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寫 | 胡明哲：花崗岩和莎草

《美術報》第67期 美術副刊

著彩礦物色的石刻壁畫

2017年初，我有幸參加了由國家畫院油畫院張祖英先生領隊的「埃及希臘藝術考察團」，穿行於一望無際的撒哈拉沙漠，拜訪人類最古老的文明遺迹，在上下五千年的歷史情境之中行走，我似乎再一次從頭瀏覽了藝術史，重新解讀了藝術之真諦，也留下刻骨銘心的感動。

司芬克斯

在開羅郊區的沙漠中有3座著名的金字塔，其中最大的胡夫金字塔歷時30餘年建造完成，其他兩座金字塔則由他的兒子和孫子建造，東南不遠之處還有神秘卧守的斯芬克斯獅身人面像。這些遠古時代用巨石建造的、蘊含嚴密數學奇迹的金字塔曾被後人懷疑為外星人所為。埃及導遊穆斯塔法指給我們看更遠處的一座金字塔，它的傾斜邊線並不筆直而是圓弧狀，他說：那座是更早的金字塔，建築途中再次計算時發現，若以此斜線增高，三角形則不能如期形成，於是改變了角度，以至於形成圓弧的邊線。他說：金字塔一定是古埃及人建造的，因為經過700多年的實驗調整，才接近了數學之完美！據說，在夏至之日站在獅身人面像前，會看到太陽在胡夫金字塔和哈夫拉金字塔之間徐徐落下的神奇景觀。我想，奇觀的建造者們一定是動用了全部的生活智慧並希望以此表達古埃及人的世界觀：遵循自然秩序才能維持社會秩序，祈求自然神力才能獲得生命輪迴。

阿布辛貝神廟

遍布各地的神廟是古埃及人參拜諸神的場所。無論進入哪一個神廟，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定是數量眾多的巨大莊嚴的圓柱，它們由近及遠地展現出埃及特有的一字形排列的建築風格，每個柱身四周都刻滿象形文字；神廟中所有平展的牆面也都刻滿精美圖像，詳細記錄了古埃及人神奇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理念。正是這些隨處可見的以巨大花崗岩和砂岩完成的壯觀無比的石刻群和石雕藝術，使埃及被尊稱為「露天博物館」和「世界藝術史上永恆的驕傲」。

菲拉神廟的石刻壁畫,

石刻壁畫的特殊魅力

為什麼在浩瀚沙漠之中卻有如此眾多的以巨大花崗岩構築的金字塔和神廟呢？因為，埃及位於亞歐板塊與非洲板塊交界處附近，地殼很不穩定，岩漿活動頻繁，岩漿侵入后就形成侵入岩，花崗岩是最常見的侵入岩。花崗岩屬於火成岩，具有等粒狀和團塊狀的構造，岩質密實，硬度很高，不易風化變質，從古至今都被應用於室外建築。古埃及人以花崗岩作為建築和雕刻的首選載體，肯定因為花崗岩就是埃及地質的獨特產物，唾手可得。並且堅固挺拔的花崗岩剛好可以象徵古埃及人崇尚的永生意願和堅強意志，於是，花崗岩成就了埃及藝術神話。儘管經歷過四五千年的時空洗禮，但是，殘缺的石柱依舊筆直矗立，高大的眾神依舊庄嚴優雅，宏偉的神殿在陽光普照下，閃爍著大美無言之藝術神韻，依舊深深地震撼著今日人們的心靈。

下埃及的莎草柱頭

上埃及的蓮花柱頭

埃及統一之後的混合柱頭

在著名的阿斯旺水庫大壩附近，我們拜訪了古埃及方尖碑的開採場地。方尖碑也是古埃及人崇拜太陽神的紀念碑，一般對稱地矗立於神廟之中，方柱尖頂，由下而上逐漸縮小，一般長寬比為9~10 :1。方尖碑的碑身刻滿了象形文字，碑尖的造形似金字塔，常以金銅或金銀合金包裹，每當太陽照耀碑尖，它就會放射璀璨之光。埃及導遊告訴我們，已知古埃及有13個方尖碑，但是現在只剩下5個，其他都流落在羅馬和巴黎等地。在阿斯旺古埃及的採石場，看到未完成的方尖碑已經被石匠從其身下的花崗岩的岩脈中分離出來，據說它長42米，重1200噸，因為石材產生裂縫所以被放棄了，靜靜地躺在這裡已經幾千年。古埃及人製作方尖碑必須用一整塊的花崗岩，他們首先在被選中的岩石上打眼，楔入木楔子，再往木楔子上澆水使其膨脹，促使岩石崩裂，從而將方尖碑身與母體岩石分離開。埃及的所有方尖碑竟然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從埃及山體的花崗岩脈中摳出來的！如果不是身臨其境，真是不可思議！徘徊在這個古老的採石場，我久久不想離去，古代埃及人就地取材的創造理念和形質傳神的創造智慧，不能不讓人發出由衷的感嘆！

