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馬克龍經濟學只是「奧朗德2.0版」

當地時間5月7日，法國中間派候選人馬克龍以66.1%的絕對多數票擊敗極右勢力候選人勒龐，贏得總統大選。儘管輕鬆勝出，但馬克龍接下來的任務卻並不輕鬆。擺在他面前的最大挑戰，是法國經濟上一些「久治不愈」的頑疾。經濟改革主張溫和的馬克龍能否解決這些難題讓人質疑。

儘管正在從2008年金融危機中緩慢復甦，但法國經濟增長乏力。2016年，法國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同比增速為1.2%，而同一時期，歐洲最大的兩個經濟體德國和英國的經濟增速則分別達到1.9%和1.8%。1.2%的增速也遠遠落後於金融危機前2007年2.4%的增速。

增長乏力的背後，是法國面臨的最突出問題——失業率持續居高不下。法國的失業率四年來一直徘徊在10%左右。根據歐盟統計局（Eurostat）今年3月份發布的數據，法國當月失業率高達10.1%，高於歐元區平均水平（9.5%），更是遠高於德國（3.9%）、荷蘭（5.1%）等歐元區國家。其中，年輕人的失業尤為嚴重。2017年3月，經季節因素調整后，法國年輕人（15-24歲）失業率高達23.7%，高於歐盟28國的平均水平（17.2%）。

法國的失業大部分屬於結構性問題，反映出該國勞動力市場根深蒂固的結構性僵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在去年7月份發布的報告中指出，以下幾個因素造成了法國的勞動力市場不適應發展中的全球經濟：公司解聘司法程序漫長，且具不確定性；相對較容易獲得失業和社會福利；相對較高的最低工資；勞動者平均稅率高（labor tax wedge，又稱稅楔，指僱主實際承擔的勞動力成本與僱員實際稅後工薪所得之間的差額）。

降低失業率是法國政府長期以來的目標，為此，法國政府在最近幾年實施了一些重要改革舉措。通過實施競爭力和就業稅務抵免 （CICE） 和責任與互助契約（PRS），低收入者的稅楔顯著縮小，企業的單位勞動力成本進而降低。

馬克龍擔任法國財政部長后實施的馬克龍法案（the Macron law）簡化了企業解聘程序和勞動仲裁程序。前法國勞工部部長萊波斯曼（François Rebsamen）出台的萊波斯曼法案（the Rebsamen law）旨在簡化工會和僱主代表之間的關係。

2016年初，法國政府引入了對小企業中較低收入者的雇傭補貼，以及對失業人員培訓的政策。在這些改革的基礎上，去年，以法國現任勞工部長庫姆里（Myriam El Khomri）命名的庫姆里法案（El Khomri law）增加了公司在制定勞動協議方面的靈活度和空間，進一步減少了企業解僱員工時面臨的司法不確定性。

IMF建議從以下幾個方面來改善勞動力市場。首先，改革失業保險規則，以鼓勵就業。具體來說，可以延長申請失業救濟所要求的最低工作時間，目前的標準是4個月。還可以將領取失業保障的最長時間統一為兩年。其次，增強對失業人員和社會保障接受者求職的支持。此外，進一步改善教育和專業培訓，使年輕人和失業者的技能與勞動力市場的需求相匹配。

馬克龍計劃繼續改革僵化的勞動力市場。比如，給企業遣散費設置上限，以降低企業僱工、解僱成本，簡化僱工和解僱程序，刺激企業增加雇傭。此外 ，在其未來5年實施的500億歐元刺激計劃中，包括為失業人員開展培訓。

不過，在另外一些方面，馬克龍的改革力度不大。例如，他不計劃廢棄每周35小時工作制，而是允許企業和僱員就工作時長和薪資進行談判。他還將維持退休年齡不變，維持養老金不變。此外，馬克龍還計劃讓失業救助涵蓋到創業者、農民、個體經營者和自願辭去工作的人。

法國經濟面臨的另外一大風險是公共支出規模龐大。最近幾十年，法國同許多歐洲其他國家一樣，擴大政府職能，增加政府支出，造成公共債務不斷積累，政府債務水平居高不下，威脅到政府財政的可持續性。法國第23任總統薩科齊實施了以降低財政赤字和加稅為主的財政政策。上任總統奧朗德當選時承諾，要增加對富人收稅，以消除財政赤字，同時保持政府支出規模。

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法國政府支出佔GDP的比重一直處於53%-57%的高水平。而2001-2016年間，歐盟政府支出佔GDP 比重平均為47.05%。政府支出居高不下，造成法國政府債務高企。法國政府債務佔GDP比重從十年前的58%升至2016年的96%。儘管努力限制財政支出，法國財政赤字佔GDP的比重自1993年以來一直超過歐盟3%的目標。

與高政府支出相伴而來的是高稅收。法國的企業所得稅最高稅率達到34.4%，在主要發達市場經濟體中僅次於美國（38.9%）。而高收入所得稅則將藝術家、高管、企業家逼出了法國。去年，有12萬名百萬富豪移民，百萬富豪出走規模創下迄今為止所有國家之最。

