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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國笑話到日本「小咄」

▲漫畫《願腳踢》

笑話在本是出於娛樂的目的,往往語言輕浮,內容低俗,為士大夫及文人學者所鄙夷。但在江戶時代的日本,漢文笑話則經過儒者的重重改造包裝,如「用語的文言化」、「內容的本土化」、「故事的合理化」等等,以其簡短易學而又風趣幽默的特點,成為漢文學習者學習漢文的一種重要範本。

明代馮夢龍所編笑話集《笑府》傳入日本以後,其訓點本與翻譯本於江戶中期在江戶(今東京)和京都兩地同時出版。此書所載笑話的題材與文本亦對日本的幽默文學產生了很大影響。在日語里,江戶時代的笑話一般寫作「小咄」或者「小噺」等,雖然兩者都讀作「kobanashi」,但前者所用「咄」字可解釋為「口中所出之語」的意思,後者所用「噺」則表達了笑話需要隨時求新的特徵。相應的作品集叫「咄本」,也叫「噺本」(在日本,「小咄」和「小噺」因為讀音相同可以互相使用,但為了行文方便,本文統一為「小咄」和「咄本」)。《笑府》不僅影響到了日本輕口本[即元祿年間(1688—1703)前後在京阪所出版的早期咄本]、小咄本[即享保年間(1716—1736)在江戶地區所出版的後期咄本]文本的簡潔性與內容的多樣性,更是直接促成了日本漢文體笑話這一文學形式的產生。

今天日本國內現存的漢文笑話集約有二十多種,本文擬以江戶後期的儒者津阪東陽所寫《譯准笑話》中受《笑府》影響的作品為例,試比較其中的異同,並探尋作者對笑話的日本本土化的實踐。

笑話集的翻譯及其影響

論及笑話對日本笑話的影響,時代較早的是寬文六年(1666)出版的《事文類聚》翻刻本,參考此書中笑話改編而成的小咄散見於《理屈物語》(1667)、《囃物語》(1680)等前期咄本中。在此之前,在慶長年間(1596—1615)已有宋代《風月笑談》寫本,另外,內閣文庫所藏《笑海叢珠》《笑苑千金》 為江戶初期的寫本。這些寫本的出現都表明,在江戶初期,時代較早的宋代笑話集已經傳入日本並被閱讀了。出版於寶曆二年(1752)的《雞窗解頤》則是日本第一部笑話選集。此書所收笑話共計有五十篇,其中選自《笑海叢珠》的有二十五篇,出於《笑苑千金》的有二十二篇,《諧喙錄》兩篇,此外一篇出處未詳。這三本笑話集都屬於唐宋年間,時代較早,因而其文體用語也較為古雅。不過,寶曆年間,明代的俗語文學被廣泛地介紹到日本,這自然也對日本的笑話產生了影響。寬延四年(1751),岡白駒模仿《笑府》,第一次嘗試將日本笑話譯為漢文,編纂出版了《譯准開口新語》。寶曆之後的明和年間(1764—1772),有三種《笑府》(皆見於武藤禎夫所編《笑府集成》,太平文庫,2006年)的抄譯本前後出版發行。其中明和五年(1768)京都出版的《笑府》(以下稱笑A)共收錄176則笑話,在漢文原文上附有「返點(一種按照日語語序來標示漢文的符號系統)」 、「送假名(為漢字所附加上的日語詞尾)」及簡明的日語意注(日語稱為「ルビ」)。同年在江戶亦出版了另一種《笑府》(以下稱笑B),共選入80則笑話,除在原文上附有返點、送假名和意注之外,還在其後添加了略有口語化的訓讀文。之後的明和六年(1769)又有《刪笑府》一書,其出版地未詳;全書笑話共有70則,在原文上亦帶有返點、送假名和意注。另外,出版於安永七年(1778)的翻譯本《笑林廣記鈔》[歡笑處士譯,影印本見於《噺本大系》第二十卷(武藤禎夫編,東京堂出版,1979年)]全書32則笑話中,亦有不少作品取自《笑府》。

