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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琦:《紅色時期 ~ 我的早年繪事》

盛鑫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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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藝術大獎賽 雙年展 藝博會 境外展覽

《紅色時期~我的早年繪事》將首次為人們揭示王玉琦四十多年前懵懂青春期的往事以及再現鮮為人知的油畫研習之初的青澀經歷……

導讀

今日所刋《紅色時期~我的早年繪事》是著名美藉華裔藝術家王玉琦自傳體回憶錄,文中詳細描述了自己平生第一次油畫創作經歷。然而,正是由於這段陳年過往的「舊」從未進入公眾視野、也從未以任何形式刋載或發表,因而,當下讀罷卻顯得格外的「新」。

文中故事發生在70年代,藝術家正值風華正茂的懵懂青春期。儘管那個年代「紅」的一窮二白,但是卻是一個物質極簡、思想純凈的時代。那個年代給人們最大的恩賜就是讓頭腦極簡到可以把理想化直接轉變成理想,進而使思想充盈而豐滿。如果說十七世紀是荷蘭繪畫史上的「黃金時代」的話,那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前後出生的人,則為藝術史貢獻了許多才華橫溢的藝術家而成為繪畫史上的「黃金時代」,王玉琦當仁不讓地成為那個時代的青年才俊!

《紅色時期~我的早繪事》用祥實的文字和珍貴的圖片清晰地勾勒出王玉琦從藝之初的創作脈絡和心路變化軌跡,文章以其個體親歷與經驗折射出整個時代發展、變遷的走向,從而為我們回望那段歷史與過往提供了另一個版本的文獻參照;同時,《紅色時期~我的早繪事》也人們為了解王玉琦近五十年以來的創作思想、藝術主張、風格特色形成、變化、發展尋找到了解析其秘籍的鑰匙!

《紅色時期~我的早年繪事》

城南庄。真真的是早春二月啊!做為一個平原上長大的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滿園盛開的迎春花 ------ 好不新鮮!

事實上,我終於有了自己另一個『』第一次『』:第一次有足夠的油畫顏料,從錫管里擠出來,按照自己的內心認知,把它們排列到調色板;再隨情所至,用畫筆把它們描繪塗抹到畫布上,聞著顏料中散發出濃郁而芳香的氣味……據說真的有毒? 但,是的-----如果指的是『』毒品『』。那的確是一種致命的誘惑;一經染指,便終生無法自棄。周而復始的簡單動作,如魔咒一樣的儀式,一個屬於宿命的、每一天的開始;畫什麼? 畫誰? 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這張照片,真抱歉,竟忘記當年是哪位老師幫我拍攝……

那是在1976年秋末至1977年春天,我考『』美術學院『』之前,被政治任務,畫了如《毛澤東與農民談話》、《任弼時搞土改》這樣的『』重大題材『』。兩幅素描,前者1.80米x2.20米,是為油畫所設計的大尺幅底稿;後者差不多是60x40左右,作為獨立作品。兩幅素描均完成於76年冬天,其時我18歲。這幅與素描稿等大的《毛澤東與農民談話》油畫作品,完成於來年春暖花開之時。

舉凡畫油畫者,都是以成批成堆的習作,比如靜物、風景、人像、人體,或臨摹名作,開始他們日積月累的漫長的研習過程。而我,卻是從這樣的一件『』大型創作『』直接上手。如果以採用油畫材料搞創作而論,是我真正意義上的 『』處女作『』。

當時,我還是農場知青。走在陌生的地方,好奇的路人看到攜帶的畫具或跟畫畫相關的事,常常會問:幹什麼的?我的回答,從來不會說『』搞美術的『』、『』畫畫的『』,更不要說『『畫家』』這樣的大詞兒。而是羞怯而不自信地說 『』畫著玩兒』』。有一次被同行的老師聽到,老大的不高興:『『你怎麼能說是 『畫著玩兒』?這是工作!『』

是哈。工作!懂嗎?那次,在我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的『』職業『』之路時,我做為保定地區美術界所謂『『苗子』』, 第三次被抽調出來加入創作組,來到河北省西部山區的阜平縣城南庄『『晉察冀聶榮臻總司令部』』 所在地。創作組中,都是些當時保定資深的專業畫家、前輩和老師。比如:魏奎仲、薛樹森、張維治、張志友、黃舜、韓祥,李天放、李光啟、姜雨田等,每人獨立完成各自的任務。與他們幾個月在一起,朝夕相處,很驕傲至今還能清晰地記得他們。那是我所珍惜、所感恩的早年繪畫生活的一部分。

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各自作品的方式方法和進度也沒秘密,我自然是獲益匪淺。即使這樣,有一次,大家一起邊吃邊聊;臨了,談到了我的畫。魏奎仲老師,高大,足有一米八五以上,正如日中天;不只帥氣,還傲氣,以白洋淀水鄉題材聞名全國,是省里數一數二的頂尖畫家------他起身離開時,像是自言自語似的給大家溜達出來了一句話:『』我是覺得不可思議:他這麼一個小人兒,怎麼會鼓搗出這麼一張大畫兒來?』』

毛澤東與農民談話 1977

毛澤東與農民談話 (小色彩稿) 1977

毛澤東與農民談話 (素描稿)1976

《任弼時搞土改》-----與前一幅『』毛澤東『』一樣,屬於所謂重大歷史題材;涉及特定領導人,研究儘可能多的歷史照片,是創作的起點。任弼時,那時全國人民只能看到唯一一張頭像照片。原片側逆頂光的特定光角,與我的這幅作品中以煤油燈為中心的環境氛圍完全不符。所以,這件作品我給自己的挑戰就是:要把臉部光源位置改變,幾乎『『生掰』』成為迎面而來的直射光效果,絕對保證做到形神兼備。這對我理解形體的解剖特徵與光影的關係,以及對人物的神態、情緒、心理,甚至表現性的主觀的審美趣味,都是一次有益的訓練。那個年代,參考照片畫畫,是寫生條件不具備、或寫生能力不足、又要"硬"搞"創作"的"革命文藝工作者" 們,常用的方法;但如果不總是臨摹照抄,即使大家都在使用同一張照片,繪畫造詣卻也高低立見。