IMF建議法國限制政府支出，從而最終為減輕沉重的稅收負擔提供空間。此外，法國各級政府還要提高支出效率，包括精簡公務員機構，以使財政調整可以持續進行，並與經濟增長相協調。

在財政赤字未達到目標、法國經濟增長依然疲弱的情況下，奧朗德不得不重新評估自己的財政政策。2014年，他承諾在接下來的三年裡將削減500億歐元的政府支出。同時，為復甦經濟、減少失業，奧朗德對企業態度顯著轉好，為企業減稅400億歐元。

馬克龍表示，他將把奧朗德為企業減稅的措施永久化。他還計劃把企業稅從目前的33%降到25%，維持奧朗德的工資稅減免計劃。此外，馬克龍的經濟計劃還包括為80%的家庭減免地方房產稅，免稅總規模達到100億歐元。他也計劃從財產稅中排除金融投資。

削減公共支出方面，馬克龍計劃到2022年削減600億歐元公共支出，使公共支出佔法國GDP的比重從55%下降到52%。他還計劃減少12萬個國家公務員職位。此外，他還承諾將按照歐盟的要求把財政赤字佔GDP比重降到3%以下。

除了對內的經濟改革計劃外，馬克龍還計劃與德國討論歐元範圍內的投資項目和歐元區赤字。歐洲改革中心（Centre for European Reform）主任Charles Grant認為，馬克龍想從德國那裡得到兩樣東西。第一，他希望德國能刺激國內經濟，因此幫助提振法國出口。德國是法國的第一大出口國，2016年，對德國出口佔法國出口總額的16.1%。第二，他希望歐元區的預算由一個歐元區議會和歐元區財政部長來操作，從而完成貨幣統一計劃。

不過，得到德國的同意預計非常困難。因為，法國糟糕的經濟表現已經讓它和德國之間的關係變得不再平等。德國也已經對法國政府未能實現承諾的改革失去耐心，它擔心任何進一步的融合給德國帶來的是為歐元區其他國家，包括法國開空白支票。

道瓊斯通訊社的報道指出，馬克龍的競選主張是增強法國經濟的競爭力，放鬆企業的稅收和監管負擔，同時保留法國所珍視的福利社會。這些計劃反映出，他試圖讓法國汲取德國和北歐國家改革成功經驗。和多數國家相比，這些國家成功地將商業自由和社會保障融合起來。但若要完成改革，馬克龍需要與法國強大的工會進行較量。

在周一馬克龍剛剛當選一天後，工會就在巴黎舉行了遊行活動以抗議他的政策。這些示威活動意在強力展示馬克龍所面臨的阻力。廣告巨頭陽獅集團（Publicis Groupe）首席執行長Maurice Levy稱，馬克龍面臨艱巨任務，改革勞動法勢在必行，但可能也是他所面臨的最大挑戰。

馬克龍的經濟計劃與其擔任奧朗德政府財政部長期間實施的經濟政策相比，並沒有重大突破，被稱為「奧朗德2.0版」。有觀點認為，馬克龍的經濟計劃與法國政府之前的改革觀點一樣，將法國的經濟問題歸結於缺少供給側改革，而不是總需求不足。從這一角度講，他的經濟改革也會跟此前的改革一樣遭遇失敗。

另一方面，馬克龍能否有力底推動改革還要取決於6月份的議會選舉，而議會選舉可能比剛剛結束的總統大選更具不確定性。巴克萊銀行經濟學家卡博（Francois Cabau）認為，馬克龍的「前進」運動（勝選后已更名為「共和國前進」運動）不可能在議會選舉中獲得多數席位，這也就意味著他的一些經濟承諾可能無法兌現。

而如果馬克龍無法兌現其競選承諾，那他當選的代價將會非常昂貴：極右翼「國民陣線」可能成為2022年總統大選更強有力的挑戰。

「如果他不能很好地改善經濟，不能進行所需的改革，那麼我的擔心是，人們會越來越指望極端勢力來促成他們所尋求的改變。」卡博說。

以下為馬克龍在今年2月份公布的經濟改革計劃：

• 到2022年削減600億歐元公共支出，使其佔法國GDP的比重從55%降至52%。
• 不再填補退休公務員的職位，以此削減至多12萬個公務員崗位
• 未來5年實施500億歐元的刺激計劃，包括為失業人員開展培訓和經濟轉型為綠色經濟
• 按照歐盟的要求將財政赤字減至佔GDP比重3%以下
• 與德國討論歐元區赤字計劃和歐元範圍內的投資項目
• 將企業稅從目前的33%降至25%，維持社會黨政府的工資稅減免計劃
• 讓失業救助涵蓋到創業者、農民、個體經營者和自願辭去工作的人
• 為80%的家庭減免地方房產稅，免稅總規模達到100億歐元
• 從財產稅中剔除金融投資
• 維持退休年齡不變，維持養老金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