卡爾納克神廟的方尖碑，另一個在巴黎

阿斯旺採石場被放棄的方尖碑

此外，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有世界上最古老的紙上繪畫——莎草紙畫。莎草，是生長在尼羅河兩岸的一種古老的外形像蘆葦的水生植物，它以獨立的根莖直立生長於淺水中，頭部則可以像蒲公英一樣散開。公元前3000年的古埃及人仔細剝下莎草莖部的皮，用於製造鞋子和席子等生活用品。再將莎草莖部雪白的內芯截斷碾壓，之後用水浸泡數日，再之後交錯平鋪以重石壓平，做成世界上最古老最結實的莎草紙。埃及漫長的歷史文化，經由尼羅河的莎草這個不起眼的植物作為獨特載體，從而千古流傳。因此，古埃及人將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莎草看成是太陽神的饋贈，喻其為珍貴的國花，還將莎草花束的紋樣雕塑成神殿的柱頭紋飾，作為埃及象徵，供世代尊崇朝拜。直到身處神殿現場我才知道，古埃及曾經分裂為「上埃及」和「下埃及」，而我們仰望柱頭的巨大紋飾，即可以分清：上埃及的柱頭紋飾是盛開的蓮花花瓣，下埃及的柱頭紋飾是含苞的莎草花蕾，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埃及中古王國時期，上埃及和下埃及得到了統一，從此之後建立的神殿，柱頭紋飾則變為了兩者或多者的結合。

埃及的莎草

在開羅博物館里，我們看到了很多古埃及的莎草紙畫，精美的畫面描述了古埃及的文字服飾、生產祭祀、人神與動物的生活場景。導遊介紹說：一幅莎草紙畫需要一個月時間製作，其中包含半個月的製紙時間，半個月的繪畫時間。莎草紙畫是由礦物色為主的顏料繪製的：紅是赤鐵石，綠是綠松石，黃是藤黃，藍是孔雀石，黑是煤精石……幾千年前的埃及人在莎草這個天然載體上，以天然的植物汁液與礦物石粉混合之後，記錄的文字和描繪的畫卷至今清晰如故。還有記載說，莎草紙曾經成為法老時期重要出口商品，遠銷至古希臘、古羅馬等歐洲國家，歷時3000年沒有衰敗，至今全世界還有約10萬幅莎草紙畫完好地保存著。

埃及博物館里的莎草紙畫,

莎草紙畫

埃及導遊引導畫家一行來到開羅的一家官方經營的莎草紙畫廊里，大家認真觀看了莎草紙製作方式的表演，並興緻勃勃地購買了莎草紙畫作為紀念。我不但買了幾幅莎草紙畫，還向店家索要了一根長長的莎草。因為，對於我而言它是一根連接著歷史時空的神奇之草，也是給予我重要創作啟迪的獨特之草。我想讓這根生長在尼羅河岸的莎草，在北京的工作室里也不斷地提示我：藝術原創的最高智慧是——方便法門，自然而然。

莎草紙由纖維構成，所以是透明的

或許因為我運用大自然的饋贈「岩彩」材質表意的創作方式，所以敏感於相關問題；或許因為當代藝術界流行「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觀念，追求「以人文本」，誇大「人之價值」，彰顯「個人思想」，因而總是不自覺地貶低物質本體，對於物質本體的物理屬性及人文寓意完全不求甚解。創作時或者閉門造車冥思苦想，為了創新而創新，或無限地變換各種物質媒介，只為一時一事的主題思想服務……其實，物質是相對於人的意識之外的存在物，是人類絕不容忽視的大自然，而人類也是大自然中的一種物質而已，是宇宙時空之中一個卑微的瞬間存在，並不高於自然物質。古代遺存的露天博物館的藝術經典無言地告知我們：物質是精神的載體，真正動人心魄的藝術魅力是：以物寓意，道器同一。

博物館中的法老王石像

博物館中的女祭司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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