『』創造性『"----- 在圖像泛濫的今天,照片來源異常豐富方便,更是空前地被畫家所使用,所依賴;但面臨的問題,應該是一樣的。

任弼時搞土改1976

同樣性質、更具難度的挑戰,兩年之後,又遇到過一次。河北省展覽館為紀念周恩來逝世三周年,集中全省範圍的優秀畫家,每人臨摹一幅已在社會上公開發行的、有代表性的重大歷史題材繪畫。分配給我的任務,是尹戎生先生著名的作品《走向全國勝利》。我之前看過原作;臨摹是依照一張對開紙大小的印刷品進行。而我要畫的尺寸,記得大概是2米x3米。這無疑對我的繪畫,又是一次特殊的學習與提高的機會。

熟悉那幅作品的人都知道,畫面中出現十幾位中央領導人,圍坐在一個作戰室里;畫中的光源,來自於畫面觀眾右手一側的窗戶。當我開始臨摹時,才發現,除了人物的身體上的光影一致,均來自於同一洞窗戶;人物的頭部,只在色調上統一,做了非常好的室內光色彩特徵的處理。而每個具體人物臉部光線的角度,受原始照片資料的限制,沒能一致起來。故我在尊重原作整體精神與人物年齡、性格、情緒等前提下,重新搜集素材;資料不逮的情況下,像上次一樣,又是『『生掰』』,『『編著畫』』。其中有四到五個位置突出且重要的頭部,對形體的光影與色彩做了統一處理,等於自己重新創作一遍。

多年後,我在央美油畫系進修班,尹先生為我們上課,我曾向他談及此事。可惜,時過境遷,那幅畫沒有留下任何圖片;這麼多年,河北省博物館會保留嗎?恐怕早已經被清倉了。如果倖存,真想能再去看看,我這個初出茅廬的牛犢子當年到底幹了些什麼?在此,除了表達對尹先生遙遠的敬意,也為自己那時的擅自造次,深表歉意。但願不曾辱沒先生原作的精神。

寫實,或說『『具象藝術』』,束縛很多;常常像是刀尖上的芭蕾。

日出 1976

這幾幅留存至今的幼稚而生澀的小風景,對於我卻意義重大。當時,跟隨創作組的老師們,早出晚歸,把白天畫大畫時間之外的兩頭兒,用來遊盪在山間坡地,學會觀察光線為景物帶來神奇的色彩變化,體驗著大自然美麗的饋贈,是我油畫寫生之元初。

戶外寫生,不像畫自己的創作那樣私密,故有機會更多地跟別人在一起,放鬆地交流。所以,那會兒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人稱『『老薛』』的薛樹森老師。無論畫畫聊天,他總叼著煙斗。他勤奮;年紀雖大卻精力異常充沛;還因為他早年是短跑運動員,故有一架鐵塔一樣有形有款的好身板兒。愛聊,出口成章,常有驚人之語;偶有糙話脫口而出,卻更顯得睿智而幽默。畫畫完全自學,證明他的悟性之高。簡而言之,人活得那叫一個洒脫!

《日出》------那幅幼稚的『』小色塊兒『』,記錄了我跟薛老師的一段故事:他不貪懶覺,故我跟隨他叫起,摸黑兒爬出暖被窩,再爬上村外的一處高高的山樑;我倆幾乎是背靠背地坐下。他面對東方,準備畫逆光;我面對著西方,匆忙的準備著畫具和顏色,好撲捉日出前的剎那景色。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還未就緒的時候,天色突然『』唰『』地一亮,我下意識地一抬頭,驚呼:

『』薛老師,回頭看!"

聽我一喊,他猛轉身,"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隨著一句最拙實的保定話 "操--嘹!!!",嘰里咕嚕地收拾起已經給了幾刷子的"逆光"和畫箱畫具,順勢跑到了我一側坡下邊一點兒的位置,坐下,朝西,改畫"順光"......

銀灰的景色 1976

還有一次,傍晚的山村。薛老師坐在山腳下的小溪邊,月亮都很高了,他還在畫一幅日暮景象。我說:看不清顏色了。他說:好。這才收拾起東西"夜回巢"。沒想到,回到屋裡,他點起一根蠟燭-----那時,晚上經常沒電-----再把小畫兒和畫箱支巴在桌子上;然後,重新填滿了一斗煙絲,點上,斯文地坐下,居然又接著畫了起來。我不解地問道:這種光線,顏色還能准嗎?他聽了,眼也不抬,因夾著煙斗而愈加彰顯出性格的嘴唇,只輕微地動了一下: 『『哼』』……那種沉浸其中的愜意,真的令人著迷。我們倆一老一小,他畫著,我就這樣坐在他的對面,傻獃獃地看著他,時不時地聊上一句半句。準備睡覺了,我正要離開,他對我說:

"小伙咋,你能有今天很不容易。送你一句話:』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啊!"

