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二十二》：慰安婦需要的不是悲情，而是不被歷史遺忘

8月14日，世界慰安婦紀念日，一部紀錄片悄悄登陸各地院線。這部記錄大陸22位慰安婦制度受害者日常生活現狀的小製作，以《二十二》為名，但當你看完全片卻發現，22位倖存者其實已經只剩九人，當你打開今天最新的消息才知道，其中又一位老人在前天晚上辭世，這個數字已經再次改寫。對這些老人來說，生命之火已經是風中之燭，從22到零，也許只需要一瞬間。但歷史並不因生命的逝去而空白，用鏡頭記錄22個小人物，就是抵抗歷史遺忘的一次頑強逆襲。

小人物對於大歷史，究竟有什麼意義？歷史的變遷可以顛覆小人物的一切，小人物的悲歡卻絲毫不能影響大歷史的走向。然而，某些小人物的命運卻可以作為歷史真相的證據，成為大歷史的註腳。22位老人以及20萬慰安婦曾經遭受的苦難，如果不與大歷史相連，就只是她們個人的劫難，只能由她們自己去承受、去消化，最後隨著她們肉身的消逝而灰飛煙滅。

她們當然無力改變歷史，但她們的存在和講述強有力地證實了一段無法抹去的歷史真相。身為沉默的大多數，她們本沒有書寫歷史的話語權和可能性，尤其在這個娛樂至上的時代，她們的故事太沉重、太真實、太殘酷，完全不合時宜，幾乎被世界遺忘。所以，要特別感謝本片主創者能夠逆流而動，用電影這種大眾傳媒來呈現小人物日常生活之下的歷史暗流，給逝去或即將逝去的老人們一個發聲的機會，讓她們的掙扎多一個被世界記住的機會，讓那段屈辱歷史擁有更豐富的證人證詞。毫無疑問，這麼做需要勇氣，需要責任感，需要內心深處強烈的同情，還需要全方位的技術準備，來自各界的知識及資金支援。創作者最終完成這部作品，其中艱辛自不必說。無須多言，最好的感謝就是走進影院，走進那段歷史，用關注和支持表達我們的敬意。

影片是冷靜而剋制的，它並不渲染苦難。出於對22位主人公的尊重，它甚至並不深入探究她們最恥辱的經歷，只將鏡頭對準她們的房間、院落，她們的飲食起居，她們或幸福或寂寞的晚景生活。在老人們溝壑縱橫的臉上，除去歲月的摧殘，我們更多看到的是她們生命的頑強，飽經磨難后的平淡，間或還有簡單平常的快樂。見證歷史這種宏大志向並不是鼓舞她們的關鍵力量，半個多世紀以來，她們一直淹沒在歷史深處，是「過日子、活下去」的樸素想法支撐她們走到今天，讓她們成為歷史的見證人，生命的長度最終成就了生命的重量。

「只愁命短不愁窮」，片尾曲里令人動容的這句話，其實來自片中一言未發的韋紹蘭，這位97歲的老人與兒子一起生活，因為有一半日本血統，年過70的兒子終身未婚。在老人看來，日子過成這樣，依然值得過下去，「要把每天都過好。」這並非只求苟活的保命哲學，而是苦難深重的底層社會傳承已久的堅韌精神。她們拙於言詞，但她們的歌聲里流淌著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珍視，她們的笑容和淚水一樣真實。拋開她們的經歷對於歷史的意義，僅僅是老人們身上的這種堅韌，也足以震撼當下每個人的內心。

關注她們的日本女留學生米原麻衣說：「換了是我，我會仇恨害我的人，我會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阿婆們都很堅強，她們的心裡並不像我想的那樣充滿仇恨。」是的，正如尼采所說，「那些沒有消滅你的東西，會使你變得更強壯」。真該感謝這些堅強的老奶奶，她們是真的勇士，平凡的英雄，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前天剛剛去世的黃有原老人，曾勇敢地站出來，作為證人赴日參加索賠訴訟，結果眾所周知，但老人臨終前仍然對雪恥滿懷希望。實際上，雖然老人們大多都不願提及那段往事，但每位老人都或多或少懷抱著相似的期待。歷史，將給她們怎樣的回答呢？

從22到9，從9到8，再到0，時間飛逝而去。影片讓我們記住，這世界曾有20萬被侮辱被損害的苦難靈魂，頑強地存在過。

她們不應該被淹沒，她們不應該變成零。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