不過,詳細看來,日本小咄集中受笑話影響最大的還是《笑顔はじめ》[天明二年(1782),見於《噺本大系》第十二卷],其書所載的29則小咄中,出自《笑林廣記》[乾隆二十六年(1761)《新鐫笑林廣記》十二卷四冊本,有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穀村文庫藏本及筑波大學中央圖書館藏本。另內閣文庫有稍後出版於乾隆四十六年(1781)的刊本]的就有二十六則之多,這其中,同時也見於《笑府》的共有九則。而在《譯准開口新語》全書一百則笑話中,取自笑話的僅有六則。這之後編撰的漢文笑話集中更是極少能見到《笑府》等笑話的影響。反而在個別的小咄集中,取材自笑話的小咄時有所見。不過,江戶後期出版的漢文笑話集《譯准笑話》中,有十幾則能明顯看出是取材自笑話集《笑府》。

《譯准笑話》與其作者津阪東陽

《譯准笑話》一書是江戶時代極有代表性的漢文笑話集之一。全書共有198則笑話。《譯准笑話》的版本,目前能見到的有①文政七年甲申正月發行、書林京都鉛屋安兵衛、京都上村藤右衛門、大阪柏原屋清右衛門、伊勢津山形屋傳右衛門本,②同版所印文政九年稽古精舎藏版本,③文政九年小品堂藏版本,④文政九年陽華書房藏版本,⑤文政九年文光堂藏版本,⑥文政九年藏版本,及明治時期出版的幾種活字印刷本等,共有十數種存世(參見荒尾?秀《訳準笑話の書誌と諸本》,清泉女子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紀要,2014)。作者津阪東陽(1757—1825)是日本藤堂氏津藩的儒者,曾做過其藩藩校有造館的第一任督學。其著述頗豐,有詩學書、選詩集《杜律詳解》(1815年作,1835年刊)、《夜航詩話》(1816年作,1836年刊)、《夜航余話》(1836)、《葛原詩話糾謬》《雜纂譯解》(1805)、《古詩大觀》(1788年作,1830年刊)、《唐詩百絕》(1789)、《絕句類選》(1824)、《歷代絕句類選》(1786),教學、論政書《孝經發揮》(1813年作,1823年刊)、《忠聖錄》(1796)、《本藩官吏譯名》(1808)、《聽訟匯案》(1806年作,1831年刊)、《道之柴折歌合》(原名《童女庭訓》,1796,1835年改名再刊)、《武家女鑒》(1796年作,1839年刊),歷史、傳記、民俗類《太祖創業志》(1819)、《聿脩錄》(1819)、《祠堂考》(1812)、《伊勢軍談》(1788)、《勢陽考古錄》(1815)、《伊勢雜誌》(1815)、《伊勢考古錄》(1818),隨筆雜談類《稽古余筆》《薈瓚錄》《代奕閑覽》(1845)、《紀事集覽—初學譯准》(1788年作,1826年刊)、《譯准笑話—習文楷梯》(1812),詩文集類《東陽先生詩文集》(手寫本)、《東陽先生百絕》(手寫本)、《東陽遺稿》(手寫本)、《孝綽文集》(手寫本)與《東陽先生文抄》(手寫本)等流傳至今。(參見津坂治男《津坂東陽の生涯》,竹林館,2007)

以上著述雖然涉及範圍很廣,但能看出,漢文教育一直是津阪東陽寫作或者說工作的重心。

《譯准笑話》的寫作目的

首先需要注意的是《譯准笑話》書前所附之序文,其原文如下(按:以下《譯准笑話》皆引自《噺本大系》第十二卷,武藤禎夫編,東京堂出版,1979年):

初學作文,須從敘事入手。第取俗話,數綴以習之。狂言綺語,方便設教。由其所易道,馴致以引之。亦塵垢粃糠,陶鑄堯舜者;實下學之捷法,誘蒙之善術也。夫學文之方,敘事茍得手,則議論自在也。敘事且未能,遽轍作議論,猶不學楷法,而作草書耳。坡翁所謂,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俗儒誨人,不量程分,高尚其事,強為難能。使黃口子弟,敢論古賢。或擬對策,效顰西人制藝之弊,不但倒行逆施,枉費工夫,抑且驕慢好辨,而騖於空論,徒賊夫人之子,多喙三尺手五斤者,豈不太謬哉。《譯准笑話》二百則,蓋為是而作,教人依樣畫葫蘆,誠方便善誘之法。即滑稽之文,而持法精嚴,務避浮靡,要尚簡明,所以備學者準則也。且夫佳謔機警之妙,可以發揮人之才氣,又多通人情世態,殊逾於說鬼語怪矣。其間頗寓風刺,切中時俗之窾,亦和飴進葯者。微言感人,尤是以警戒焉。撰人不著名氏,蓋避好事之嫌,不欲銜伎倆也。詳觀文氣,定系老筆,其觸事激物,屢見慷慨之意,想藉遊戲謔浪,以寫其胸次之磊落。強自耗壯心,而遺余年者歟,其亦可哀也已。余勸書肆刊行,資世之習文者,弘其易入之方。初學階梯,必由乎是。其勿以戲筆,而輕視之哉。抑詩不云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君子所慎也。話之奇逸者,或涉猥褻,蓋亦筆華之失,殆是風流罪過,不免為白璧之瑕耳。歲戊寅春社日匏葊痴叟題