我當然知道他的用意;我的確記住了他的話-----幾十年過來,直到今天。但多年以後,當我知道了全詩,不明白為什麼薛老師他當時沒有把詩的后兩句,也一起告訴我?不然,』恰同學少年』的人生,會免去許多柏拉圖式的躊躇與維特式的煩惱,也未可知。看來,每個人的路,終歸是要自己去走的……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深紫色的山 1976

在別人眼裡,或同齡人當中,照理說,我實屬『』少年得志『』,算是一帆風順的。然而,自幼年起, 懦弱,自卑, 愛哭,幾乎就是屬於我的『』關鍵詞『』,與我生得粗糙的外表嚴重抵觸;對世事的渾然不解,倒是真實地從臉上長出來,從眼睛里透出來 .......

有人說,一個人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被決定了:有的人終其一生,會呆在一個地方;而有的人,註定遠行,一生都在動。因為他的"命"動了。

我的家,搬來搬去。光是在我出生地天津,就有過三處。追隨著父親的工作變化,又一路回祖籍河北省清苑縣(明嘉靖年間『』唐知縣審誥命『』的故事發生的地方),在那兒經歷了63年北方的大洪水。後來,再搬到保定,住在西大街槐茂附近的秀水衚衕,我學會打醬油的地方。此時的家,是一棟坐北朝南、有著極好採光的日式建築。一排大窗通到屋頂、壓得很低的窗下矮牆,以及屋內鑲進牆體的壁櫃,直通高高的天花板。我6歲那年,父親工作又要調動,說是要去一個叫『』安國『』的地方。 搬家前夜,媽媽讓我睡進了壁櫃的格子里。父親過來看我,然後把櫃門拉得只留下一條窄縫兒。我忽然問:

『』安國? 安國是哪一囯?『』

『』安國不是一個國,只是一個縣。『』

爸爸如是說。但對於當晚進入夢鄉的我,『』縣『』是什麼,我並不懂;而後來的事實證明: 那裡,其實是一個世界。

搬到新家還不到一年,1966年,我上國小。 那場摧枯拉朽的運動爆發, 給家庭帶來災難性的衝擊...... 懵懂之中, 似乎註定了一個孤獨的心靈與裂解性的雙重人格: 我失去了同齡孩子們快樂的年少時光,但自幼喜歡塗塗抹抹,除了聊以自慰,慢慢的,寫寫畫畫這點本事,似乎使我 『』因禍得福『』,被排上了大用場。由國小至初高中再至農場插隊下鄉, 一路與學校及社會上的黑板報,刻寫蠟紙印報 ,宣傳專欄,階級教育展覽以及農業學大寨等等等等之類結下不解之緣 。從那時起,我一直很忙。這似乎應了那句話:

『『痛苦,並快樂著。』』

多年的混亂,留下許多悲慘的記憶。有件事與我畫畫相關,甚是糾結: 所謂『』群眾斗群眾『』 ------一方自稱為『』造反派『』,故曰 『『踢派』』;一方被稱『』保皇派『』,故被曰『『保派』』。 『』大辯論『』很快變成『』文攻武衛『』 ,最後索性只剩下真刀真槍的武鬥。以『『支左『』 為名介入運動的軍區與野戰部隊,各自支持一派勢力。我父親作為上級調派這裡做縣委副書記,主管司法與教育,先以『』走資派『』 罪名被打到;重又被學生組織支持進入"三結合"革命委員會"再『』站起來『』,后被反對派再羅植所謂 『』叛徒『』、"歷史反革命"等罪名,第二次被打倒不算,還關進了造反派的牢房,受盡折磨。憑藉運動重新得勢而整治他的人 ,正好是58年大躍進時期欺上瞞下、搞浮誇"放衛星"的原縣委書記。這位冤家沒出幾年的一天,很不幸,煤氣中毒,死了。縣委宣傳部作為政治任務,找到了畫出了小名,正在上中學的我,要根據一張6寸大小,足有三十人的合影中他那只有半個小指蓋兒大小的臉, 為他的追悼會畫一幅兩尺大的遺像。我知道他是誰,不情願做這件事。但其時已被釋放回家、還未被送去勞改的父親,卻對我說:

「你應該畫。」

晨 (不記得哪一年)

回想我的畫畫, 直到高中,才有了一位美術字寫得非常棒的石磊老師。但畫畫本身,已然無法滿足我的求教要求;組織課外美術小組,變成了由我來給別的同學們上課。縣城,自『』國畫『』入門,只因為見不到顏料, 隨手可得的是毛筆、墨汁、毛邊紙、大字報紙; 不懂得石膏、 靜物、風景這些『『正統』』的基本功訓練,甚至不清楚在遙遠的城市裡,有美院、美術中專、美院附中這回事。然而,這一小幅幼稚的早期素描,記錄了一個寧靜的早晨。景物,是與我家小院兒隔牆相望的一沿殘破的門樓。之所以有門樓,我明白,因為她家是地主……

從早年殘留無幾的零星碎片中可以看出,別無選擇地 除了社會需要的那些東西,如激情燃燒著的歲月,茫然卻真誠地佔據了我的生活之外,家中的親人,周邊的同學和朋友, 是我最為直接的速寫模特兒。可惜, 那些珍貴的、日積月累成一摞一摞到可以尺量的小畫本兒們, 曾幾何時, 灰飛煙滅......

帶黑紗的父親 1976 ------依日期

所寫 應該是毛澤東逝世的『『國喪』』期間

母親在閱讀報紙 1976

父親和奶奶 1977

《新一代》------ 美術老師石磊先生對我的知遇之恩,不在於教了我什麼畫畫的技術技巧, 而在於他對我的肯定與重用,在於他將我推向了學校之外更廣大的社會。同時,他把相關的反饋與咨訊帶回來,使我有機會參積極地參予其中。《新一代》這幅水墨畫的漂亮落款,是學校儒雅的語文南老師幫我題寫。他是『』舊社會『』讀私塾過來的人------雪一樣乾淨利落的白髮,紅撲撲的臉龐,永遠發著光,帶著笑。兩位老師共同認為 ,我毛筆字缺練,遠遠不能與我的畫所匹配......

