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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喜歡宋詞,不僅僅是宋詞的字句和意境讓人著迷,還有更大的原因是宋詞易讀懂。
因為宋詞它本來就是流行於民間,是宋代人唱的流行歌曲,它裡面典故就相對少一些,句子也更獨立。
你可以把一首詞里一個小小的句子單獨拎出來,你會發現這個句子單獨擺出來也很美。比如:「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這些句子在詞裡面沒有很強烈的連續性,因為很多詞都模糊了事件,抽離了故事,
它剩下的多是意象以及意象構成的意境,它表達的其實就是一種又一種的心情。
可是宋詞不是突然就出現的,在宋詞之前,有唐詩,且唐詩已經發展到登峰造極的程度了。
但正因為如此,詩歌文學才出現了瓶頸,唐詩在頂峰之後沒法再往前走了,
唐朝出來了王勃、王昌齡、李白、王維、杜甫、白居易、李賀、杜牧、李商隱……
一大波的天才巨擘,你要再寫詩,你寫得過他們去?
所以詩歌文學要變通,可為什麼變出來的是詞,而不是其他別的文學樣式呢?
唐朝皇室有鮮卑人的血統,他們建立起來的王朝是帶著野性的,一直是外放與擴張的狀態,你會發現連他們的服飾妝扮也是大膽豪放的,
我們常常說萬邦來朝的大唐盛唐,這稱呼中就能感覺到唐王朝的霸氣側漏。
而我們的文化向來與政治密切相關,或者可以說,我們從來沒有過完全脫離政治的文化。
所以你會發現,唐詩如它的王朝,也是外放的、蓬勃的、昂揚的、擴張的、積極的。
而到了晚唐,政治出現了極大的動蕩,風雲變幻中,社會的自信受到挫傷,百姓的熱情逐漸消減,人們開始內斂自省。
所以晚唐詩歌也呈現出柔靡感傷的風格,文字里就傳達出一種幻滅、纏綿之感。
人們不再有極大的熱情去關注外在,而選擇沉湎在自我感傷之中,而這種私情,很容易流入男女之情中。
於是,從晚唐到五代十國時期,就出現了一個流派——花間派,他們的作品被趙崇祚編為《花間集》。
說這些,可能有些朋友會覺得稍微陌生,別急,你看《花間集》第一首:
溫庭筠的《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綉羅襦,雙雙金鷓鴣。
奉上姚貝娜唱的(非常動聽哦!估計好多人都會唱~):
菩薩蠻來自西園南山
是不是一下子就很熟悉了?好像還是《甄嬛傳》的插曲吧?
「花間集」,這名字也是蠻嫵媚多姿的,大概因為這些詞多為尊前花間的遊戲之作吧,歐陽修言:「不無清絕之辭,用助妖嬈之態。」
這些香艷柔軟的,描寫男歡女愛的詞終歸只是文學的末流,士大夫是絕對看不上眼的,它們只能是歌妓唱的小曲兒,供作茶餘飯後的樂子。
雖然,李白也曾寫過詞,譬如那首膾炙人口的《憶秦娥》(相傳為李白所作):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再比如人們更熟悉的白居易的《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雖然他們都曾寫過詞,但這些零星之作只是大詩人們打了個醬油而已。
或許李白偶然聽到一個歌女唱的那個曲子,感覺不好聽。依他的個性,擼起袖子,隨手就填了那一首《憶秦娥》來。
晚唐以前的詞是詩人們打的一小瓶醬油,晚唐五代間的詞算是一個過渡吧,接著才出現了一個真正把詞搬上歷史大舞台的人,那就是千古詞帝——李煜。
要李煜說自己這一生,大概就是很簡單的:我的前半生、我的後半生。
李煜的前半生就是一個風流天子。他的爺爺負責打江山,他的爸爸負責坐江山,他負責什麼呢?當然就是吃喝玩樂,揮霍他的才華和財富了。
這位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先生,有著很奇特的容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
豐滿光潔的額頭,這個漂亮,但是「駢齒」,大概就是齙牙吧,也不知道齙到什麼程度,但總體不礙觀瞻。
重瞳的話,就神奇了,「一目兩眸」,現代醫學認為那就是白內障。
但古代相術認為重瞳是一種異相、吉相。
史書記載比較著名的重瞳者,比如倉頡、虞舜、重耳、項羽等等,所以,古人認為重瞳者有帝王相。
雖然李煜有點齙牙,但總體還是風度翩翩的,而且精書法、工繪畫、通音律、詩文均善,尤以詞成就最高。
這樣一位風度翩翩的大才子,生長在那樣一個環境中,你指望他有什麼樣的膽量、見識與擔當?
