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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教年會專題 | 兒童文學作家梅子涵:「小圖畫書里的大世界」

梅子涵

上海師範大學教授

著名兒童文學作家

兒童閱讀點燈人

十多年前,人對圖畫書還是陌生和排斥的。這些年來圖畫書在已經很流行,甚至在有些地方還盛行。

圖畫書只是兒童的文學閱讀的一個部分,更適合於幼兒與國小生當然這不等於說中學生、成年人,就不值得讀這種書。有很多的成年人很喜歡圖畫書。圖畫書的特點是,不同的年齡讀,可以從中讀到不同的層面我今天要講的是圖畫書和兒童的關係

怎樣才是一本優秀的書?

一本優秀的書,不管是圖畫書還是成句的文字書,它都是豐富的。

我們說書是平庸的還是優秀的,某種程度上是指它是單一層面的,還是有豐富的層面。一本優秀的書,哪怕是兒童書,都有豐富的層面。而豐富的層面,往往不是一個年齡的人可以全部領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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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一本書,三四歲的小孩讀的是有趣、是好玩。一個國小生卻能夠讀到裡面稍微深一點的東西,而成年人簡直可以從當中讀到一個哲學,這就是一本優秀書的標準。一本圖畫書薄薄的,文字總體說是少的。我們說總體說是少的,其實也有的圖畫書文字並不少。5、6千字的,7、8千字的,這樣的圖畫書也很多。而有的圖畫書卻一個字都沒有。圖畫書文字的形態也是不同。

那是不是就說文字多一點的圖畫書,他的含量就更多呢?也不是。有的圖畫書無字,但裡面有很大的哲學,和字的關係不是絕對的。

什麼都不是絕對的,這個世界充滿哲學。

一本圖畫書就是這麼薄,最厚的圖畫書也就這麼厚。但薄薄的圖畫書如果他是優秀的話,就一定有厚度在裡面。一本圖畫書里寫的也許是一個很小的孩子的事,但可能有一生的內容在裡面。寫的是一個我們眼前的事情,但裡面往往有未來。寫的是一個新的誕生,但包含著最後的死亡。薄裡面可能有厚,近裡面可能有遠,低裡面可能有高。而這些東西堆在一起,就組成了一本圖畫書優秀的標準。

小生命,大世界

一本小的圖畫裡面,是有大的生命的;一本小的圖畫裡面,是有大的世界的。而對於人、對於一個很小的生命來說,我們需要閱讀。一個小的場面里並不很複雜的故事可以幫助一個小孩往遠方走,幫助一個人生活在低處、心裡卻有高處的嚮往。

一個人雖然年幼,卻隱隱約約懵懵懂懂有了未來。生命是小的,但因為閱讀,很小的生命可以誕生很大的意義。一個沒有大意義的生命,也能活著、活的很舒服。但從生命的質量來說,他是平庸的。而一個很小的生命,也許是短暫的,卻可能是傑出的、是偉大的。

這有一本比較新的書《大城市裡的小象》。去年11月份上海國際圖書展開幕日早上的第一場活動,邀請我去講這本書。那是在一個過道上,又是第一場,人都還沒到齊。我在講這本書時過道上面滿滿是人,大家都在津津有味的聽。

這是一個小象來到一個大城市裡面的故事,小生命、大世界。小象很像是我們。你給一個孩子看,孩子不需要你指點都會模模糊糊覺得這個小象是他。

在大世界里,我們怎麼過日子、怎麼行走、怎麼度過這麼長的時間。象比人大得多,一隻小象比一個成人大得多、有力的多,他一條腿比我們好幾條腿都粗,一個鼻子等於我們很多的鼻子。這樣一個龐大的生命,在一個大城市裡生活都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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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象叫艾瑞特,從家走到大的世界里來。一個小生命在一個大世界里算什麼?小象在那麼多的人群里,他像什麼?是什麼?最後是一隻很小的老鼠幫助了他,因為他幫助過這隻小的老鼠。