為了這幅畫的創作 ,我在課餘時間不辭辛苦 ,騎上腳踏車,穿行於縣城內外不知多少農民的生產大隊小隊,打聽哪裡有新出生的小馬駒兒,作為創作素材。結果,還真的如願以償!而實際上,並沒有人要求我這樣去做。畫中人物動態,是依照構思好的樣子,對著鏡子自己擺姿勢。 如遇特殊角度,身子擰掰不到好處,或左右手騰不出閑畫畫,就局部速寫,再在想象中拼到一起...... 總之,自那時起,我已明白一件事:現實中的任何東西,最終都無法完全符合心目中的期待,繪畫中的種種因素,非常苛求。因此,鏡子,成了我創作中有問必答和不可或缺的『』秘密武器『』 ,直到今天。

這幅畫參加了保定地區幾年一度、已忘記什麼重要名頭的繪畫展覽 。那時,沒有評獎,時興的話叫做『『文藝為工農兵服務』』,"不鼓勵個人成名成家的資產階級名利思想泛濫。『』 但做為優秀作品,印到了公共出版的紀念冊里。這是我的畫 ,第一次被官方出版物發表。看著書中縮小了的彩印,一種類似 『』成就感『』的東西,油然而生-----那似乎是比原作還要有價值的東西。那一年,我16歲。

新一代 1974

《報名》這幅畫的際遇不同凡響。有了上一幅《新一代》的鋪墊,我的名字在保定地區算是掛了號。這次,我的草圖通過評選后,上邊直接寫信給學校,為我請假脫課,參加地區在滿城縣舉辦的優秀作品創作班,到那裡去完成自己的作品。這使我第一次見識了十來個年齡不等、畫種不同的各路老師------比如周林生、劉勇、王振宏、高潔、楊曉明等。更為珍貴的是,其中幾位老師手中,至少有三、四本不同的繪畫筆記,出自他們觀摩現場寫生的心得-----那是中央美院一哨知名大咖油畫教授們,被下放到滿城山區,接受『』思想改造『』。當地文化館的陳玉熹老師等人憑著天地良心,如獲至寶: 『『天吶!這些人都是國家的財富,哪能讓他們去下地干糙活啊?畫畫吧!』』 因此,不斷為他們安排老鄉做模特,並召集周邊縣文化館的前來,辦上班兒了。聽他們津津有味兒地回顧那些奇聞異事,我飢不擇食-----白天畫畫 ,晚上借來那些筆記,逐本抄寫;記住了不少日後如雷貫耳的大名,如李天祥、趙友萍、李化吉、林崗、杜健、全山石等,都是從那時開始------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而有些筆記,細緻到把寫生過程中畫一隻眼睛的幾塊兒筆觸,都標上了有數字順序的示意圖......

第一次,經歷了二十多天獨自離家的生活。本能的,畫畫成為我無暇旁顧的痴迷之事-----不同於今天的人們那許多理性但功利的職業考慮,我開始愈加羨慕別人豐富多彩的水粉和油畫;但那一次,似乎還遠遠沒有可能做到,作品以"工筆重彩"的方式完成。記得周林生老師,曾經當著大家的面稱讚我:"倒不管這小孩兒畫什麼,怎麼畫。他的畫兒裡邊兒,總有那麼一股子勁兒......"

作品完成後,我回到了像是有點兒陌生了的學校,繼續上課。

一天下午,同學們正在教室自習時間做作業。忽然,石磊老師推門走進來,抑制不住的激動,用他從來不曾高聲講話的沙啞的嗓音說:

『『同學們,都先把作業停一停,我給大家看一件東西,』』說罷,他雙手舉過頭頂,展開了一份滿版印有彩色圖片的報紙,繼續說: 『』你們看!這是什麼?這是《人民日報》!我們班同學王玉琦的畫,刊登在人民日報上了!他的作品《報名》,現在正在北京的美術館展出......『』

那是1975年,全國年畫 連環畫 少年兒童美術作品展覽。

報名 1975

我的畫?《人民日報》,美術館,北京?這一連串的字眼,如何連接到一個遠離宮府大城的小地方,而與我相關?我無法確切地了解同學們當時的心情;但那時的『』北京『』二字之含義,在感性層面之於我,卻是徹底轉化為一種無形的聽覺抽象:北京,就是中央廣播電台播音員一男一女交替出現的聲音;而已。報紙?那時候不要說縣城,不要說孩子,又有幾個成年人能讀、會讀、讀得到《人民日報》?而大凡讀到過的人們,除了特殊日子改版的紅色報頭,誰又見過全彩頁的圖片?Just Soooo Surrealisitic!!!而美術館?哈 ......

石磊老師原籍北京平安里,老伴兒及子女也全都居住在那裡。故我為此跟隨他,第一次------不是劉姥姥進大觀園,而是王小二進京,終於來到了天子腳底的皇城根兒下......

