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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時間, 委內瑞拉是如何一步步走進深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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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18年時間, 委內瑞拉是如何一步步走進深淵的

作者:黃小鵬

依常識,飢荒總是發生在那些人口眾多、資源貧乏的落後國家,但是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國家,人均GDP有13000美元,達到了聯合國高收入國家標準,竟然也會發生飢荒。該國老百姓常常是排著長隊買麵包而不得,如果誰弄到了一塊麵包,一家人會像過節一樣開心,而超市裡也經常是空空如也,基本生活用品,如肥皂、洗衣粉和衛生紙嚴重短缺。這個國家就是委內瑞拉。

委內瑞拉資源豐富得讓人流口水!該國人口僅3000萬,但石油已探明儲量為2984億桶,居世界第一位,比中東土豪沙烏地的2670億桶還高。石油之外,該國還有世界級大金礦、鑽石礦、鐵礦、鋁礬土、鈾,水力和森林資源也很豐富,森林覆蓋率高達56%。該國也有發展農業的極為有利條件,地處熱帶,人均耕地24畝(僅1.5畝)。想想中東吧,僅僅有點石油,就把全世界人們羨慕得流口水!

或許正是這些優越條件,委內瑞拉在30年前就是拉丁美洲最「發達」的國家,人均收入排第一。

從天堂墜到地獄

好日子最後還是結束了!1999年,查韋斯就職總統,開始了「玻利瓦爾革命」的征程。一聽到「革命」,人本能地想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玻利瓦爾革命」名字很浪漫,但實質是一場激進的經濟改革運動。

眾所周知,包括委內瑞拉在內的拉美國家經濟上有共同特點:資源豐富、本國資本缺乏依賴外資,土地和財富集中,貧富差距巨大。所以,儘管人均GDP早在1970年代就達到了15000美元,國家還是有很大問題,需要改變,但如何改才是關鍵。

從人均GDP數字看,你絕對想象不到這是一個困難重重的國家,連基本的食物和生活用品都嚴重短缺。

「玻利瓦爾革命」可以概括成三句話:反資本主義、反帝國主義、反美國。具體包括:把外資石油公司等收歸國有,把石油利潤分配給低收入人群,教育、醫療、住房甚至基本生活用品免費,或以低價配給基本生活用品。同時,打擊私人企業。

由人民共享石油財富,這個主意聽上去不錯。但開採石油需要投資,同時只有良好的管理才能賺錢。如果蛋糕做不大,即使分配比原來更平均,老百姓得到的不一定會增加。而打擊私人企業,企業都不願意生產,就業沒有了,產品也短缺,絕大多數東西只能靠進口。所以,「玻利瓦爾革命」剛一實施就出現問題,但石油大牛市給了查韋斯繼續推進「革命」的本錢。2003年國際油價從20美元一直上漲到2007年的150美元,石油財富暫時維持著國家的太平,人均GDP數字也一度反彈到14000美元以上。

2008年石油價格開始大幅回落,「革命」陷入困境。老百姓日子難過了,各種生活用品經常性短缺,社會開始動蕩。2013年查韋斯因癌症死亡,馬杜羅當選新總統,他繼續執行查韋斯的經濟政策,2014年起國際油價再度暴跌,從100美元左右最低跌到30美元。雪上加霜,這下經濟徹底崩潰了!

彭博編製的痛苦指數(失業率+通脹=痛苦)顯示,委內瑞拉全球第一, IMF預計2017年該國通脹率將升至720%。4年內,該國貨幣「強勢玻利瓦爾」貶值了99.5%,等同於廢紙,連小偷都沒有興趣,「強勢玻利瓦爾」這名字也真夠諷刺意味的。國內貨幣成廢紙,匯率自然也基本上等於0了,但由於實行官價與市場價雙軌制,所以,還能報得出匯率來,但即便這個不真實的匯率,從1989年到2016年也貶值了2000倍。

在一個通脹率歷史上很少低於30%的國家,800%的通脹,其實後果差不了太多,區別只是手上的錢變成廢紙的速度是快點還是慢點。在如此高通脹的地方,美元和黃金才是王道,但能拿到這種硬通貨的只有少數官員,普通老百姓只能陷入赤貧。

目前,委內瑞拉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危機。貨幣崩潰、經濟崩潰、食品嚴重短缺,治安極度惡化,綁架和謀殺成為家常便飯,首都加拉加斯謀殺率世界最高,成為全球最危險城市,政府系統的腐敗也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一個得到上帝如此多饋贈,有著天堂般條件的國家,如今卻離地獄那麼近。

都是石油太多惹的禍?

