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定製時裝屋」的回歸本源

無論是新晉的還是業已成名的高級定製時裝設計師，都在深挖自己的歷史，讓自己的工藝重新植根於現代社會。這種現象可以概括為「高級定製時裝屋」的「回歸本源」，各個創意總監都在鞏固各自企業的立身基礎。

▲CHANEL

儘管高級定製時裝的「現實意義」仍爭議不斷，它仍每年兩次準時登場，而值得讚賞的是，服裝設計師對誘惑魅力的掌控程度。無論你是乘坐私人飛機、歐洲之星列車抑或捷運抵達，時裝秀都能像情人一樣席捲你，在將你彈回現實前用內啡肽增強引起的狂喜包圍著你。

一分鐘前，你還在大皇宮外與凜冽寒風搏鬥，在安檢處翻找身份證；一分鐘后，你便已沉浸於Chanel舞台布景的禪意氛圍。青翠草地，挪威天然木材夏屋，清脆鳥鳴，一眾模特翩翩而至，身上是Karl Lagerfeld肩部和緩寬大的象牙色花呢西裝。這是關於時尚冥想力的一堂課。跳過Marais區某座原工業時代市場建築外的坑坑窪窪，進入Giambattista Valli的「宇宙」，就連高跟鞋的嘚嘚聲，也被散佈於觀眾席的白色地毯和羊皮氈所吸收。前排，一位嘉賓身穿高領長春花藍色愛德華風格禮服，誇張的裙擺直拖到地面，構成一幅令人神往的雅緻畫面。她的「侍從」拿著一件白色的狐皮披肩。

以上只是其中兩場秀，而日曆上合共有25場秀，每場都需要大家將疑慮全部擱置。高級定製時裝就像一個精心製作、包羅萬象的嘉年華，各個攤主競相比拼才藝知識，爭取脫穎而出。你越是沉浸其中，就覺得這奇觀越發「真實」。在意識到之前，你就已在煩惱地比較是Valentino祖母綠色天鵝絨禮服，抑或是Dior鳶尾花象牙色刺繡束腰夾克，以及Jean Paul Gaultier的半手工薄紗珠片短款。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極端特權的焦慮。

▲VALENTINO

然而，即使在幻想的領域裡，做夢、空想都有現實意義。畢竟，高大黝黑的王子向象牙塔中的公主求愛，那令人渴求的畫面已多得令人作嘔。2016年，無論是新晉的還是業已成名的高級定製時裝設計師，都在深挖自己的歷史，讓自己的工藝重新植根於現代社會。1月份的這種現象，可以概括為「高級定製時裝屋」的「回歸本源」，各個創意總監都在鞏固各自企業的立身基礎。在目前的氣候中，安全感與保障感本身就是有價值的。我們需要「信賴」我們的時尚偶像。

Giambattista Valli呈獻的個人第十場高級定製時裝秀，同時致敬了巴黎與自己的時裝屋。花朵（數量頗豐），誇張的袖子與高腰比例，突顯腿部修長的雞尾酒禮服，採用令人愉悅的褶邊大身和下擺，營造出大膽漂亮的畫面。結尾登場的是一隻「黑天鵝」與一隻「白天鵝」，垂墜貼身的芭蕾舞式禮服。Valli非常擅長二元性。

「我在超凡才華方面受過很好的訓練，這個基礎非常堅實，這是我的根源。」Valli談到自己早年在羅馬為實驗性服裝設計師Roberto Capucci工作，及後來在巴黎為Emanuel Ungaro工作的經歷，「這些根源就像高空鞦韆表演者下方的安全網。當你爬上鞦韆，甚至從一個鞦韆跳向下一個時，你可能會掉下去，但你永遠相信下方的安全網會護著你。我們或許置身於脆弱的時代，但那同樣可以成為機會，成為發現美的推動力。多虧高級定製時裝，才有了讓那種執念『開花成熟』的方法。」Valli說。

▲ATELIER VERSACE

高級時裝的一個標誌性特徵，就是正面、背面和側面都要非常吸引人。沒有任何「借口」，也沒有任何模糊空間，不接受像成衣那樣以漂亮的造型技巧進行偽裝。這些設計需要空間和關注，必須站起來近距離觀察。如果某人有能力又願意將2萬美元以上，投資於一件每個毫米都貼合身體的高級定製禮服，這個人當然希望自己受崇敬及欣賞。

Valli或許將這個過程描述為「開花」；其他人則將它視作概念上的冒險之旅。荷蘭設計師二人組Viktor & Rolf將兩種截然不同的執念——立體派雕塑和一般馬球衫——融為一體，創造出驚人的織物雕塑，那一個又一個造型，似乎能在挑戰著重力與想象力的三維幾何結構中，令身體變得充盈。「高級定製時裝已成為空前的工藝實驗室。」Viktor Horsting說。

「我們認為根源非常重要，有了它才能推動事情向前發展。這個系列是從藝術家的角度探索時尚——時尚能做到什麼？」他補充說。答案是，根據觀察的角度不同，它可以把不起眼的馬球衫，轉變為了不起的雕塑。兩人對立體派多元視角的檢討，是對時尚現狀的恰當比喻。在某個女人眼中只是馬球衫的服裝，在另一個女人眼中可能是灰姑娘的禮服。

為了增強細看的意義，Christian Dior設計工作室（新任創意總監還有待公布）帶來一組可反映出多種視角、牆到牆成角度的鏡子。一字肩束腰夾克整齊沉穩的陣列，在這甜蜜的詩歌里更顯卓越，流露出未完成的誘惑力。