這張當年報紙的影印縮小版Copy,是我1996年在芝加哥大學圖書館重新得到的。而這張布滿膠線條紋的彩色圖片,即是當年石磊老師手中高高舉起過、四十多年的人生輾轉中折來翻去弄爛了的那份《人民日報》的剪報,被細心的珍藏在那種過時了的老相冊中,保留至今。

石磊老師的激動,是可想而知的。而他從不曾高聲說話,有其難言之隱:他曾經被打成過右派。原因是國統時期,他為某家報紙畫漫畫插圖。 為此,他還曾為這個所謂『』舊歷史問題『』,向我已恢復了領導職務的父親求助,探尋是否可以為他『『摘帽』』?父親的確為此過問與查證,卻無法幫他改變那段早已被『』政策『』和『』黨法『』坐實釘死了的『』檔案『』,實現他終其一生而未了的夙願。政治......而今日,他老人家早已於十幾年前作古;我懷念他……但願他的在天之靈,可以感知到。因為,僅僅是因為他,我有了後來。他生前,每每聽到我以這樣的口吻,表達無論是我個人還是父母對他的感激之情,他都是迴避婉拒的。只是說:

『『不敢當。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報名 (素描稿)1976

生活還得繼續。這張《報名》的『『輝煌』』經歷結束以後,畫寄回來了。我看著它,越看越覺得幼稚;其中人物動態、結構以及構圖等等等存在諸多的 『』不合理『』,就想再重新『』合理化『』一遍,提高提高。因此,有了這另一幅素描稿,並拿給石老師看。他說: 『』形是比以前好了不少。但那股勁兒,沒了。『』

理想之歌 (素描稿) 1976

我高中畢業了。『』那股勁兒『』,非但沒有在後來的畫中失去,還不斷繼續膨脹,膨脹到了畫外。《人民日報》更以其不可阻擋的感召力影響著我。我真的要以『』新一代『』之姿,報名,下鄉,要到廣闊天地里去實現那 『』大有作為『』的幻想。

為此,在畢業之際,學校,縣知青辦推薦我面見前來招生的保定美校的老師。人家苦口婆心地說,多麼欣賞和珍惜我的才華,願意招我去專業院校學畫畫,幫助我實現自己的理想。我一個小破孩兒,卻鐵了心的跟人家講報紙上讀來的故事-----大概有兩則當時使我著了魔: 一篇是介紹某東北建設兵團油畫家沈嘉蔚,一篇是南方知青國畫家王孟奇。讀啊讀,想啊想,講啊講……尤其處在中蘇珍寶島衝突的節骨眼上,沈嘉蔚一幅《為偉大祖國站崗》, 徹底地征服了我那『『年輕滴人有顆火熱滴心』』...... 為此,回到家后,父親試圖幫助招生的人最後說服我。說著說著,竟變成了不知好歹的我惹得父親動了真氣:

『』畫畫不是你從小到大一直都在熱愛的事業嗎?『』

我卻說: 『』我就是要到農村去做出成積績來。不然,我就不是您兒子!』』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如此斗膽,敢跟慈愛但嚴肅的父親頂撞。父親聽聞此話,和了我一句下闋:

『『好啊。如果以後我再談你的事,我就不是你父親!』』

說完,他不再說話。我怯生生地看著爸爸威嚴地坐在那裡,眼睛絕望地注視著遠處,靜靜地流著淚......那情景,現在想來 ,我真是個孽障!

理想之歌 (完成稿)1976

《理想之歌》-----直到大概是2010年左右,我才在798的一家畫廊,第一次見到從澳洲回京辦展的沈嘉蔚先生,這位年輕時代不只在繪畫,更在行為上即遙遠地影響了我人生軌跡的青春偶像,聽他聊起自己正在畫的一幅雄心勃勃的大作 -----源自布魯蓋爾著名的《巴比塔》所創作的寓意性的『』理想國『』。在這之前,還接到過一位悉尼的澳洲女畫家寫來的郵件,希望來紐約期間,有機會到我的畫室學習。她說自己與嘉蔚是很好的朋友,並提到他持續著自己歷史題材的宏大敘事。

我關注沈嘉蔚先生一直以來所創作的那麼多紅色題材的鴻篇巨製;只是後來,他何時為偉大祖國把"崗"站到了澳大利亞,我不得而知。當年,我就真的違背父願,把自己插到了農村,持續著一根筋似的蠻犢的『』理想之歌『』,在自己為自己挖出的那個泥濘的坑中,進行著愚頑的自我奮鬥----畫中環境,真實地再現了我所在農場簡陋的知青宿舍;手風琴自然是烏有,想的,希望自己會拉。現實中的我,只會自娛自樂地吹口琴。多少年後,當隔壁的女知青,早已賢為人妻又慧為人母之後說: 那口琴,也曾把她們聽得如痴如醉。可惜,我咋沒有早一些知道這事兒?畫中人物,多來自周邊的同學或知青朋友;中間的主角,高中班上很要好的一位女同學為我做了模特兒-----而事實上,她對我理想中廣闊的天地,不屑一顧。

另一方面,那幅素描稿,形體與光影表現方法,已端倪到由『『國畫』』審美向『』西畫『』視覺過渡之企圖。然而,臨到正稿著色,心中的色彩表達與材料條件,似乎依舊沒有準備好。故畫法,還像重彩暈染勾線,只是多了』』光影『』,算我所理解的粗淺的『『中西結合』』『『洋為中用』』吧?遺憾的是,這種努力,沒有畫到素描稿的好處。可能因為"革命樣板戲"聽得太多了......