序文結尾有「匏葊痴叟題」一句,看起來乃是別人應作者所請寫成的文章。但若細考之,「匏葊痴叟」乃作者津阪東陽的一個別號,因此序文應該是作者自己所作。

《譯准笑話》序中有「譯准笑話二百則,蓋為是而作」一句,這裡的「是」指的是在學習漢語的時候如果基礎不牢固,漢語水平則難以得到提高。序中提出「敘事」即對客觀事物的描寫是漢語寫作時不可或缺的基礎,其主張「即滑稽之文,而持法精嚴,務避浮靡,要尚簡明,所以備學者準則也」,這也是最明確地提出「譯准」這一概念的漢文笑話集。不過「譯准」這個詞最早的出處卻是在另一本叫做《譯准開口新語》(1751)的漢文笑話集(《譯准開口新語》《善謔隨譯》《善謔隨譯續編》都見於武藤禎夫《噺本大系》第二十卷)。如書名所示,這本書亦將「譯准」作為寫作目的。其書的序中有「先生大著作,布在人耳目,是其小小者,亦唯文之不可以已也。我以彼之文,而作文之要,莫譯是若焉。則茲書也,人人將準則焉[先生的這部大作,已經有很多人看過了,雖然是先生作品中不起眼的一小冊,但是(就像前面所說的那樣)文章是(中日交流)不可或缺的,(並且)我們日本人用他們人的語言來寫文章,最好的辦法就是翻譯。那麼這本書就會成為每個人(寫作漢文)的標準]」的表述。此外,僧人靈松子所作漢文笑話集《善謔隨譯》(1775)的序中亦有「斯亦可以備文海之津梁也」的記述。在其後所出版的《善謔隨譯續編》(1798)的序中,則又寫道「適有太宰氏之徒藤東園者攜去,遂上諸梓,乃以為文海之津梁雲」。如以上三部書所述,有相當一部分漢文笑話集的出版目的,大都是「譯准」和「津梁」等,基本都與漢語學習相關。

不過,之前的漢文笑話集中,亦如《笑門》(1797)序「夫學者博涉之暇,若有手把之,則當足散卻其郁情,是殆過虎溪而笑之類也。於是乎可謂詼笑益於學業矣,然刊之家塾亦為世之笑而已」(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狩野文庫藏本)中所記,主張著重笑話本身的娛樂性。《胡盧百轉》的序文中更是明確地寫道:「京師有彥八,江戶有豆藏,共以雜談鳴者也。和州河原澤繪畫其談而表具者也。雖極其妙境,則令予敲太鼓。予不能辭,乃取枹曰,田田,坎坎,始焉,始焉。」(日本富山縣高岡市立中央圖書館所藏)彥八指的是活躍在享保明和年間的京都落語家米澤彥八,豆藏則是一名元祿年間在江戶十分有名的街頭藝人的名字。從序文中可以看出,作者寫作笑話的目的極其單純,就是因為作者喜歡笑話,而無關其他。

另外,《囨談》(1824)中則寫道:「邦人錄解頤談者,雖一二行世,文辭頗誤謬,識者囨焉。近鑴肖棠輻聚,錯亂不可讀。」從中也可以看出,有一些作者寫作漢文笑話的目的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漢文水平(原文與相關研究見拙作《江戸の笑い―漢文で熟した富山の文化》,桂書房,2012年)。

《譯准笑話》對《笑府》原文的改變

如前言所述,日語中對笑話的稱呼「小咄」,就體現了笑話需要隨時求新的特徵。因此,即使是書籍中所載的笑話,為了能幽默地從口中說出,也必須要對其進行再次加工。以下,筆者試以《笑府》卷一古艷部中「官府生日」(笑A及笑B皆收入)一則為例,考察其變為「小咄」的具體過程。

