不能答,我以為他一時緊張,便問他《大唐創業起居注》和《貞觀政要》如何,他居然反問我,"有這兩本書么?"當然,其水平可想而知。

第二層,光懂得文獻名稱,知道找來看,還是不夠,還要懂得在這些文獻中,哪些是主要的,哪些是次要的,哪些是更次要的。現在有的人對文獻缺乏常識和通識,亂找亂引,喜歡找一些偏僻的、怪異的文獻,而常見的書卻視而不見。所以,要懂得"讀常見書"是一個重要的傳統研究基本功。陳寅恪對古代歷史和文化的研究,就沒有什麼偏僻的文獻,但是一樣有大見識。依靠那些偏僻文獻,出奇兵,走偏鋒,就像武俠小說裡面講的小巧一路,沒有正派的內功為底子,終究不是正路,而且一遇到堂堂正正的功夫,就會一下子崩潰。

第三層,更重要的是對這些文獻要能夠準確地解釋和引用,找了這些文獻來,結果是歪批三國,那等於前功盡棄,我看到很多人用文獻,常常是獨出心裁地亂解釋,這就麻煩了。

其次,任何研究,都要作一個關於此課題起碼的研究史回顧。前人研究是很重要的,學術研究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得懂得別人研究過的,你如果不能給出新的資料和進一步解釋,你就不要做。現在那麼多重複的論文著作,為什麼?不說它有意偷懶,至少它是不知道前人做過什麼,所以做了等於白做。

國外的學位論文,通常必須有這樣一節,因為這涉及學術品德,誰知道你是不是抄來的呢?不加以說明,只是想矇混而已。即使從學術規範來說,做一個研究史回顧,一是說明你了解多少前人的成果,你得介紹國內外的研究,有什麼已經解決,有什麼得失;二是說明你的成果比前人多了多少新東西,這是博士碩士論文的基本格式之一。

可是,我們現在的很多學位論文,簡直好像是孫猴子石頭裡面天生出來的一樣,好像都是它自己的發明。有那麼多發明嗎?比如,現在你要研究禪宗歷史和思想,你就先得討論胡適、湯用彤、印順的著作,討論忽滑骨快天、宇井伯壽、鈴木大拙的研究,要知道Mcrae和Faure的新研究,一直到最近國內外的論著,看看這些研究裡面,還有什麼是他們已經說到的,什麼是他們忽略的,什麼是他們已經做對了的,什麼是他們還有錯的。

另外,你還要看看胡適代錶的歷史文獻的路子、鈴木大拙代表的宗教內在體驗的路子,哪一個更合你自己的想法,這樣才談得上進一步研究。否則,你花這麼大的力氣,重複他們所做的,做了又有什麼用?所以,一個研究者,得對國內外的研究狀況,有一點了解,至少知道你的前前後後,有什麼人,什麼研究論著。於是,你得有一批基本的學術刊物,國外的像《T'oungPao(通報)》、《TheJournalofAsianStudies(亞洲學會會刊)》、《HarvardJournalofAsiaticStudies(哈佛亞洲研究)》,日本的《東方學報》、《東方學》、《日本學會報》、《東方宗教》,大陸的《文史》、《中華文史論叢》、《歷史研究》,台灣的《史語所集刊》、《漢學研究》,等等。

還得掌握一些重要的目錄,像《東洋學文獻類目》之類。當然,現在還要懂得從互聯網上尋找資料。其實,這是很必須的,你在確定一個研究題目的時候,不知道別人做的怎麼行呢?"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很重要,何況它還是關係到你學術道德,和評定你的學術成就的基礎。

我以前介紹過陳寅恪在清華大學畢業生論文上的一段批語,裡面就說到這一點。民國二十五年(1936)清華大學歷史系張以誠的論文《唐代宰相制度》前面,陳先生評語是:"大體妥當,但材料尚可補充,文字亦須修飾。凡經參考之近人論著(如內藤乾吉等),尤須標舉其與本論文異同之點,蓋不如此則匪特不足以避除因襲之嫌,且亦無以表示本論文創穫之所在也。"這後面兩句,尤其值得好好記取。

再次,學術研究還需要有一個規範的表達形式。比如說,一篇合格的學術論文,除了要有前面說的研究史回顧,有引用書目文獻目錄外,還要有清楚的表達和整齊的註釋,這是通過形式表現的規範。

也許有人說,論文主要看創見,看思想,這完全是形式主義嘛。可是我要告訴大家,千萬不要小看這種外在的形式。我每年都要看不少碩士生博士生的論文,完全符合規範要求的不多。比如說論文後面要有參考書目吧,我曾經看到某個研究所一篇博士論文,表面看上去不錯,參考書目很豐富呀,可是仔細一看,就出了問題。很多書不知道是一回事,於是重複開列,如《二十二子》有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了,又開列了一個浙江書局本,《周易》開了一個中華書局的《十三經註疏》影印本,又開了所謂"阮元校刻本",其實這都是一回事。可見他並沒有認真看過,只是為羅列書目拼湊起來嚇唬人的。

又比如說註釋,有的註釋,只有一個光禿禿的書名,沒有版本,沒有頁碼,甚至有的沒有卷數,別人怎麼去查呀?不要說核對了,就是有心想引用你的,也沒有辦法相信你,老天爺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看過了這些書,是不是從其他書裡面轉抄來的?

我剛剛讀大學的時候,曾經給《文史》寫過一篇小文章,考證干寶的生平,結果一些來自《晉書》的資料沒有注清楚,編輯就退回來讓重新注,這件事給我印象很深。再比如,很多人不知道什麼該注什麼不該注,常常是當注不注、不當注注一大堆。其實註釋有三個意義,一是表明文獻資料的來源出處,二是把正文中不能表達清楚的意思補充清楚,如果都在正文裡面,正文可能很不清晰不流暢,所以有的話可以轉在註釋裡面,三是進一步提供可以引申的資料,就是給讀者提供深入的階梯。可是,我們很多論文的註釋,都不那麼合格。

有了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學術論文就可以算是學術論文了。我常常和一些朋友討論一個讓我們很苦惱的事情,有人說歐美日本關於學的學術論文水平比我們高,我們不很同意,但是我們同意的是,我們的學術論文水平確實有時比別人低。這話怎麼說?就是歐美日本的學術論文,有這些規範,保證了最低的底線,起碼引文、註釋、資料、研究歷史可以清楚,而我們因為這些形式規範都沒有,所以很多論文就像《水滸》的焦挺,整個一個兒"沒面目",既不可信,更不可用。

所以,我總說,學術界的當務之急不是說我們提高最高水準,拿個諾貝爾獎回來,而是守住底線,讓學術不至於崩潰到別人不相信這是學術。

作者葛兆光北京大學研究所畢業,曾任清華大學教授,現為上海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及歷史系特聘資深教授。本文原載於上海《文匯報》,經節選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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