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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前世,都只是今生的獨白

我坐在窗前,等待天光暗下來。我想,隨著光的逐漸降暗,我的視覺也便要逐漸喪失辨認的能力了。但是,似乎這樣的想法並不正確。視覺中有更多的部分與心事有關。可能是記憶、期待、渴望、恐懼這些東西吧。

如果能夠去體驗天生盲人的視覺,或許可以真正分辨「視覺」與「視覺記憶」之間的差別。但是,我已無能為力了。我閉起眼睛之後,我的「視覺」被眾多的心事充滿。彷彿如潮汐的淚水,逐漸沁滲在每一片極度黑暗的球體的邊緣。這是一種視覺嗎?或者,僅僅是我視覺的沮喪。

我的眼前,花不可辨認了,路不可辨認了,山,也不可辨認了。然而,我知道,那不只是因為光線降暗的緣故。是我坐在窗前,等待每一樣事物逐一消逝的心境;花的萎敗,路被風沙掩埋,山的傾頹崩解。在近於海洋的嘯叫中,我們凝視著那一一崩塌毀滅的城市、帝國、偉人的紀念像……

在一個可敬的朋友出走之後,我刻意訓練自己降暗視覺的光度。我想用晦暗的光看我居住的城市,彷彿在冥修中看見諸多幻影。(一般人都以為那如同魑魅魍魎,其實不然,幻影也可以是非常華美的)幻影之於現實,並沒有很清楚的差異。

我們大都必然陷入幻影之中。是因為它幾乎就是一種現實。嗜食毒品者在幻影中感覺著一種真實;嗜殺者在殺戮中感覺著一種真實;啃奪權力者在勝利中感覺著一種真實;嗜欲愛者在欲愛的幻影中感覺著一種真實。

為什麼我要說那是「幻影」?毒癮中沁入骨髓的快感,嗜殺中屠滅生命的快感,權力的爭奪,財富的佔有,愛欲的生死糾纏,在我居住的城市,即使我調暗了視覺的光度,我依然看到這諸多的現實,如此真實,歷歷在目,對我的「幻影」說嗤之以鼻。

報刊上今天以小小的一個角落登載了你出走的消息。我因此獨自坐在窗前,靜聽著黃昏潮汐在每一片沙地中的沁滲。有一種嗦嗦的聲音,很輕很輕地滲透在沙與沙的空隙,好像要使每一個空虛的沙隙縫都湧進充滿入夜前暗黑的流水。

沙隙間暗黑的水流,可能是一種獨白,一種失去了對話功能的獨白。(但不要誤會,絕不是喪失了思維的喃喃囈語)獨白,也許是真正更純粹的思維。在一整個城市要求著「對話」的同時,我猜測,你的出走,竟是為了保有最後獨白的權力嗎?

在某一個意義上,一個真正的作家(詩人、寫小說者)是沒有讀者的。一個繪畫者、一個演員、一個舞者,可以沒有觀眾。一個歌手、一個奏演樂器者,可以沒有聽眾。

我看到一個老年的舞者,在舞台上拿起椅子,旋轉、移動、凝視。他在和觀眾對話嗎?不,他只是在舞蹈中獨白。

在修行的冥想中,諸多的幻影來來去去,盤膝端坐著,在閉目凝神中一一斷絕了與人對話的雜念。

每一柱水中倒映的燈光,都是一種獨白。它們如此真實,水中之花,鏡中之月,指證它們是「幻影」,也許只是我們對現實的心虛吧。

如果你是水中之花,你大約會從水中抬頭仰視那岸上的真相;如果你是鏡中之月,你也會從明鏡煌煌的亮光中抬頭仰望那天空中一樣煌煌的明月,發出嘖嘖的讚歎吧。

那麼,你的出走,究竟是一種真相,還是一種幻影?或者說,你代替我出走了。

我留在現實之中,你替代我出走到幻影的世界。當你笑吟吟從水面向上仰視的時刻,我必須微笑著告訴你岸上的一切,包括陽光的燦爛,風聲,以及我在風聲中的輕輕搖曳。

據說,記憶中所有前世的種種,都只是今生的獨白,因此,宿命中我必然坐在此時的窗前,等待天光降暗、降暗。

[獨 白]

好奇怪,忽然想起十九年前那個老年的舞者。他叫摩斯·肯寧漢(MerceCunningham)嗎?

那年他有七十多歲了嗎?

應該是「國家劇院」,年輕舞者都表演完了,觀眾以為結束了,可以走到愛國東路上,坐「捷運」回家睡覺。

然而在掌聲之後,他走出舞台,沉默看著舞台中央一把椅子。單手提起椅子,旋轉。手和椅子旋轉,身體也旋轉。

椅子慢慢彷彿長在他身上,好像他老年肢體的一部分,沉重,向下墜落,但也有努力向上對抗墜落的意志。

他不斷旋轉,有時快,有時慢,像雲在風裡沒有堅持的速度。那是我看到的最後的摩斯·肯寧漢,好優雅的老年舞者,好安靜的一把椅子,在上個世紀末喧囂著各種表演的舞台,我在失憶中卻留著這麼清晰的一個畫面。

那個要出走到緬甸寺廟去的孤獨者還是回來了,我想他忘不掉他眷愛的肉體,像我一樣。

文/蔣勛

蔣勛,生於西安,長於台灣。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現任《聯合文學》社社長。

圖/網路

選自蔣勛文學與美學的起點《島嶼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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