▲CHRISTIAN DIOR

Dior於1947年首次推出束腰夾克，是其著名的新風貌（New Look）廓形的核心。然而，一個時裝屋需要一定時間，才能鞏固它的根源。在著名旺多姆廣場上、Elsa Schiaparelli生活及工作過的大宅中，Schiaparelli的創意總監Bertrand Guyon帶來了他為這個時裝屋設計的第二個系列。宅邸的現主人、Tod』s總裁兼首席執行官、義大利時裝大亨Diego Della Valle，熱衷於提到那個名字，讓它變得與別不同。嘉賓和客戶可探索各個樓層、藝術品和擺設，包括Schiaparelli從墨西哥送回來的一隻實物大小的木驢。「高級定製時裝必須與時尚大馬戲團保持一點距離。首先，我們必須與工匠合作，這是漫長而緊張的工作。即使一場時裝秀只有十分鐘，卻需要很多時間才能做出美麗的東西。」Guyon說，他之前曾為Christian Lacroix及Givenchy工作。

他的出發點是Elsa Schiaparelli鍾愛的美食，以及與朋友共進美食的親密感。他將根莖類蔬菜轉化為豐富精彩的刺繡，老式茶巾變成複雜的拼布夾克，高級麥森瓷器變成嵌花皮裙上的圖案，成為一套完整的餐桌擺設。「美食對士氣有著奇迹般的效果。這個飲食的比喻，還關於分享及回歸簡單。今時今日，我們奔波於各個地方，一切事情都在快速發展；我們需要慢下來。我想將時間感與輕盈感，融入一些新鮮而樂觀的事物。」這位設計師說，他委託的工匠來自法國各地，其中包括小麥與酒椰葉纖維編織專家、瓷器藝術家和嫻熟的鉤針編織匠。「這些人的雙手能點石成金，他們的工作不能『操之過急。」他補充說。

這種「回歸自然」的追求，成為了許多人以無數種方式共同探索的方向。Donatella Versace用蛛網蕾絲拼接連衣裙致敬女性權利；Giorgio Armani的Prive系列研究輕盈閃亮流暢優美的廓形，仿似粼粼波光般讓人眼花繚亂；Karl Lagerfeld抓住「有機」比喻，帶來符合人體工學的線條、軟木坡跟鞋、手工格子花呢，及台上如毯子般的天然綠草。有趣的是，Cara Delevingne的小狗Leo竟在某塊青翠草地上小便。這種「自然的呼喚」不但令社交媒體頻道超速運轉，也令這位23歲的模特兼演員笑了起來，證明一定劑量的現實大有幫助。

▲ARMANI PRIVÉ

如果你想「忠實於你的根源」，限制就在於你想要何種程度的合理與現實。畢竟，高級定製時裝就是逃避現實的演習。這是一個需要維持的微妙平衡。Maria Grazia Chiuri與Pier Paolo Piccioli在Valentino的秀場上拋棄了高跟鞋與體形意識，回想起腳穿平底涼鞋的古老女神，身上披著天鵝絨及打褶絲綢長袍。後者是與Mariano Fortuny的紡織品檔案館合作生產的。「女人就是主角••••••她有自由的姿態，自由的思想。赤腳，是為了找到與人世間的聯繫，這是內心平衡最現實最個人的形式。」兩位設計師在節目單上寫道。「人類造成的古色、動人的不完美，遍佈於各個角落。」他們談到這種仿古布料時說。人們可以讀到上個世紀之交拉斐爾前派運動的宣言。Jean Paul Gaultier回顧了自己在1980年代的泡吧時光，致敬了Le Palace的常客，以及令他得到了「頑童」綽號的性別偏移、歡樂而怪異的設計。

扭曲時間、轉化形狀與激發細膩情感的能力，使高級定製時裝設計體現藝術奇妙而變幻莫測的一面。禮服多在草圖階段就已有了名字，是工作室讓這些角色成為現實。創意總監必須像警覺的父母一樣，不斷編輯、完善這些設計，使之進化發展。

▲VIKTOR & ROLF

Giambattista Valli說，1990年代末自己初進Emanuel Ungaro的巴黎時裝工作室工作時，客戶會要求服裝與房子的內裝相襯，或要求設計必須能突顯某件珠寶。時裝設計師提供的是一種服務。他說，現在的客戶投資於高級時裝，跟購買藝術品的方式是相同的，他們的目標是要建立一個收藏。這種重點的轉變不但將時裝（無論是Armani Prive的水晶璀璨蝴蝶禮服，抑或Maison Margiela的爆炸性織錦及絲綢M1夾克），更將它的創造者置於基礎位置。製作過程的奇妙故事與時光，「時裝屋」的根源傳說和特質故事，成為感知價值的一部分。

「時裝『品牌』在世上無處不在，相比之下，時裝『屋』顯得更貼心。那是追求卓越的意識，而不是『市場營銷』的意識。我喜歡時裝屋這個詞，它既老又一點也不老，它是美好的理想，讓每一層樓都有自己的特色。有著豪華感和神秘感、物性和人性。」Guyon說。

▲GUO PEI

高級定製時裝既有精英特質，又具包容性。我們都是「隱喻性的」客戶。我們關心這些技能嗎？我們珍視歷史嗎？我們在為未來而創新嗎？我們準備好培育了嗎？我們是願意花時間去體會和保育我們周圍的世界，抑或只是並無精神衰弱的皮草侍從？高級定製時裝的「回歸本源」，是關於在亂世中為自己站起來。正如狄更斯《雙城記》的開篇：「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個睿智的年月，那是個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時期，那是疑慮重重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