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買走了北京的房子？

先說一個意見：現在北京房價上了天，全賴這屆人民不行。上頭早就三令五申過：大家不要慌，房價不會漲。後來看勢頭不對，改口說：不要急著買房，租房也可以很幸福的。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你若不買，房價自跌。

但是人民太不聽話。你去朋友圈裡看看，到處都在討論房價，個個都蠢蠢欲動，唯恐天下不亂，攪得京城烏煙瘴氣。有些人民的覺悟實在太低，高房價，算是對他們的一點小小教訓吧！

再放一個觀點：高房價的本質，還是因為國家強大了，人民生活富裕了。1980年代的北京，大伙兒排隊搶的是大白菜。1990年代的北京，大伙兒排隊搶的是電視機。2010年代的北京，大伙兒排隊搶蘋果手機。2017年的北京，大伙兒排隊搶房子。

這說明人民的收入不斷提高，消費能力也越來越強。高房價一點都不可怕，反而值得欣慰。

最後一個結論：京城的房產市場，就是被某些消費力強，又唯恐天下不亂的投機倒把份子給攪渾的。這種隱藏在人民群眾隊伍中的黑心資本家，我最近採訪了4個，大家可以聽聽他們的故事，認認他們的特徵。遇到這樣的人：不要猶豫，不要心軟，立即揪出來，按在地上，批倒批臭。

第一個故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

周瑩：28歲，女，未婚，國企員工，吉林人

「我從2014年就開始看房啦，」周瑩苦笑著對我說，「當時傻，沒下手。」

研究所畢業后，周瑩直接進入北京一家大型國企工作。收入未必有多高，但起點和那些普通北漂不同：單位給解決北京戶口。

當別人還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等待繳齊五年社保時，周瑩早就拿到了入場券。

白白浪費三年時間！每每看到自己當年鐘意的房子一魯夫漲時，周瑩都會在心裡痛罵自己。

「2014年我看中廣安門附近的一套兩居室。400多萬，那時覺得簡直是天價了。現在呢？700多萬啦！」

房價不會一直這麼漲的。周瑩安慰自己。等等，再等等吧。

由於在國企工作，周瑩很熟悉國家政策那一套：限購，房產泡沫，資金外流，經濟增速放緩，嚴控銀行信貸資產……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她曾堅信，一切的一切，都證明房價不會這麼無厘頭地飛漲下去。

「沒用的！」周瑩嘆了口氣，「去年930過後，那邊的房子，六十平的一居，600萬左右。今年年初再問，700萬了，還得一次性全款付清！」

周瑩慌了。她決定不再觀望，迅速入手。700萬的房款，她湊不攏這麼多錢。情急之下，只能去找小額借貸公司。

「什麼是小額借貸公司？大白話說，就是放高利貸的。」周瑩解釋。

先找小額借貸公司湊錢，等房本拿到以後，再去銀行抵押貸款，把窟窿補上。這中間，周瑩得多付十幾萬的利息。

「不這樣沒辦法，」周瑩伸出手，比劃了兩下，「這附近的房子都瘋了。五六十平的房子，動輒就是七八百萬，都得全款，我們上哪兒去弄錢？」

為什麼非要留在北京呢？

「東北人不來北京上哪兒？」周瑩有點無奈，「回老家？東北現在什麼樣子，你也知道。氣候差，經濟差，稍微有點能力的人，都跑光了。當初來北京的時候，我就沒想過要回去。」

「我也沒想過靠男人買房子，」周瑩補充道，「現在房子這麼貴，把負擔全壓在對方身上，不公平。」

「何況新婚姻法一出，哪個男的現在會無緣無故給女方買房？」

第二個故事：

房價不相信祖籍

張俊：42歲，男，已婚，公務員，北京人

「知道年輕人沒錢，我沒轍啊，不拿全款，我也沒錢換房去啊！」

張俊看了看身邊的妻子，我的目光隨之落在了張太太的肚子上：很明顯，懷孕該有五六個月了。

這是張俊的第二個孩子。

「人人都羨慕我們北京人，說，啊，你們北京人好啊好啊，有戶口，房子多，什麼都不愁——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就我看，北京這房子現在貴的，嗨，沒幾個北京人買得起！」

張俊在90年代初期，進了市政府下的某廳局工作，運氣好，趕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車。這一套房，兩居室，六十平出頭，沒有電梯，一家人在這兒，一住就是十多年。

「老二馬上出生了，不趕緊換房不行，」張俊撓了撓頭，「咱這套房子，現在值個七八百萬吧，再加上手頭一點兒積蓄，其實也就一套三居的首付，將將的。小年輕們慘，我也慘吶，我四十多的人了，還得背一屁股貸款。他們二十多的小年輕，還能貸30年，我呢？哪個銀行敢貸我30年？」

張俊看上的那套三居室，位於海淀區，北三環。為了老大的中學入學，以及尚未出生的老二以後念書方便，他不敢把房子買得太遠。

「現在學區房什麼價格，你還不知道？」一提到「上學」二字，張俊頓時變得激動起來。

不能多貸些款嗎？

「聽這話，你沒買過二手房，對吧？在北京買二手房，有個建委指導價，超過那個價格，就算豪宅，得多繳稅。所以簽約合同上頭的價格，跟實際給的錢，根本不是一個量的。合同上籤400多萬，實際給的呢？一千三百多！」