「官府生日」原文如下:

一官府生辰,吏曹聞其屬鼠,醵黃金鑄一鼠為壽。官喜曰,汝知奶奶生辰,亦在日下乎,奶奶是屬牛的。(本文所舉《笑府》各則笑話,皆參照武藤禎夫編《笑府集成》所收《原本笑府》原文)

而參照《笑府》而寫成的小咄本《笑顔はじめ》中,亦有此則笑話,名《誕生日》,其原文漢譯如下:

大名家的勘定(類似於賬房和買辦)過生日的時候,(和勘定)有來往的商人一起商量,最後決定送一個禮物。因為聽說勘定是屬鼠的,因此用白銀鑄了一個老鼠作為禮物。奉行(指勘定)很高興,請大家喝酒,並說:「真是萬分感謝大家的心意,內人的生日大家知道嗎?過了這幾天就是了。」商人們說:「那真是要祝賀您夫人了,不知尊夫人是哪一年生人呢?」奉行說:「內人比我小一歲,是屬牛的。」

從內容來看,可以說基本上只是將《笑府》的原文如實翻譯為日語,除了將人物職業、稱呼上日本化之外,笑話本身並沒有出現明顯的變動。

除《笑顔はじめ》之外,還有兩則小咄在創作上應該是受到了「官府生日」的啟發,其原文漢譯如下:

屬鼠的[《樂牽頭》明和九年(1772),見《噺本大系》第九卷]

一武士與僕人同行,在路上看到一隻死老鼠。武士說:「角內(僕人名),去把那隻老鼠拾起來。」角內說:「可是那隻老鼠已經死了。」「這我當然知道,不過我是屬鼠的,見到這個於心不忍。」「哎!老爺,幸虧您不是牛年生人,小的還真是走運呢。」

鶴[《坐笑產》安永二年(1773), 《噺本大系》第九卷]

某大名,將軍賞賜給他一隻鶴。為了祝賀這件事,其治下的百姓頭(模擬於鄉紳地主)與家老(輔佐藩政的家臣)都來說:「這真是貴家長久之基,與有榮焉。」給他們吃的是沒有鶴肉只有一層薄薄油花的青菜湯,大名還問:「這很難得吧?」(有人問)「說起來,您一定給將軍那邊送了許多禮物吧?」(大名說)「是很多,大概有一千兩左右吧。」於是百姓頭認真地說:「賞賜給您的不是烏龜,這真是太好了。」

相比較於《笑府》中官員的貪婪,衙吏的鑽營,日本的笑話則較少涉及這一方面。而且在日文小咄改寫時,還運用了「鶴千年,龜萬年」這樣的日本俗語,使得笑話更加貼近日本讀者的生活,試圖引起讀者的共鳴。

不過,在《譯准笑話》中,這則笑話是如何呈現的呢?《譯准笑話》第7則原文如下:

一衙官生辰,掾屬醵錢。為其屬鼠,鑄金鼠為壽。官喜其用意,玩賞弗措。因謂曰,卿等亦知荊婦生辰乎。渠乃屬牛雲。

雖然基本的內容並沒有變化,但原文中的「奶奶」、「奶奶是屬牛的」這樣的口語表現都被改為較為文言的「荊婦」等詞,可以看出作者在寫作時將俗語文言化的傾向。呈現出這種傾向的例子還可以列舉出以下幾個,如《譯准笑話》第116則:

醫誤治死人之兒,怒將鳴於官。請以其子賠之,事得釋焉。一夜有叩戶者,曰,主婦暴病,敢煩胗[診]治。醫謂妻曰,不可輕往,恐亦見取汝矣。

此則笑話的原文應是參考了《笑府》(笑B中收入,不見於笑A。另,亦見於《笑林廣記鈔》)卷四方術部「賠」一則:

一醫醫死人兒,即以己兒賠之。無何,醫死人仆,家止一仆,又以賠之。一夜又有叩門者,雲娘娘產里病,煩看。醫私謂妻曰,又看中意你了。

「娘娘」、「又看中意你了」之類的口語白話,分別改寫為「主婦」、「不可輕往,恐亦見取汝矣」等文言詞。而且與《譯准笑話》相比,《笑府》原文中從兒子到僕人再到妻子,最後給人一種果然如此的戲劇感,而且醫生對妻子說「又看中意你了」更是使人為庸醫的無知與愚蠢發笑。而《譯准》則更傾向於詳細地記事,其結果是,與《笑府》相比幽默感被削弱了。

