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天府之國的石刻藝術，它們至今仍然是迷？

天府之國十煉圖的諦造者們，偉大而不自知，他們自認卑微、虔誠做活的工匠

不到蜀中，不在春天裡與安岳的田野鄉間來一場約會，便不能深深領會那些著名的四川段子：比如少不入川和樂不思蜀的涵義。是的，如果連眼前的春色無邊的花田、檸檬園、鄉舍漁船和廟宇山水、美食清茶與小鎮女孩都拴不住你，那麼，你還想流戀啥子？

與我熱愛的雲南的自然散漫之美不同，天府之國所有的一切均是人的創造：人勤之美和勞動之美。人的歷史與勞作的結晶，當屬綿延千年遍布蜀地，包括安岳地界的兩百餘處石刻群。

卧佛寺藏在一條水流平靜的小河後面的山谷之中，世道更替改朝換代熄滅了延續的香火，直至80年代初人們才重新從荒蕪的廢墟中發現這一壁化境！彷彿從空中雲霞中騰地而起的浮圖。亦真亦幻不知由何方而來，風境區里並無別人，我們可以登爬至近前仔細端詳：歲月的㢃跡與匠人的手法交織對接，漸次合和，時間，也就在白雲蒼狗的風雲變幻中，被雕刻為千萬尊各式佛像。石上青苔，崖下石刻；鳥聲空鳴，竹影映峰；無言訴說，即已肅然。生命和創作只是歷史的一部分，時間和風雨也是一直在場的雕塑師，只不過是她的作用是將對象由有形幻化為無形，由造形變化為造化——最終，灑向空中……

安岳石刻工藝，始於南北朝普通二年（公元 521 年），盛於唐、五代和北宋時期。石羊鎮毗盧洞之外，另主要分佈在華嚴洞、頂新鄉茗山寺、雙龍街鄉孔雀洞等地。其內容以佛教造像為主，融道教造像於一爐，大多數是摩崖造像，刻工精細，刀法嫻熟，匠心獨運，有神工鬼斧之妙，不失為古代石窟寺院雕刻藝術的寶貴遺產。

圓覺寺座位於安岳縣城旁的小山丘上，我猜此地但凡生長有山岩奇石的地址，在歷朝歷代的發展中，都被達官貴人和一方鄉民水土滋養成廟堂聖地。普州刺史聶公由五代開始興修開鑿石窟始，弘揚佛院廣種福田己經成為一種深植於地方的傳統。至北宋為盛，幾座大窟令人驚嘆。凈瓶觀音與持蓮觀音赤紅石青的殘色與李時題岩的龜鶴赤壁上交映生輝，令人感動。

毗盧洞，自西域天笁來卻道盡蜀地微瀾。一片山丘下，我跪在院中折服水月觀音足下，這又被稱為紫竹觀音翹足而坐，倚靠在蓮台席葉上，身姿嬌媚、面相神秘秀麗，靈動非凡，儀美秀態不知由何處飛來？這是我見過最美的觀音，沒有之一！

規模宏大、氣象非凡的柳本尊十煉修行窟令此行的大為觀止：虛空法界遍包含，只是毗盧一座庵。柳氏為四川密宗第六代祖師，這裡描述柳氏燒煉身軀、施捨器官的方式是典型的地方性教派——川密。如其中最恬意傳神的一尊，是柳氏煉陰一節，與韓熙載夜宴圖中的官人可有一比，當年蜀中天府，何等的太平盛世與奢糜生活讓這大官人如此風流淍儻、儀態萬芳？如此以行樂表現煉陰，真是不落俗套！

我非常好奇佛教傳播的地方化與明顯的西域和印度造型藝術的手法是如何掛上鉤的？從公元960—公元990年，這一工程顯然是在一群有西域背景的工匠的主導下，用19年時間一氣呵成的！十煉之間，上下之際有何糾結？顧昐阿睹又有多少情況？它們的來龍去脈至今仍然是迷？ 在西方三聖和羅漢坐下，密布300 余坐凈供養人，姿態各異，右上方多刻有供養人姓名。安岳石刻的特點雖以宗教經變相為多，但獨特之處在於並非照搬經變故事。唐朝時期，安岳人將本地宗教或供養人描繪成佛，塑造生動自由、富於變化的石刻造像，佛院世容之外，也從不同角度折射了古代的社會現實和世俗生活，神性與人性在此合二為一。

我在毗尼洞十煉圖前站了半晌，試想著當年的那些也許是遠道而來的異域匠人，在這座山下一住就是半生，在一塊石頭中一干就是19年！對於一個成熟的藝術家，20年意味著一輩子，一輩子只做一件事，便是今天我輩不能企及的原因了。米開朗基羅也不過如此啊！一輩子遇上一個人，做了一件事。米氏遇上了教宗和美蒂奇，十煉圖的工匠們遇到了柳本尊和他的傳人。我以為，他們和作品一樣的偉大！

天府之國十煉圖的諦造者們，偉大而不自知，他們自認卑微、虔誠做活的工匠。今天的我們以不俗的藝術家自居，太明白和太忙於應付日益多元多樣的世間，比如，現在我就準備結束我的蜀中春夢，飛回忙碌的北京了。

2016.3.13.春於渝北機場

編輯✎趙成帥

圖文✎由藝術家葉永青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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