延安 寶塔山上的太陽 (素描稿) 1976

紅色文化繼續,且愈演愈烈。插隊 插隊; 畫畫 畫畫。那時,一度非常欣賞劉文西畫的那些延安時代的毛澤東。而且,不知不覺,開始在畫上出現一位又一位的』』領袖『』,也越來越頻繁的直接出現自己。如果不能就此而妄議偉大的倫勃朗為數眾多的自畫像,是因為晚年生活窘迫所致。最近,聽說當代挪威還是瑞典-----剛剛,與歷史悠久的紐約薩瑪甘迪俱樂部執行主席提姆-牛頓先生,以及幾個朋友一起在一家義大利小館餐敘,還聊到了他,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挪威人還是瑞典人?最後,大家放棄究竟:反正他那兩塊兒地兒close and cold------總之,奧德-納德盧姆,我很欣賞的一位在世畫家------1995,來美的第一年,在芝加哥的海軍碼頭舉辦一年一度的國際藝術博覽會,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畫。如今,他將在佛羅倫薩領銜大師班,以"自畫像"為主題開授。對此,我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因為從自己懵懂的出道初期,自畫像,既以或隱或顯、直接或間接的方式,不斷出現在自己的作品中;而我被美國繪畫圈所認知,也是以2000年的《自畫像》獲大獎開始。

我想,『』自畫像『』的主題形式,的確是對一個嚴肅藝術家的真正考驗,而非常人眼中的『』自我中心『』或『』孤芳自賞『』;當是捨身取義、供奉給普羅大眾的精神獻祭,作為深刻的人性研究之標本。我甚至願意不惜一再重複那位習慣於玩世不恭的安迪-沃霍的那句話:

『『我畫自畫像,只是想知道這個人是否還活著?』』

緊跟領袖華主席 上山下鄉志不移 (素描稿)1977

活,也活著;祭,也獻了。我的童貞與青春,獻給了那個火紅的時代,獻給了上山上山 ,下鄉下鄉, 一代人,就這樣了。因此,艾默生的那句話,說中了要害,總能讓我沉思:

『『每個人都是歷史的抵押品。』』

是什麼樣的理由,可以使人的某種非理性行為成為無辜,使某種特定處境下的集體『』原罪『』得以解脫?或者,換一種存在主義式的思考,如北島著名的詩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貴是高貴者的墓志銘。』』 聽上去,好無奈。當宣傳成為一種強制性的主流時,少有誰不被裹挾。就像那個年代曾經有一個』』重大題材展覽『』,會有眾多同樣構思構圖的『『你辦事 我放心』』撞車, 像是一群衝上窄小的武林擂台的練家子,不分級別、不分重量,一通混打亂揍,皆因可資個性創造所需的各種思想、文化、歷史、觀念,作為題材之資源,相當貧瘠寡陋。所以,人們也才會如弗吉尼亞-伍爾夫所形容,統統擠上一座『『狹隘的藝術之橋『』-----如果這可以被稱之為『』藝術『』的話。

頗為詭異但神奇的是,人們真的可以在這些高分比題材與介質驚人雷同的縫隙里迅速略過並對其視而不見,而直接識別、體驗、欣賞其背後的功力、造詣與才華。甚至,可以透露出"真誠",並以此談論人性的品質優劣。歷史,似乎只是人格自性成長過程中所穿過的不同外衣,走過的一段又一段不同的路,而已------不好意思,扯遠了。

代代高唱東方紅 1977

因為連年獲得關注,我攜帶這兩福素描稿,作為重點作品,再次參加地區創作班,並用我僅有的關於色彩的知識,以水粉畫為媒介材料,正式地走上了我朝思暮想的『』西畫『』之路。

有一個蠻好玩兒的插曲:當時,有兩個創作班: 保定市畫家,作為城裡人梯隊,坐鎮古風猶存的蓮池。我們來自各縣的土鱉畫家,集中於地委文化局辦公樓。一天,市裡幾位畫家來串門,帥哥李天放(後來成了好朋友)看到我正在畫『』周恩來『』一幅,便說:

『『嗯,室內光。你看過謝洛夫的《女孩兒和桃子》嗎?』』

我一聽,登時暈菜:

『』什... 什麼謝 謝洛 謝洛夫? 誰是?什麼女孩兒和桃子?『』

『』哦,沒看過。沒看過《女孩兒和桃子》,那你怎麼能畫室內光吶?『』

事實是,我見過的東西極少,少的可憐;就這麼著,就畫了------活脫一隻誤闖叢林的兔子。而班上另兩位我所敬重的老師洪哲與張志友,全都是老美院的研究所,令我眼界腦洞全開。可是,說到我正被整得焦頭爛額的色彩,他們的話卻令我如臨滅頂之災:

『『色彩?女孩兒天生就比男孩兒好,跟後天努力沒關係。』』

女孩兒 女孩兒 怎麼又是女孩兒?一提到色,全都跟女孩兒有關?這事兒不明白!他倆知識淵博,說的自是輕鬆。後來,也是由於洪、張二位老師的引薦,帶上我的 』『周恩來』』素描稿,得以跟隨他們去北京,拜見了時居美院附中的李天祥、趙友萍二位先生------這是我當時頭一回能見到的這麼大的大畫家了!不僅聆聽他們對自己繪畫的教誨,還看到了昔日手抄筆記中畫家本尊的大作。同時,也是在那裡,第一次聽他們提到了日後冉冉升起的一個響亮的名字:陳丹青------此當另闢話題。

創作組有幾位老師,畫的也是『』領袖『』題材。輪到畫底稿的關鍵部位-----領袖的臉部,會把我招呼過去,說: 『』小夥子,來幫我調整調整。怎麼就畫不像呢?『』而當我修改完畢,老師又會不無讚賞的與別的人再誇獎我一句: 『』這小孩兒怎麼會畫這個呢?『』

好玩兒的是,天生一副黝黑粗糙的樣子,再加上廣闊天地的風吹日晒,我還有機會成了『』就地取材『』的模特兒------幾位畫抗戰題材的老師,給我包上一條白毛巾,基本上與民兵、游擊隊或『』保定外圍神八路『』無異。照片拍出來,我想起了白洋淀里的『』小兵張嘎『』,只不過上了幾歲年紀。