有很多例子表明,對一個國家來說,資源太豐富可能是禍不是福。

第一,就是荷蘭病。「荷蘭病」是指因為出口資源,產生巨額順差,本幣匯率堅挺,同時,政府大派福利,使得資源之外的各行業失去競爭力,產業結構日益畸形。因1950-1980年代發生在荷蘭而得名。

第二種情況是「資源的詛咒」,即豐富資源產生掠奪型、腐敗型經濟制度。豐富的資源豐富產生唾手可得的暴利,暴利吸引政府官員或黑社會組織加入掠奪,社會無法形成公平競爭的經濟環境,極少數人憑權力或暴力暴富,而大多數人陷入貧困和環境污染。

好萊塢電影《血鑽》講述的就是獅子山人民因為盛產鑽石而蒙受苦難的故事。很多非洲國家發展不好,與資源過於豐富有關。其實,國內的山西省也曾經是這方面的一個例證。經濟學家阿方索說過,「石油是惡魔的排泄物」,產油國發生內亂的可能性比其他國家高40倍,在富油國家,貧困、債務、腐敗和政府獨裁的現象更為普遍。

《血鑽》,告訴你什麼是「資源的詛咒」

「荷蘭病」是一種經濟規律,如果認清規律,揚長避短,是可以預防和減少其危害的。「資源的詛咒」則需要法治和文明來加以克服。事實上,委內瑞拉同時患上了這兩種毛病,卻沒有預防,更沒有醫治,更要命的是,他在政策方向上又犯了大錯誤,三種病疊加,走上自殺之路。

是一個人均資源緊缺型國家,所以,人很難理解資源太多的煩惱。其實,世界上有些資源型國家,對症下藥,趨利避害,做得不錯。例如,俄羅斯汲取前蘇聯教訓,在石油牛市時建立了幾千億美元的基金,以豐補歉,所以,這兩年油價暴跌,俄羅斯受到的打擊也很大,盧布跌幅很大,但總算挺住了,沒有垮。再例如,中東產油國沙烏地,並沒有把石油財富用光花光,而是儲備起來,在國際金融市場上進行精明的投資,增值很多,這些資金是對未來石油枯竭的預防。再例如,英國1970年代在北海發現石油,但並沒有沉緬於賣資源、搞福利,而是積極進行市場化改革,進一步完善產業結構,提高其它產業的國際競爭力。

國家為什麼會失敗?

針對委內瑞拉以前面臨的問題,解決起來要從三方面著手:一是尊重私有財產和市場機制,並在此基礎上搞適當福利,縮小貧富差距;二是建立石油基金,以預防油價下跌;三是調整產業結構,減輕對石油的依賴。但是,該國選擇了一條與此完全相反的政策方向,在民粹主義和烏托邦狂熱下,自己將自己推向了破產的境地。

保護產權保護和企業家精神,社會財富才會不斷湧現,企業家精神比石油和黃金要寶貴得多。但查韋斯不尊重私有財產,不尊重市場機制,活生生地把生產搞垮了。他大搞民粹,利用眼前利益收買民眾,撒起福利來不計成本,不管未來。同時,產業結構沒有調整,查韋斯上台時,石油出口大約佔政府收入的70-80%左右,農業基本上能養活民眾,但十多年後,政府95%的出口收入、25%的GDP和50%的政府財政收入依賴石油出口,同時近90%以上的食品和日用商品依賴進口。這樣的產業結構,風險極高,根本經不起國際市場的風浪。

美國學者德隆·阿西莫格魯和詹姆斯·A. 羅賓遜花了15年時間研究,為什麼有的國家會成功,有的國家會失敗,特別是對比了北美洲和拉丁美洲后,發現決定國家成敗的不是資源,而是制度。

資源與好制度結合,會加速國家進入發展快車道;資源與壞制度結合,就會出現「資源的詛咒」。歷史上,英國豐富的煤炭助推了第一次工業革命,舊金山因淘採金礦而崛起,現在仍然繁榮,今天的澳大利亞、加拿大,都是資源豐富的國家,也展現了發展的成功。相反,陷入「資源詛咒」的國家有個共同特點:就是最優勢的資源被政府高度控制,甚至由政府直接把持生產,而其獲得的收入又成為收買民眾和官員們胡作非為的資本。

委內瑞拉經濟上的失敗,應該被詛咒的不是石油,而是制度,是烏托邦式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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