這是一個真理、這是一個哲學,這是一個小生命在大世界里行走的護照。

在看這本書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伊索語言中《獅子和老鼠》的故事。400年前法國傑出的寓言作家拉封·丹把他寫成一首寓言詩,前兩年的凱迪克金獎的獲獎作品,無字的。裡面有一個字母是英文的,實際上是發出來的聲音。這本書被引入的時候,就因為這個字找到了冰心的女兒來翻譯,我寫了導讀。

一隻獅子放過了一個小老鼠。後來獅子被獵人用網在森林裡罩住,那麼沉的一隻獅子,被網罩住,無法出來。在網中如此強大的生命,只剩絕望。然後小老鼠出現了。這隻小老鼠用自己的牙齒把很粗的繩索咬啊咬,咬了很久,才咬斷,把獅子放了出來。小老鼠當年誤入獅子的手掌,獅子本可以一巴掌把他拍掉,但獅子沒有用一秒鐘拍掉老鼠而是把他從手掌中拎出來。這個被他放過的小生命就用自己的牙齒咬啊咬,咬了很久救了他。

這裡面都是有哲學的。這樣的哲學一個幼兒當然看不懂,一個國小生絕對看不懂,一個中學生其實也看不懂。我所說的看懂,就是把它看到非常的明白。如果一個幼兒、一個國小生、一個高中生甚至一個大學生都能看得很清楚,那說明我許多年都白活了。

不同的年齡、不同的經驗、不同的哲學認識、不同的人,對於一本書不同的理解。而一本書的故事之所以能夠讓不同的人讀到不同的層次 ,首先是意味著這本書好。一本書只能讀到一個平面的、表面的所謂的快樂、所謂的有趣,而經不起多種年齡、多種學識的人來閱讀,我們就說這本書是一本平庸的書。

這也是我們在為孩子選書時候的標準。

用書引導,對孩子說「NO」

《大衛不可以》這本書很有名,很多人都知道。據說有的小孩不喜歡這本書,因為媽媽老說不可以。

我想談一談關於小孩的喜歡與不喜歡。小孩喜歡的書就是好書,這個說法不成立。小孩不喜歡上學、不喜歡吃飯、不喜歡吃素菜、不喜歡喝牛奶、不喜歡洗手、不喜歡洗澡、不喜歡刷牙。兒童的標準是唯一的標準嗎?

我們說的兒童本位,不是說以兒童為標準。兒童本位是說我們要知道兒童,引導兒童,讓他到達一個人應當到達的位置。一個優秀的人的一生,絕不可能在所謂的兒童本位上不前進。

優秀的人是成長的人,而成長一定是有目標、有方向、有標準、有優秀境界的。我們要知道一個兒童是什麼樣的人,他的生命是在什麼樣的位置上面。我們要知道他,才可以引導他、教育他,把他一生應當擁有的東西慢慢給他。所以不是兒童不喜歡的書,就不是好書。

《大衛不可以》這本書很好,他給了兒童一些規矩。教育就是講規矩的,我們要用適合兒童的方式給他

這本書封面就是媽媽站著,手叉著腰。成年人要不要手叉著腰?成年人需不需要必要的指指點點?一個課堂上,需不需要批評?現在的課堂不敢批評,全是yes,全是讚揚。現在的老師不敢批評不敢否定,一否定家長就來了。一個不喜歡課堂和學校對孩子做出否定的家長,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孩子往學校送?