我的兩幅作品完成後,參加了省、地兩級美展。保定地區文聯,還專門派寫作幹事,住到縣招待所來,為我整理演講材料,做為有突出貢獻的美術界優秀人才,在地委禮堂召開的美術界代表大會,做創作經驗報告。再後來,又做為保定地區美術界的代表,參加在省會石家莊召開的全省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

當然,那次會上真正的明星,是另一位保定籍的年輕女作家------鐵凝。在這之前,我曾在保定創作組期間,跟隨魏奎仲等幾位老師一起,探望她生病在家的畫家父親鐵楊老師,見到了扎著兩根粗粗的辮子、剛從農村回來的鐵凝。這種偶然的機緣,不曾想到多少年後,我會再次登門拜訪她,攜帶著剛剛完成十幅、以她著名的短篇小說《哦 香雪》而創作的水粉連環畫。鐵楊老師也剛好在家,親切地與我打過招呼,說:"你們談。" 當時,鐵凝看完其中一幅我自己最為認可的香雪造型,說:

"嗯。有許多人為這個小說在不同的刊物轉載過程中畫過插圖;但你畫的,我認為,"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這就是香雪了。"

後來,這套連環畫獲得了全國第六屆美展的二等獎,還被作為重要參照,拍攝了同名電影。據說,鐵凝下鄉插過隊、獲得了靈感、寫出了那篇轟動一時的小說的山村,今天政府開發旅遊資源,修建了"香雪廣場"

……

《哦 香雪》連環畫之一 1984 獲得全國第六屆美展二等獎

遺憾的是 美術館展覽結束后 畫未得到退還 說是"丟了"......

會議期間,有省內大專院校藝術系的老師,前來告訴我:大學將要回復聯考。他們主動提議要我去報考他們學校,索性直接承諾優先錄取我……

白洋淀------正是因為自己的兩幅作品引發前所未有會上的反響,還因為都涉及領導人形象而成為『『重大題材』』,才會有後來的那段珍貴的城南庄經歷。再後來,才會與魏奎仲老師一起,作為保定出來的『』一老一少『』,調入河北省畫院。並且,還真的跟隨他,到他的老家白洋淀畫畫,『』體驗生活『』;並與那裡淳樸的漁鄉百姓,建立起了『『堡壘戶』』關係。

有一件事,始於那次的白洋淀,始於魏奎仲老師的一句話,形成了日後我作為畫家浪跡天涯,卻沿襲至今的習慣------一天,我跟著他跌跌撞撞來到一處長滿蘆葦的淀邊,打開油畫箱,正準備開畫,魏老師突然非常生氣地對我說:

"你看看你的這些畫筆,那筆桿上沾的那些顏色,多臟!怎麼能畫畫?回去洗筆去!以後再讓我看到,別跟我一起出來了!"

自己的父親,一輩子都不曾這樣訓斥過我……打那兒以後,我學著他,不只把筆、把筆桿洗得乾乾淨淨,然後再用讀過的報紙,撕成一摞整整齊齊、大小不等的紙片,再把筆頭壓扁包起來;這種習慣,還成為了我每日工作完畢后的下意識動作,從不會怠慢或"曠工"。后聽說,那是當年馬克西莫夫油訓班傳下來的前蘇聯畫家們的習慣。而我,在國外多年教大師班,就連同自己這個故事,無數次講給、教給這邊的學生。非但沒有了脾氣,還多出了些許溫馨的同情味道:

"你們不一定每天清理調色板,但筆,一定要每天洗。"

今天看來,這樣做,只是因為那時還不知道世上存在著弗朗西斯-培根那樣的畫家,那樣的畫室……而現在,這個習慣依舊保持著,但每當我答應朋友來我畫室,都會鋪墊一句:但願不會介意,畫室有點亂;不過別擔心,亂不過弗蘭西斯-培根。

那時,同樣憑誰都不會知道:現而今,一個『』民族千年大計的新京都『』,將在白洋淀誕生!早知如此,就應該以當年『』廣闊天地精神『』紮根兒白洋淀,嫁給一位淳樸的漁家織席女,做個倒插門兒女婿,一輩子畫水鄉生活。說不定,也能像高更在塔希提島嫁給土著倒插門那樣,把『『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兒里去?』』這樣的終極追問、真正的 『『重大題材『』,畫它個糊裡糊塗,畫它個昏天黑地!

可惜在那會兒,我的世界是那樣的小。高更的月亮,沒能照耀到我......當年為我做模特兒的一位淳樸美麗的蘆盪小姑娘,素描頭像畫完,要起身離開她家時,她對我說: 『』大哥哥,哪天走告訴我,我給你編一領炕席帶回家......『』

誰之罪 1979

這情節,更令人想起那個老電影中的畫面,漁家小女孩兒說:『『嘎子哥,你怎麼總是那麼樂吶?" 我的內心,真的是揣著許多許多像這樣淳樸善良的農村、漁村的小姑娘,成為日後我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繪畫表現的主題......只是在那一次,我婉拒了漁家小姑娘要為我編織一張大炕席的好意,從白洋淀回到了石家莊。

那一年, 張志新的不幸遭遇,剛剛被披露出來,引發了強烈的社會震撼。也是在那一年,我決定為油畫,無論如何也要去讀無論哪所美術學院。與此同時,作為任務,特別去到石家莊的省第二監獄 ,體察另一種世界------牢房環境與罪犯處境。隨後,為省直機關的大型張志新故事的報告會,創作了幾平米大的一幅水粉畫《獄中的張志新》------感同身受且意猶未盡:多少年來,伴隨著自己的成長過程所目睹、所不解的是是非非,以及被『『紅光亮『』 的主流文化所長期掩蓋和壓抑的某種從來未曾被觸動到的深層心結;也使我第一次試圖用自己的作品,表現那種 『』當紅『』的集體行為之下,對良知的殘暴------即"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 。新的靈感,是為我自己,再次以張志新為動機,畫了這幅《誰之罪》。

那時,還沒有所謂的 『』市場經濟『』。畫畫,如果不是為了 『』任務『』,就一定是為了某種時代、社會或者個人的『』精神訴求『』。

哥哥為我拍下了這張照片。背景中,不僅有這幅《誰之罪》,還有一幅石膏像素描。那是為考美院,臨時抱佛腳,借來同樣也在考美院的好朋友、帥哥郝祥的作品做范畫。那時,我還從來沒有畫過學院要求的那種科班兒架勢的作業.....

