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籍志】《孝經》讀書課前言與書目

三十歲之後，人易於沉浸在時光里渾然不覺，精讀或許能使我如夢初醒、恍然大悟，再次感知到時光流逝不舍晝夜。唯有真正抓住時間的本質就是逝去，才能感知生命的短暫與真實，從而能感知我之為我，此生為今生的那個根本的東西——是什麼，我雖然能說的出，目前卻把握不住，於是姑且先不說不提不談吧。

一、

2017年初，我再一次決定開始精讀經典。過去的幾年，我每年都會有這樣的打算，然而從未付諸實施。時間上不能保證只是表面的原因，根源在於我尚未做好準備：我為什麼一定要讀經典？我為什麼要讀這本而不是那本？我的閱讀，是為了解決我生命中的什麼問題？而且，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問題又是什麼？我該如何思考自己的存在、德性和意義？

在這些問題（是問題，不是問題的答案）付之闕如前，讀任何書都只是一種消極被動的、填補空虛的、市民階級性質的現代性活動，而不是一個基於對自身德性沉思的行為。我個人的體驗是，這些問題在我過往的歲月里並不重要，在上學的時候，我很快樂，墮落而悠閑，無事忙，這些問題於我只是學術上的知識點，而且是那種宏大的、空洞的、難以轉化成論文的知識點。倒是工作之後，朝八晚六，日復一日。這些問題猶如水落石出，慢慢從生活的無聊荒誕中凸顯出來，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這句話在今天尤其顯得貼切。我們正處在一個不僅是知識，連思想似乎都可以被工業流水線製造並自動推送到面前的時代。知識也好，思想也罷，都變成了馬克思意義上的勞動工具，我們的學習不再是為了自己的修養德性，而是為了憑藉其得到財富、資本、地位，從而可以按照資本運作的方式產生更多的財富。很多人所謂的「充實」「提升自己」，都是帶有功利性的。

這就像如今越來越多的媒體，標榜讓觀眾幾分鐘就能了解一部電影，讓讀者幾分鐘可以讀完一本書的「精華」，然而稍有智商的人都知道，能夠用幾分鐘就了解的電影和書籍，甚至不值得你花幾秒鐘去知道其名字。

當然，時移世易，現代性的後果之一，正是賦予人人具有以思想與知識博取利益的權利，信息泛濫的時代，原本也不值得事事皆知。對此，無可指摘。只是於自己來說，卻是不能滿足的。

於是，近年來，越來越覺得過去讀過的書，不論是古書還是魯迅，都像發酵一般的在自己的生命中浮現，愈加深刻，愈加具有穿透性，愈加刺痛我的神經。凡今天我所見所聞所感所驚所迷所惑，細細回想，竟然沒有一樣超出這些書籍的範圍，聖哲之為聖哲，誠不我欺。我覺得，精讀儒經的契機到了。

三十歲之後，人易於沉浸在時光里渾然不覺，精讀或許能使我如夢初醒、恍然大悟，再次感知到時光流逝不舍晝夜。唯有真正抓住時間的本質就是逝去，才能感知生命的短暫與真實，從而能感知我之為我，此生為今生的那個根本的東西——是什麼，我雖然能說的出，目前卻把握不住，於是姑且先不說不提不談吧。

二、

選擇《孝經》而不是別的經典，是有原因的。

儒學在當代的逐漸復興，可以說已經形成了態勢。但我個人感覺這種「復興」要分兩面看，學術上的復興近些年薄有成績，儘管存在一些爭論，但總體來說是開闢了新領域、發現了新問題。

另一方面，令普羅大眾感知這種「復興」態勢的，反而是媒體、教育機構、培訓班之類帶來的良莠不齊、泥沙俱下的所謂「儒學」、所謂「傳統」。一時間，有些人認為凡是傳統的、儒家的、孔孟的都是不能質疑的金玉良言，還要從娃娃抓起；有些人則認為這些是有悖於現代人生活習慣、違反現代倫理的倒行逆施，或者是騙子用來圈傻子錢的騙術，甚至是既得利益者有意推行的價值觀。

當然，學術上的復興和社會上的復興固然不同，但二者並不能割裂，即使不是相互映射、亦步亦趨，總有某些親緣關係。這，便令大家對儒學的看法愈加複雜。

在這種褒貶難辨的複雜環境下，無論是學術還是社會，無論是支持者還是反對者，其中最常常被拿出來作為例證的，就是「孝」。更確切的說是，「孝」作為一種倫理，是積極正面的，還是消極腐朽的。