這個媽媽不是的。至少在這個故事裡,她的手是叉著腰的。她並不只是yes,她對孩子的行為也說no。孩子在牆上亂塗亂抹,「大衛不可以」,為什麼不可以呢?因為東西砸下來會傷害到孩子,這是從生命、從孩子的角度來講。而且東西會摔壞的,東西是錢買的,是父母的勞動換來的。

我們現在走到另一個極端,保護生命、保護兒童,那要不要保護物品呢?也要保護的,他們是不矛盾的。這不可以、不好玩、不天真,這種天真需要糾正,需要引導。老是有大人問,「小孩要看動畫片嘛?」小孩如果不看動畫片,就跟成人一樣了。成人看電視劇,小孩看動畫片。現在電視劇不傻的很少,但絕對不看電視劇的人不要覺得自己學問很高,因為你都不像一個人的樣子。這個年代的生活需要我們去過。我不覺得永遠不吃麥當勞,碰也不碰肯德基的人有多高明。當然,天天吃肯德基很不高明。所以小孩不看動畫片叫什麼小孩呢?但是,看動畫片是小孩應當有的生活,看完后睡覺、做功課也是他的生活。一直要看是不可以的。

家長要問,「孩子一直要看怎麼辦呢?」請家長跟孩子說「不可以,去睡覺」。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家長為什麼要怕得罪小孩?很多成年人面對的問題很簡單,但就是腦子會糊塗。我們這個年代做父母的人腦子很容易糊塗,這個習慣要改。有時候在路上看到一個美麗的女性向我走來,心裡正有微妙的好感的時候,突然看到她挖鼻孔,一切美好的東西蕩然無存。扔東西、高速路上拋物,成年人種種的惡習都源自小時候沒有人跟他說不可以。有些成人做的事,在我們看來不可思議,對他卻很平常,因為小時候沒有人制止他。對孩子說不可以、說no是不是愛呢?說no也是愛。

一個課堂上有yes也有no,yes加no這個課堂是正常的、是有愛的。有yes沒有no,課堂的愛是殘缺的。書最後叉腰的媽媽說,「寶貝,來這裡」,媽媽的不可以其實也是愛

在這個年代我們要把好的兒童文學給孩子。孩子手捧著書,就捧著未來。如果我們把好的文學作品比作一塊塊行走的磚,這一塊塊質量很高的磚鋪成的路可以讓孩子通往很好的未來。沒有書在腳下行走的人,可能未來一片泥濘。

書,給孩子一生的禮物

我想起一本我喜歡的書,《我怎樣學習地理》。這本書不是學習地理的書,而講的是一個爸爸給孩子一生的禮物

失去擁有的一切

沒有食物

二戰的時候一個逃亡的猶太家庭,窮到身上的錢只能買一片麵包。他們睡在地上,連床都沒有。妻子對丈夫說,「用剩下的一點錢去買麵包吧」。這個父親餓到走路都搖搖晃晃,到了市場上摸摸口袋裡的錢,發現昨天能買一個麵包今天只能買一片。他看到有一副很大的地圖,和一片麵包等價。父親想,我是買麵包還是地圖呢?

搖晃著去市場

我買了一卷地圖!

我們本真的回答,是買麵包。可是這位猶太父親毫不猶豫買了地圖,抱著一卷地圖搖搖晃晃的回家。平常一個小時的路程,因為飢餓他走了三個小時,很遲才到。妻子和孩子在等著,可是父親沒有帶麵包回來,而是洋洋得意的說,「我買了一卷地圖!」飢餓的孩子在心裡想,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第二天早上爸爸站在小凳子上,飢餓的身體搖搖晃晃,用鎚子和釘子把地圖掛在牆上。孩子欣喜的趴在地圖上,看著河流、山脈、沙漠、熱帶的叢林。孩子用小紙片把奇怪的地名、山名記下來。當他看到沙漠他就飛到了沙漠,看到熱帶叢林就飛到熱帶叢林並吃到了熱帶的水果。他來到了世界上最大的摩天大樓前,數著摩天大樓的一個個窗口。

最後這戶人家來到了美國,住進了某一棟摩天大樓的某一個窗口。

這個年代垃圾桶里扔滿了麵包,每一個餐廳的垃圾桶里都堆滿了食物。

有錢買書嘛?有智慧買書嘛?有智慧指導著錢去買那些應當買的書嗎?

這個時代,我們應當學會有智慧的用錢給孩子買值得的書

很多的圖畫書,都是我們應當給孩子今天和未來的、精神上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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