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價值與書法批評

書法價值的體現與發掘很大程度是靠書法批評來實現的。通過書法批評，審美主體積極接收一件作品的內在美學因素，主動參與書法價值的挖掘與創造。根據格式塔理論，藝術作品存在一種召喚結構，作品中的美學價值存在某種不確定性因素，這種不確定性給審美主體提供了繼續深入探究的可能性。在書法批評過程中，批評家的介入就是一種參與探討和建構書法作品價值的過程。

每個批評家對作品內在價值的挖掘程度是不一樣的。在書法審美過程中，審美主體根據自我的審美所需，依照自我原有知識結構去閱讀、欣賞、闡釋一件書法作品，汲取其中吻合自我審美需求的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言說，同一書法作品對不同的審美主體而言，其審美感受是相異的。這就是為何同樣欣賞顏真卿書法時，歐陽修言：「斯人忠義出於天性，故其字畫剛勁，獨立不襲前跡，挺然奇偉，有似其為人。」朱長文言：「魏、晉而下，始減損筆畫以就字勢，惟公合篆籀之義理，得分隸之謹嚴，放而不流，拘而不拙，善之至也。」而米芾卻說：「大抵顏柳挑踢，為後世丑怪惡札之祖，從此古法盪無遺矣。」這是由歐陽修、朱長文、米芾審美經驗與內在感受不同引起的，歐陽修看重的是顏氏之忠烈而引發對其書法之盛讚，朱長文注重顏氏書風表現方式中的創新成分，從而引發審美共鳴，而米芾則從書法承傳方面言說，指出顏書為後世「丑怪惡札之祖」，是顏書內在意義與米芾審美經驗產生抵觸的結果。

因此，每個批評家對一件書法作品審美價值的最終認可是不一樣的。一件作品對於每個審美主體而言並不都具審美意義，有時就是作品中某些方面或者某一點對審美主體具有審美意義。這種意義只有審美主體自我才能言說明白，因為作品中到底哪些因素對他有意義、哪些因素與其審美經驗相吻合，只有審美主體自己知道。此時，審美主體對這種相對於自己審美經驗有意義的作品的闡釋，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創造過程，使書法作品在自身之外獲得一種外在價值。文學史上有個例子很能說明這個問題，這就是魯迅談到《紅樓夢》時說：「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到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他還說：「因讀者的體驗的不同而有變化，讀者倘沒有類似的體驗，它也就失去了效力。」這些陳述說明了審美主體對作品的闡釋，不僅包括對作品內在意蘊的各種意義進行闡釋和發掘，同時還使自我的審美經驗參與作品意義的創造。那種認為批評家的工作就是將作品中的內在意蘊加以挖掘而不論其他的做法顯然是不夠的，它只停留在欣賞層面而未進入批評層面。另一方面，書法批評作為書法藝術內在意義的闡釋方式，其作用還體現在使審美主體對書法作品內在意義不斷挖掘與解構具有無限可能性。從接受美學理論來說，書法作品存在於審美主體的審美過程中，書法作品的意義也存在於審美主體的審美進程中。從歷時性角度來說，不同時代的人對同一件作品的認知、審美闡述都是相異的，這是時空轉換造成的審美差異，同時也是書法作品內在意義存在無限可能性的具體表現。譬如宋朝蔡襄的書法，《宋史·蔡襄傳》中言：「襄工於書，為當時第一，仁宗尤愛之。」蘇東坡言：「近歲書以君謨為第一。」還有被人譽為「我朝王羲之」的明朝沈度書法，蔡襄與沈度在當時可謂風光無限，其書法表達方式佔據了當時審美的主流方向，而時至當代，人們卻已將其遺忘於歷史之角落，其審美價值也不再吸引大眾去鉤沉。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任何時代的任何批評對一件書法作品而言都不是所謂的定論，千百年前被人奉為圭臬的作品或許在今日漸漸為人所淡忘，或許那些千百年前被批評家視為洪水猛獸的書法表現方式，於今而言卻是難得可貴的創新，令人讚嘆不已。

批評不是一種定論，批評只是批評家內心的一種聲音，同時批評家也不是救世主。我們每個審美主體所持有的批評標準是難以言說的，每個人心中都有對美的特定認識，都有衡量美的價值尺度，但是任何評說都是要遵循某一原則的，那就是一方面要以傳統書法為標準，來衡量那些繼承傳統、與古為徒的書法作品。另一方面，在傳統標準基礎上要調用現代美學知識來判定那些挑戰傳統、以各種創新手法來表現的書法作品，有些人甚至認為傳統對我們束縛太久了，是時候脫離傳統而進行創作了。我們知道，書法藝術與其他藝術門類是存在很大差別的。這突出表現在，書法藝術具備高度的抽象性，其最終表達形式在自然界中甚至找不到任何具象的相應成分，它不像繪畫、雕塑所創作的內容其實就是自然物象之演化，以具象為依託，那麼傳統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是技法的承傳和延續。然而於書法而言，傳統意味著法則、技法、創作的界限，書法以文字為依託，其如何創新都不應離開文字這個最本質的根源，故書法批評的標準最重要的一條便是以傳統書法來對其進行衡量。

書法批評如何呈現價值，是否產生效用，是否符合審美的客觀意義，其重要標準就是看其產生的社會效應，就像判斷認識是否符合實際、理論是否準確無誤，最根本的原則就是回到實踐中去檢驗。如果一種書法批評進入社會渠道，得到大眾的認可，產生很大的社會效應，那麼這種書法批評便具有了價值；相反，一種書法批評問世后，人們對其充耳不聞，視而不見，那麼我們就可以說這樣的批評是無價值的。但是，還有種情況是一種批評問世之後，引起罵聲一片，特別是那種表面所謂批評實則滿篇溢美之辭，故意誇大作品審美價值而不言其缺陷的偽批評，這樣的批評也能引發較大的社會效應，但是對於批評本身而言，其所產生的卻是審美的負價值。真正有價值的書法批評最終所產生的闡釋意義不是即時的、當下的，而是指向未來的，對書法創作的未來走向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只有書法批評擁有多元、開放、前瞻的表達方式，書法藝術的表現方式才能自然而然地走向多元、開放的開闊境地，繼而使書法作品的價值具有無限闡釋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