在國外,常被重複問及的問題是:做為東方人,你的記憶中,"第一次" 接觸到西方藝術時看到了什麼?如何反應?

我這裡,剛好就有這樣的一個『』第一次『』------應該是我上國中時的11、12歲光景,安國。冬日裡的一天,刮著風。我看到一位老師家的窗戶上,糊著發黃的舊報紙,那上面有一方不大的、黑乎乎的圖片。好奇心使然,就湊上去看個仔細 :哦,西方的,一個外國人,男的,樣子很兇 ......多少年後,我終於知道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蒙娜麗莎!至於是達芬奇的,達利的,還是杜尚的,已無從考證。而可以考證的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對於一個畫家來說,她的好,她的永恆,絕不是『』微笑『』。

幾年前,曾經到過巴塞羅那的畢加索私人博物館 ,被他十四歲時的早期作品所震撼。無法假設,如果畢加索沒有一串長長的、西班牙旺族的姓氏,而如吾輩一樣,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他的才華,是不是同樣綻放無虞?不言而喻,有些事情斷然會是否定的:玫瑰時期不會有;藍色時期不會有;亞維農少女不會有;立體主義不會有;而《格爾尼卡》,也不會有……

我所能擁有的,是當年屆九十歲的畢老爺畢加索榻卧於自己藝術輝煌的巴比倫之巔時,一塊屬於一個小男孩兒的安國的天空。在天空上,他曾仰望著,幻想著的,是今天子彈終於不再呼嘯著、飛舞著劃過------雖然略嫌寂寞;而代之以隆隆的螺旋槳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他因此而興奮到極點------因為他知道,中央派來的飛機,每一天都來散發那種『』停止武鬥『』的紅頭文件。那是那種潑灑農藥的老式雙翼飛機,以從未見過的超低空方式,再次飛來,依然很大!然後,他就跟隨著成群的大人小孩兒,一窩蜂似的飛奔出城,在廣闊的莊稼地里追逐著,看著漫天飛舞的傳單,飄散,落下,然後再去爭搶;幸運的,是可能遇上沒有打開捆的一坨,直接就從高空極速墜落-----那都是厚厚的、光滑的、雪白雪白的白報紙啊!沒有字的反面,就可以用來畫畫了。從此,他就不再需要用那些被人家用剩下的大紅大綠大黃大粉的粗糙的大字報紙,來畫他那些『』生活速寫『』了……

我的早年生活,所有的這一切,作為一個偶然,在一個偏遠的地方,從一個缺少童趣、卻喜歡畫畫的小孩兒,有機會成為一棵『『苗子』』,受到了 』』重用『』。最終,在沒有進入美術學院之前,先進了專業畫院。算是一個很小年齡就進入"體制內"的畫家。至於當年 『』蜻蜓點水白洋淀『』,與半人半神的高更倒插門兒嫁給土著女,扯不上半毛錢干係。在我未來的日子裡,他貧病交加,無聲無息地等待著不知猴年馬月在某本書、某本畫冊、某個什麼地方、某個博物館里,用他的作品,與我相遇-----訴說他的癲狂,他的絕望,他的韋羅內塞式的伊甸園。等到我離開畫院去美院,離開美院去美國,繼續著自己世俗的節奏,似乎一路追隨著 』『文明』』的足跡,尋找著靈魂的出口,卻是直到來在這個結尾時,才再一次想起高更那屬於他一個人的時間簡史:

月亮,和六便士......

後記

就在這篇短文,幾經無數次地改來改去,剛才基本草就,仍在潤色,還沒來得及發給朋友們解悶兒;尤其是還沒來得及感謝應我請求,兩位同為保定籍藝術家好友------正在歐羅巴列國做 『』藝術狂旅『』的孟祿丁、以及馬琳-----正為『』子承父業『』的兒子順利獲得義大利美術學院邀請而喜不自禁 ------他還曾於2002年親自驅車陪著我,重回故地城南庄!這回,他倆為我更正了文中所涉及的兩位保定畫家前輩的名字中的錯字......忽然,微信來電顯示:王老師這是您的處女作嗎?來電人:張闖----- 又一保定籍畫家,已在深圳深耕紮根久居多年,還是我曾教過的學生……什麼情況?我趕緊查看:圖------天吶!?

畫冊微信圖片提供 張闖

從圖中可以看出,時間跨越了43年。這本小冊子,居然品相保存完好;那幅《新一代》,還曾被人很規矩地經過計算、畫上了方格,說明這幅作品,曾經在何時何地被何人放大複製過……

張闖。我只是在今年的七月初,應另一位畫家好友、中央電視台資深攝像,人稱"老畢"的畢劍鋒,以及他的『』小白鴿『』的盛情邀約,才第一次去過深圳,見到了正在深圳文博會上辦展的張闖------我們的意外重逢,距離上一次他畢業前最後見面,足有三十年!當時,我倆相擁在一起,他淚崩到不能自制,不斷重複這著一句話:三十年了!都三十年了!旁邊手不離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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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 yidianzixun 提供 原文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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