這個問題非常有趣。因為，「孝」的確是儒家和經學最基礎的概念之一，特別是在儒家的倫理維度上，「孝」構成了其他倫理德目的起點。但也正因為孝的基礎性地位，在古典，關於「孝」的討論並不佔據思想的核心位置，這個核心位置毋寧說主要是「仁」。「孝」太基礎、太通俗、太不言自明了，經學歷史上關於孝的討論比起其他概念來要少的多，《孝經》儘管位列十三經之一，但其熱度遠不如《春秋》《詩經》《周易》等大經，也遠不如四書。

也正因為孝的基礎性地位，在現代，人們在爭論儒家、傳統的時候，孝自然就會首當其衝，成為擁護者與反對者最關注的概念。我們很少看到有人在媒體上爭論「仁」，反對「信」，辯駁「禮」（當然禮實在難懂），但一談起「孝」，馬上就會聚起無數的口誅筆伐或頂禮膜拜。在一些人眼裡，「孝」是天性，是人倫，是博大精深的儒家思想里仍舊鮮活、仍舊和當下日常存在關切的道德；在另一些人眼裡，「孝」是反人倫，是腐朽的儒家思想里最有悖於平等人格、自由人性和女權主義的糟粕。

如此看來，儒學的繼承也好，批判也好，在當代去去理解「孝」是一個基礎性問題，不見得多深刻，也不見得最重要，但一定最緊迫。「孝」關切到當代儒家的根基。

那麼，「孝」究竟是什麼？《孝經》里是怎麼說的？《孝經》的那些話，比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一類，是不是我們今天約定俗成理解的那個意思？

這便是我選擇讀《孝經》的最重要理由。

第二個理由，是因為《孝經》很短，兩千字。我們讀《論語》時，六年才讀完一遍，我想如果每周讀一次《孝經》，兩年應該能讀完。

三、

因為有朋友提出可以一起讀，甚好甚好，那麼，最後就談談我們讀書的方法和所需書目。

關於讀書法，就是「註疏讀書法」，通過閱讀歷代註疏來理解原文。這一點，我在《十年：一個經典讀書會的記錄》一文已經詳細寫過，有興趣的可以參考。在公號里回複數字153即可，裡面詳細談了這一讀書法的原則、作法和示例。

關於書目，分為基本書目和延伸書目。基本書目盡量找來讀，延伸書目可以隨興所致而讀。

需要明確的是，這些書大部分我也沒有讀過或是沒有精讀過，我首先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才讀的，面對這些文本，我們的位置是一樣的。因此，我寫下的都是柏拉圖所說的「意見」，不是真理，也歡迎有興趣的朋友留言討論，發表不同的「意見」。

《孝經》目前的傳世版本很複雜，後續談到相關問題時再做詳細討論。要而言之，存在著今文、古文的不同，從註疏的變化來說，又有漢、唐、宋、清代注家的不同，而且差異還相當大。因此，下面的書目，就要儘可能照顧到不同的註疏，才能保證閱讀時視野的完備。此外，《孝經》相關書籍很多，盡量選擇容易找到的排印本、通行本，我們不是搞文獻校勘，有合適排印本的就大膽用排印本。

基本書目，可分為五類：

一、「十三經註疏」之《孝經註疏》

案：這是唐代以來最為通行，列入「十三經註疏」里的本子，唐玄宗李隆基注，宋代邢昺疏，也是今天最為常見的本子，其主要價值在於，唐玄宗以皇帝的身份，對當時的《孝經》做了註解，改動了經文，定為一尊后，對後世產生了強烈的影響。

可選擇的版本有：

《十三經註疏孝經註疏》（清嘉慶刊本，中華書局2009年影印。台灣藝文館的印刷更好，但不好買）。這是影印本，願意親自標點閱讀的，可選擇這一版本。全套十三經註疏比較貴，近千元，雖然絕對值得收藏，但如果只是稍微涉獵，可以從網上找電子版，只列印《孝經註疏》一部分。

排印本推薦兩種：

一是《孝經註疏》（上海古籍出版社「十三經註疏」整理本，2009年版，金良年整理），這個排印本是豎排繁體的，裝幀精美，紙張質量也很好，錯誤也不多；

另一個是《孝經註疏》（北京大學出版社「十三經註疏」標點本，1999年版，鄧洪波整理），這個排印本有兩種，常見的是簡體橫批的，但裝幀、紙張和點校質量都較差，但畢竟是簡體橫排，閱讀便利。