張俊沖我伸出了一個指頭。

「貸款怎麼算？銀行貸款可是根據合同價格來的，你簽400多萬，人就只貸你300萬。剩下的錢咋湊？自個兒想辦法唄。沒辦法？沒辦法你買什麼房？」

第三個故事：

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孫靜：35歲，女，已婚或單身，外企員工，河北人

孫靜到底算已婚，還是算單身呢？我拿不準。

法律上講，她和丈夫已經辦了離婚手續，兩人毫無瓜葛。

事實上呢，她和前夫仍住在一起，甚至還睡在同一張床上。一進門，一幅溫馨的家庭圖卷映入眼帘：孫靜在廚房里忙上忙下，前夫在逗弄三歲大小的兒子。

「假離婚嘛，正常得很。」孫靜笑著對我說。

「不離婚不行啊，我們家已經有兩套房了。不辦離婚手續的話，還怎麼再買？」

孫靜的丈夫有北京戶口，按規定，可以買兩套房；孫靜戶口仍在老家，按規定，也可以買一套。

「前兩套房子都上我老公名下了，我是凈身出戶。」孫靜笑嘻嘻地告訴我。

你不怕老公假戲真做？

孫靜收起笑容，說：「他敢？離婚時我們就說好了，兒子歸我，每個月，他得付咱們十萬的贍養費。他要真敢跑，有的他哭的！」

孫靜家沒有剛需，也不打算生二胎。之所以還想買房，完全是為了投資。

「實在沒什麼好辦法，」孫靜解釋，「去年一整年股市都不行。美元倒是漲得厲害，本想弄點外匯，結果國家又出了管制措施。沒什麼投資渠道，只能買房子了。」

孫靜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滿意：去年十月，她相中通州的一套小兩居，花三百多萬買下了。如今不過四個月，已經漲到了四百萬。

「回報率太高了，」孫靜說，「這種回報率你上哪兒找去？」

孫靜來北京早，因此房子也買得早，從買房賣房這事兒上，她嘗夠了甜頭。

「我2008年在北京買了第一套房，」孫靜說，「亮馬橋那邊，一萬一平，每個月要還4000多的貸款。4000多，那會兒我可覺得是天價呢！放現在，4000多能幹嘛？幼稚園一個月的學費都不夠。」

買房要趁早，孫靜勸誡我說。

現在還來得及嗎？

「在北京，什麼時候買房都不算晚。」孫靜堅信。

孫靜想好了。她有個十幾年的閨蜜，也正在跟老公辦離婚。她倆準備合資，在北京再買套房，上在閨蜜名下，收益大家平分。

「我信任她，所以沒關係，」孫靜說，「這些事得跟老朋友一起幹才放心。」

第四個故事：

今朝有酒今朝醉

趙磊：26歲，男，單身，自由職業，湖南人

「工作這事兒，我向家裡人解釋了很多次。沒人懂。到現在，親戚都以為我在北京當打字員。」趙磊坐在大落地窗前的沙發里，笑著對我說。

趙磊的房子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從那裡看出去，可以望見大望路繁華的夜景。這套房子很符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一居室，開放式廚房，原木地板和傢具，洋溢著簡約而現代的氣息。

「這房子不貴。40年產權，就300多萬。當然，大產權的我也買不了，沒戶口嘛，」趙磊說，「社保？你問社保？我才不買那些鬼玩意兒，有毛用啊？」

趙磊的真實職業，是自媒體。更通俗點，算是網紅。他手頭如今有一個微博號，一個公眾號，冬粉不少，收入也很豐厚。

「還好吧。我去年也就賺了80多萬啊，這個數字不算多，」趙磊說，「我們這行，做得好點兒的，一年賺個五六百萬，很正常。咪蒙那種級別的就別提了，幾千萬輕輕鬆鬆的。」

趙磊很年輕，91年生。不知全國有多少91年出生的人，能做到年收入80萬？

「91年不算年輕啦，」趙磊忙忙擺手，「現在好多新媒體人，都是9394年的，那些直播軟體上的紅人，9596的一抓一大把。」

趙磊解釋說，如果傳統行業的更新換代期限，是以10年計的話，新媒體行業，可能是用1年來算的。

「可能今年你能賺一千萬，明年就只有三百萬了，」趙磊告訴我，「後年？後年誰還記得你是誰啊。」

「所以得趁年輕，趁還有人氣，多賺點錢才行。」趙磊像是在勸誡我，也像是在勸誡自己。

你買40年的小產權房，不覺得吃虧嗎？

「40年和70年，有什麼差別？不都是住嘛！」趙磊滿臉的莫名其妙，「買個70年的又怎麼了？70年，到時咱們都90多歲了吧？你有信心活到90多？我可沒有。」

可以留給子女啊。

「你想太多了，」趙磊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先不說我會不會結婚，會不會生孩子，就算有，這房子也是我的，不是他的。我爸媽給我什麼了？按他們的工資，我一輩子不可能在北京買房。」

趙磊的家鄉，在湖南的一個小城市，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公務員。

「再說了，你還真打算，一輩子待在北京啊？」趙磊遞給我一杯酒。

這事我沒認真考慮過。

「好地方多得很，等賺夠了錢，咱們哪兒不能去？」趙磊說，「非得在北京買個70年的房，然後守著它一輩子？」

有些人就是這麼想的。

「那活該他們苦逼，」趙磊哼笑一聲，「反正我不做這種蠢貨。」

更多的故事：接下來……

為保證隱私。周瑩、張俊、孫靜、趙磊均為化名。

當然，至於他們真名叫什麼，相信你也不會在乎。對吧？

活生生的人，在這城裡哪有立足之地。在某些恢弘磅礴的大歷史面前：人，只是一個符號，一個數字而已。

房子，或許就是這大歷史車輪上的，一個軸承吧。少數人跳上了車輪，更多的人，則被碾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