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若缺褚時健：觸底反彈的關鍵是人心

時代周報記者 韓佳鵬 發自廣州

褚時健的人生，非簡單的「傳奇」二字所能形容。

從曾經的「亞洲煙王」到如今的「褚橙」創始人，在《大成若缺》一書中，作者李林棟回顧了自己和褚時健的私人交往，以第一手資料還原了他眼中的褚時健。他說：「本書意不在評價褚時健的功過和人生，只為客觀再現這位老人一生的高潮與低谷、圓滿和缺憾。」

作為相交三十餘年的好友，李林棟曾連續報道了褚時健從玉溪捲煙廠艱難起步，到達人生頂峰之後跌入谷底，再到古稀之年二次創業並創輝煌的跌宕人生。

這本書不是用現實寫的，是用歲月寫的

時代周報：市面上有關褚時健的傳記很多，你的這本有何特殊之處？

李林棟：這本書跟已經出版的褚時健傳記，沒有任何關係。這本書出得比較遲，但其實寫得最早，2011年春天就動筆了。實屬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本書就是對我眼中的褚時健有感而言，也可謂是一家之言，實實在在跟潮流沒有任何關係。我非常自信，我眼中的褚時健是別人眼中都看不到的，而且跟任何人眼中的褚時健都是有區別的。出版此書並不是為了配合他賣橙子，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連一個褚橙都沒吃過。所以我這本書不是用現實寫的，是用歲月寫的。我想我這一點完全能夠跟市面上的書區別開來。也有人說這是一本知己之書，雖不全面卻也是事實。

時代周報：書里對當年的褚案一筆帶過，卻花大篇幅寫了紅塔山筆會，為什麼？

李林棟：寫文章一般都寫自己最熟悉的。褚案我很不了解，這案子很複雜。書中有關褚案的部分後來都被刪掉了。至於為何用那麼大的篇幅寫紅塔山筆會，因為我不僅是一個記者，還是一個作家。當年的紅塔山筆會，是我跟作協副主席高洪波組織的。因為創辦《企業家》和《環球企業家》，我跟企業家打了一輩子交道，企業文化對一個企業的發展壯大非常重要，這也是任何寫褚時健傳記中很容易被忽視的一點。

褚時健在玉溪捲煙廠當政時期，紅塔山筆會是企業文化建設的一座豐碑，甚至可以說，是那個年代的企業與文學家水乳交融的一座紀念碑。褚時健很有氣魄，當年跟作家的關係一直都很好，很多作家都對他抱有好感。在這個世界上幹什麼事能夠離得開文化呢？毛主席說要做一支有文化的軍隊，從企業家角度看，做一個有文化的企業，意義也是不言而喻的。

人心是「觸底反彈」的關鍵

時代周報：褚時健最讓人震驚的是能夠「觸底反彈」，他為什麼可以做到這點？

李林棟：褚時健觸底反彈，除了令人震驚、令人艷羨以外，我認為更重要的是應該引發大家進行更深入的思考：為什麼他在「缺」之後，仍然能夠「大成」？對這個問題的深入思考，是學習褚時健的真正之道。褚時健的觸底反彈，當然跟他不服輸的性格以及永遠想做事、做好事的秉性有關係，也與他所處的不斷深化改革的政治環境寬鬆有關。但任何成功都不會憑空出現，褚時健最倚重的是積累，是人心。褚時健後來二次創業的成功，其實跟他之前經營玉溪煙廠密切相關。創業之初缺乏啟動資金，本金都是之前的部下接濟的。如果沒有這些人幫助，他怎麼能成功？！

時代周報：現在回頭看，褚時健在玉溪煙廠的20年，對產業界的影響有多大？

李林棟：褚時健對產業界的影響主要還在煙草行業。1987年，他帶領玉溪煙廠創造了八個全國第一。褚時健的品牌意識很強，這是一種無形的啟迪，包括後來的褚橙，也是他品牌意識的體現。

時代周報：有人說褚時健是靠政府壟斷資源成功的，「背靠大樹好乘涼」，你怎麼看這種說法？

李林棟：這說法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因為煙草行業是壟斷經營。但要看到，褚時健接手玉溪煙廠時，同類型的煙草國企還有很多很多，光雲南就有五大煙廠。處在同一種條件下，為什麼只有玉煙一枝獨秀？褚時健有褚時健的成功之道。

