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天才？何謂知音？

何謂天才？何謂知音？

——讀《人間詞話（13、14則）》

13.南唐中主詞：「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乃古今獨賞其「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14.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南唐中主，李璟，南唐後主李煜之父，合稱「南唐二主」，兩人均工於詞。「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出自李璟《攤破浣溪沙》，又名《添字浣溪沙》，比常見的《浣溪沙》多三字兩結句。菡萏，即蓮花，荷花，芙蕖。辭書之祖的《爾雅》在《釋草》中說：「荷，芙蕖……其名菡萏。」整句話的意思，如下：荷花零落，綠葉凋殘，西風吹來時，荷塘如美人遲暮，獨影闌珊。王國維認為這句詞寫出了「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我們再來看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與上句出自同一首詞，一為上闕，一為下闕。這句在寫思婦想念邊塞的丈夫，細雨綿綿，夢到邊塞風物渺遠，醒來后，獨坐小樓中，一邊吹笙，一邊懷念遠在千里之外的他，寒氣逼人，涼涼夜色，好不凄涼！

王國維認為「菡萏」句比「細雨」句更佳，認為古今人都沒有真正理解李璟詞的用意所在。我以為後一句我們更容易設身處地，感同身受，體會那痛苦而又糾結的思念之情，所以更容易引起共鳴，而王所推崇的前一句則更多的時「起興」，所謂起興，更多的就是借動植物形象來營造一種氛圍，這種氛圍中包含著與所寫人物同質性的情感和作者意思。我想，王國維的意思是，后一句的思情正濃，早已在開頭中便有了預設，可惜世人未識得。知音難覓，正在於此。

現在看第14則。溫飛卿，就是溫庭筠，字飛卿，花間詞鼻祖。韋端己，就是韋莊，字端己。李重光，就是李後主李煜，字重光。三人詞，都稱得上一個「秀」字，何謂秀，「榮而實者謂之秀」，什麼叫榮而實，就是外表秀麗，而表裡如一，秀外慧中，名副其實。秀，比華而不實更實在，比樸實更光鮮秀美。三人雖都稱得上「秀美」，但秀美的境界是不同的，溫庭筠，其秀在「句」；韋莊，其秀在「骨」；李煜，其秀在「神」。我們列舉三人的詞作來具體看看，差別在哪裡？

小山重疊金明滅， 鬢雲欲度香腮雪。 懶起畫蛾眉， 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 花面交相映。 新帖綉羅襦， 雙雙金鷓鴣。 （溫庭筠《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韋莊《菩薩蠻》）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虞美人》）

以上是三人各自的代表作。讀溫庭筠，如同欣賞一位光鮮秀麗的少婦，雍容華貴，端莊典雅，但看完也就如此而已，這就是秀在「句」，就是美在眼裡，驚艷一時，過目而已；讀韋莊，如其筆下的江南美人，天然，清新，如明月一樣，皎潔無瑕，骨子裡有一種留戀，不舍，惹人無限愛戀，所以秀在「骨」，就是美在韻致，纏繞人心，情入骨髓，令人過目難忘，魂牽夢繞；讀李煜，如沐十里長風，如遇仙女臨凡，自帶一種仙氣和愁緒，其秀在「神」，就是美在心，與靈魂合而為一。何謂神？此曲只應天上有，神落凡間，出語自然不俗，即便寫愁，也是「一江春水向東流」。

詩人，是流落人間的天才。天才都是寂寞的，寂寞而生憂愁，愁情化為深秋的露水，於是成為詩人。儘管其職業是皇帝，大臣，甚至乞丐，農民，但骨子裡卻與世界隔離的。這種隔離不是主動疏遠，而是天性使然。天才，對於所在領域的敏感度遠遠超出一般人。詩人，作為詩的天才，不僅敏感於語言，更敏感於情感。天才擁有獨一無二地感知世界的方式，並將這種獨一無二用藝術表達出來，而他的藝術化的表達方式，也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風格，所以，我們讀一篇詩，雖不知作者，大致可以猜出，是李白的，還是王維的，或是陶淵明的等等。

天才，不需要崇拜者，他就是他自己。天才的本領就是創造，就是樹立風格。李煜是天才，迄今為止，也只有一個李煜，一個李後主，也只有一個人能寫出「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一江春水向東流」。對於天才作品，最好的辦法，是閉嘴，好好體會。（原諒我說了這麼多。）

知音難覓，自古而然。大鑒賞家的出世，就像一座橋，在天才和後世之間搭建起來。但真正的知音還是少的，儘管鑒賞家能夠引領我們進人隱秘之所，但其中的微妙之處，非知音不能體會其堂奧。一方面，我們要感謝王國維這樣的美學家，另一方面，我們也要沿著這條路，尋找千年前的知音。茫茫歷史，浩如煙海，的古典詩詞，燦若群星。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對中華文化的傳承和再創造，任重道遠。又常感慚愧，所知甚少。勉勵勉勵！

大師都是有些怪癖的，並非他不按套路出牌，而是他的處事方式使然。你怎樣看待王國維式的傲嬌？你覺得王國維是否偏執？

書友@黎明

王國維以自己的「傲嬌」將詩詞推向了最高的「境界」； 卻以自己的「偏執」以自殺的方式把正值與日中天的人生戛然而止於大地。緬懷王國維志存高遠、靈動山河，魂系大地，充滿才氣的一生令人敬仰！可嘆他也有想不開，走投無「境界」的時候，最終以死祭天，令人惋惜！ 感嘆人生，有多少「傲嬌」與「偏執」，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書友@longyan

王國維身上有康德式的冷靜、理性與刻板，還有叔本華式的執拗、傲嬌與怪癖。他的理性和獨到眼光使他善於論斷，他的"偏執"體現在他"偏愛"於李白詞的氣象，傲嬌和偏執成就了學術上的王國維，也是導致他投湖自殺的重要原因。傲嬌而保守，所以死守舊文化，偏執而理性，所以以清王朝覆滅為辱。性格決定命運，我們應該從王國維身上吸取教訓，應該圓通，豁達，看透一點，不去鑽那個牛角尖。曾幾何時，我也有著有識女子的清高與自負。「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寧可枝頭抱香死，不隨落葉舞西風」！「命可終身不嫁，決不委屈求全」！這些話擲地有聲。但現在想來有點傲嬌和偏執，一點用都沒有。我現在的座右銘是「笑著活下去」。因為人若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世界上除了生死是大事，其他的都不是事。只有活著，才能改變這個世界，才能為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添磚，而我們自己也變得站得高，看得遠！

書友@青山常在

王國維的傲嬌與偏執，成就了他境界的悠遠，學術的高端。境界是一座高峰，可一攬眾山小，有禪意，有自然，有科學，有夢幻，比興趣說有拓展，比神韻說更超前，來源於多元化中精典，是一個人有我無我的潛心修鍊。

天才與藝術的關係，是一個永恆的話題。康德說：天才為藝術立法。然而，如今的時代，藝術逐漸式微，天才彷彿也不那麼耀眼了。而活著的人倒是越來越感覺孤獨，知音難覓。你怎樣看待藝術，看待詩人，藝術何為？詩人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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