以上版本我都有，有興趣的擇一本適合的即可。

二、今文孝經

案：自從唐玄宗註解《孝經》之後，原本從漢代以來流傳的鄭玄注《今文孝經》逐漸失傳，但後世不斷有學者對鄭注進行輯佚，敦煌文獻出土后，又發現了大量《今文孝經》的白文本（即不帶注的文本）和鄭注，到今天，搜集鄭注《今文孝經》並加以註解的最完備的版本，便是台灣學者陳鐵凡的：

《孝經鄭注校證》（陳鐵凡，台北，國立編譯館，1987年版）。但此書大陸很難找，我的也是從託人從別處複印的，有興趣的只能從網上找電子版，實在找不到，也沒有辦法了。可以彌補一二的，則是去年剛整理出版的：

《孝經鄭註疏》（皮錫瑞撰，吳仰湘點校，中華書局2016年版）。皮錫瑞是清末人士，見到的鄭注肯定比陳鐵凡少，但註疏極為精當，此書很便宜也很好買。

此外，可配合以上兩種鄭注的，有《敦煌經部文獻合集群經類孝經之屬》（張泳泉主編，中華書局2008年版）。此書孝經部分收錄了大量敦煌孝經白文、鄭玄注和疑似對鄭注的義疏，可作為參考，但這套書售四千元，如確乎需要，只能去圖書館自己複印了。我的也是多年前上學時的複印本。

以上今文孝經，買到皮錫瑞的即可。

三、古文孝經

案：漢代以來流傳的孔安國注《古文孝經》，在南朝梁末據說已經失傳，《隋書經籍志》里記載了隋代劉炫據《孝經孔傳》而作的《孝經述議》，注卻說「疑非古本」，但也難說不是孔傳本意。但即使這本也逐漸失傳，後來有乾隆時期從日本回傳到的《古文孝經孔傳》，真偽有爭議。上世紀三十年代，日本學者林秀一在日本通過輯佚、考證、發現，將劉炫的《孝經述議》基本復原，成為今天距離《古文孝經》最貼近的本子，而這本書，有賴於日籍北大教師橋本秀美的努力，2016年剛剛在大陸出版：

《孝經述議復原研究》（林秀一撰，喬秀岩等編譯，崇文書局2016年版）。這本書不僅影印了林秀一的原文，還對《孝經述議》做了排印、點校，將義疏的內容分列到經文下，完全可以當做一本《古文孝經》孔傳義疏來讀。

這本書雖然是新書，但在很多電商那裡已經脫銷。

四、理學闡釋

案：朱子是不太重視《孝經》的，也沒有對《孝經》做註疏，他甚至認為《孝經》的經文編排有問題，當然這肯定是無稽之談，但他的觀點卻影響深遠。因此，也要同時閱讀朱子對《孝經》的一些觀點：

《孝經刊誤》（朱熹，四庫全書本）。這本「書」一共沒幾頁，可以從四庫全書里複印，或者網上找電子版，很多。

《朱子語類孝經》（宋黎靖德編，中華書局1986年版），也只有三兩頁。《朱子語類》是閱讀朱熹的必備書籍，他關於《孝經》的言論，主要就收集在《朱子語類》里，很少，如果不想花百十塊錢買全套，也可以只複印關於孝經的部分。

五、《孝經》學史

《孝經學史》（陳壁生，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案：《孝經》的學史類著作其實不少，但只推薦陳壁生的這本，因為這是現代以來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用經學的觀點來梳理《孝經》學的書。

以上五類，是關於《孝經》的基本讀物。

延伸書目：

此外，還有一些延伸閱讀的書，有些好找，有些只能找電子版或複印本，供參考：

《孝經集注述疏》（清簡朝亮著，周春健校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我沒讀過此書，但簡氏一向被列入漢宋兼採的學者，想來這本也是如此吧；

《孝經學》（民國曹元弼著，續四庫本，網上有電子版）

《孝經學源流》（陳鐵凡著，台北國立編譯館，1986年版，網上有電子版，我的是託人的複印版）

《孝經講義》（民國宋育仁著，常達點校，收錄在《孝經的人倫與政治》一書P169頁，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七緯》（清趙在翰輯，中華書局2012年版，上下冊，下冊有《孝經緯》，可以參考）

好了，就到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