一個樸實如地上石頭般的人

時代周報：你跟褚時健相處了這麼多年，褚時健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李林棟：褚時健是一個畢生追求有成並為此不斷學習的人，敏於大勢、善於創新，非常能幹、堅韌不拔。

褚時健很超前，很多事情有先見之明。例如，他在改革開放初期就大膽貸款引進先進設備，在玉溪煙廠內部就搞薪酬制度改革，非常有創見。我認為，這基本上來自於他對改革開放基本國策的篤信不疑，此外，他很注意學習，善於捕捉新信息。包括種橙子，白天一遇到什麼問題，半夜裡就去翻書，從書上找答案。30年前，我到玉溪煙廠採訪他，他那個學習勁頭給人的印象是很深的。他也特別關心時事，我2011年上哀牢山見他，聊了半天中美關係。他認為中美關係終究是要緩和的，他對大勢的把握很清醒。此外，他跟我見過的很多雲南漢子一樣，是一個樸實如地上石頭一般的人。

商人應堅守誠信底線

時代周報：褚時健現在被稱為「影響企業家的企業家」，柳傳志、王石等諸多成功人士都去拜訪。

李林棟：這說法，是他二次創業以後才有的，且大體出自先燕雲的那本傳記。老實說，褚時健的創業有偶然因素，因為他的弟弟在種橙子，他們老家也有種橙子的習慣。他以前在煙廠也搞過種植。

上次我去看褚時健，也跟他議論到這一點。眾所周知，王石帶著田朴珺上山拜訪時，田朴珺摟著褚時健照相，我現在不好披露褚時健怎麼看這個事，是不是有過度消費名人效應之嫌？

話說回來，褚時健以74歲的年紀上山種橙子，這種精神不只是對企業家，也是對年輕人走向社會、勇於創業的一種精神支持。這種精神其實是一種普世價值，因此能夠引起極廣泛階層的很多人的欣賞與共鳴。

時代周報：您說本書意不在評價褚時健的功過和人生，只為客觀再現這位老人一生的高潮與低谷、圓滿和缺憾。你認為褚時健這生的缺憾是什麼造成的？

李林棟：關於褚時健一生的缺憾，最權威的回答，應該來自褚時健自己和他的夫人馬建芬。在我的眼中，褚時健這輩子雖然大紅大紫，但有關他最客觀的形象定位，應該是大成若缺。此語出自老子《道德經》第四十五章，原文為「大成若缺，其用不弊」，意謂最完美的事物好似仍有殘缺，但其作用永不衰竭。對當年轟動全國的褚案，一般人多多少少都會認為褚時健是有所欠缺的，儘管他後來再次名揚天下證明了自己。

因為褚案的發生，引發了國有企業薪酬制度的真正變革。眾所周知的一個例子，當時接任褚時健擔任玉溪捲煙廠廠長的昆明副市長字國瑞，一年的薪酬就超過了褚時健在煙廠20年工資的總和。變化巨大，都跟褚案有關。

時代周報：和國外的商業領袖如稻盛和夫、傑克·韋爾奇等相比，褚時健的命運烙上了社會變革的印記。你如何看待今天的政商關係？

李林棟：商人在社會中的角色，跟社會中的任何階層一樣，不可能脫離國情而任性作為。但同時，商人始終要恪守「在商言商」的古訓。此古訓發展到今天，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誠信為本，非如此，徒有其「商」！企業家離不開政治，但這個時代的道德危機與日俱增，所以企業家一定要堅守誠信底線。

時代周報：當年褚時健為了重振工廠員工士氣，第一個舉措就是蓋職工宿舍，一口氣蓋了74幢職工房。時下有無房子已然成為衡量成功與否的標誌，年輕人怎麼辦？

李林棟：這個問題非常具有現實普遍性。但今天的年輕人追求自己的住房夢，與當年褚時健為職工蓋宿舍不可同日而語。列夫·托爾斯泰曾經說過，人們追求財富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努力工作，一種是減少慾望。今天的現實是房子這麼貴，怎麼受得了啊！這不只是青年人的困惑，而且是所有人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