王國維評價李煜說他有一顆赤子之心,有小孩子的童真與坦率。
南唐王朝在李璟交給李煜的時候,就已經是個爛攤子了。
在宋太祖與宋太宗這樣狠的人物面前,李煜就真的跟小孩一樣了,沒有一丁點反擊的資本。
他只能一味退讓,尊奉宋廷。
在大宋還沒有對他們採取動作時,南唐與后蜀算是兩個比較富裕的國家了。
李煜的前半生,可以用四個字形容:醉生夢死。
如他自己所說,「幾曾識干戈?」對於打仗這事兒,他不會識,也不想識。
他就想畫他的畫,寫他的詞,再喝喝酒、調調情,過他的逍遙日子。
作為一國之主,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但李煜覺得那多沒意思,所以他調情,不僅調情,他還喜歡玩偷情的遊戲。
請看《菩薩蠻》: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這是李煜描寫自己與小周后幽會的情景。他筆下的女子既大膽又羞怯,不光是「我見猶憐」,我見還臉紅啊!
再看他的《玉樓春》: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鳳簫吹斷水雲閑,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彷彿李煜天天就這樣沉醉在宴會裡,歌舞中。
那些宮女們,到了晚上,重新補好了妝容,雪膚花貌,穿梭在他身邊。
在鳳簫聲中,霓裳曲里瀰漫著讓人昏昏然的香粉,他醉拍著闌干,半眯著眼睛,輕哼著小曲。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這句詞真要我不得不感嘆了:李煜實在是一個太懂浪漫的人!
宴會結束時,回去的路途上,他不要別人點上紅紅的蠟燭,他說,就讓我伴著得得的馬蹄,悠悠地走在這清涼的,灑滿月光的小路上。
你看他欣賞美、享受浪漫、享受生活到了何等的高度!
但是這樣的日子,真的如夢一般不真實。
大宋揮軍南下,李煜的夢碎了。
975年,李煜兵敗降宋,被俘至汴京,受封為違命侯。
自此,這後半生所剩的,就是沉重的亡國之痛了。
《烏夜啼》(又名《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人不也如這花一樣么?就是一段匆匆的過程,在這短暫的過程里,還有風刀霜劍嚴相逼。
若要問人世遺恨何如,那就去看看東奔而去,長流不歇的江水吧!
李煜總是把他的愁比作長江之水,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該是他的絕命詞,978年的七夕,那是他的42歲生日,宋太宗命人毒死了他。
終年42歲整。
宋太宗說他不該有「故國之思」,怪只怪他閱世太淺,性情太真。
不然,階下囚的他怎麼能還寫「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這樣的句子呢?
天真如他,又怎麼能想到「故國」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呢?
李煜的後半生,從被俘到身亡,也只三年時間。
一千個日日夜夜,他都生活在數不清的夢境中。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望江梅》:
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李煜那麼多流傳千古的名篇,《虞美人》還編入了人教版的高中教材。
但若說愛,我還是最愛這一首《浪淘沙》。
他用「潺潺」這個疊音詞形容暮春的雨,這雨就真的好像天地間灑下來的巨網,纏纏綿綿,無休無止。
人的心緒也隨之綿密而潮濕,世味涼薄,心境迷惘,也不僅僅是這薄薄的錦被耐不住這料峭的春寒。
接下來是一個驚人的句子:「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這個句子之所以漂亮、驚人,我覺得是因為李煜道出的不僅僅是他南國的舊夢。
他說出的是所有人都會面臨的那種傷感無措的處世經驗。
夢裡是客,還是現實是客?誰能說得清楚?
瀟洒如李白,也會感慨:「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
曠達如東坡,也曾寫到:「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臨江仙》)
你、我、他,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偶然地、暫時地寄居於天地之間,誰人不是
過客?
納蘭《浣溪沙》也如是感嘆:「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我們只是迷失在這作客的區區幾十年光陰里,就在這一晌里,我們仍貪戀著那麼一丟丟的美好。
所以,「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不是只說李煜,是說塵世間的每一個人,無論古今還是中外。
李煜說,「別時容易見時難」,散易散,聚難聚。
不再是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李煜是在一個更高的層面看待人與自身、與外界的關係。
人生一場,終是一別。與人事道別,與草木道別,眷戀的不舍的憎惡的不屑的,統統道別。
然後,再與自身道別。這一別,再也不見。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流水去了,落花去了,春天去了,天上何有?人間安在?
天上人間,沒有虛實,沒有主客,茫茫一片,這是更大的無知無助,更大的迷惘虛無……
一直有人解讀「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說是李煜感嘆自己前半生與後半生的巨大落差,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天壤之別是為「天上人間」,呵呵,真是太膚淺。
所以,李煜後期的詞是厚重的,他把人生最普遍的、最深沉的經驗或者說感慨融進了詞里。
這些本來只屬於民間流行的,歌女歌唱的,低俗的小曲兒,是在李煜的手裡,搖身而變為具有社會性和歷史性的文學體式。
(最後,李煜想說:你們那些個士大夫不是很瞧不上詞嗎?我就愛填詞,你能把我怎麼著?我是皇帝,誰敢說我俗?)
所以,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這之後,才有了宋詞的蓬勃發展。晏殊、周邦彥、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辛棄疾、李清照、姜夔……
於是,宋詞名家像唐詩大腕一樣,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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