再有,《譯准笑話》第113則記述了這樣一則故事:

賊入人家,懶夫赤貧,掏物無所得,悵然徑去。夫追呼曰,好漢,請閉戶而去。賊曰,夫何所慮,須安心睡。又入一家,無復床席,殆是空屋。唯窗下有一大藤簍,試挈頗重。謂搬家去,猶遺是物。忙手發蓋,則有人赤裸而卧,曰誰居,作惡,使蚊入焉。

試與《笑府》卷三世諱部的「遇偷」(笑A、笑B皆有收入)一則相比較:

偷兒入一貧家,遍摸,一無所有,乃唾地而去。貧漢於床上見之,喚曰,賊可為我關了門去。偷兒曰,你這個人呌我賊,也忒難。一說,喚賊關門。賊笑曰,我且問你,關他做甚麼。亦有味。舊說雲,賊可替我帶上了門。賊曰,是這等貧懶,所以做不得人家。貧漢曰,我做人家與你偷么。(至「偷兒笑曰」以下部分僅見於笑B)

與《笑府》相比較,《譯准笑話》作者刪去了漢語原文中的「了」、「這個」、「忒」、「什麼」、「么」等白話詞,取代以更加文言化的表達方式。

小咄中亦有類似的笑話,例如《落噺笑種蒔》[安政三年(1856),《噺本大系》第十六卷]里的《小偷》一則,漢譯如下:

小偷不知道這是一戶窮人家,偷偷地進去。什麼地方都翻遍了,一點兒值得帶走的東西也沒有,小偷很失望,挫敗地說:「不像話!真是白費力氣!」正要回去的時候,窮人閉著眼說:「哎,偷兒先生,走的話,請把身後的門給我帶上吧!」小偷笑著說:「帶上做什麼呢?」

三則笑話的結尾都是小偷對於貧窮主人要求的反問,造成了一種類似於相聲里翻包袱的喜劇效果。而從結尾一句來看,小咄無疑是參照了《笑府》寫成的,而《譯准》則是將《笑府》最後一句反問做出進一步的詳細解釋。亦可以看出在改編笑話時,日本作者更傾向於對原文進行完整的解釋並將其形諸文字。

還有《譯准笑話》第132則:

有憂貧者,或慰喻曰,需用媒妁。曰為媒妁者,何能救貧。曰彼口之利,以丑為美,俾貧作富,靈妙如神。

此則笑話取材於《笑府》卷五廣萃部「又(媒人)」(笑B中收入,不見於笑A,另亦見於《笑林廣記鈔》)一則。

有憂貧者,或教之曰,只求媒人足矣。其人曰,媒安能療貧乎。答曰,隨爾窮人家,經了媒人口,就發跡了。

將第132則與《笑府》相應作品進行對比,諸如「了」這樣的口語詞被刪去,笑話的最後卻以四字句「彼口之力,以丑為美,俾貧作富,靈妙如神」結尾,能明確看到作者對漢語白話用語的文言化嘗試。

雖然中日都有媒婆這一職業,明代陶宗儀在《輟耕錄》中曾提到:「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也。」但媒婆在一向被視為搬弄口舌、無惡不作的代表。雖然在日本的小咄中也能看到有關媒婆的作品,但數量卻非常少,且直接而嚴厲批判媒婆的作品,就是對《笑府》的直接翻譯,如《笑顏はじめ》中的《媒人》一則,漢譯為:

有人感慨自己貧困,一人說:「既然你這樣感嘆自己的貧窮,那就托媒人想想辦法吧。」這人問:「這是為什麼?難道媒人還能醫治貧窮嗎?」回答說:「哎呀!經媒人的口,醜女也能被說成是天仙,窮鬼也能被說成是真人不露相的富翁咯。」

但與這樣強烈批判媒人的作品不同,日本自產的笑話中,所嘲笑的僅僅是媒人臨場應變的應對能力,從描寫的形象看,對媒人所持態度並不帶有那麼強烈的批判色彩,相對則較正面溫和。如《為長相困難者做媒》[《軽口大わらひ》延寶八年(1680), 《噺本大系》第五卷]:

有人(給一戶人家),撮合一對男女,雙方父母也都同意了。這家的兒子偷偷地叫媒人來,問道:「感謝你給我介紹媳婦,不過那個姑娘長得怎麼樣?」媒人想我得說得好聽一點,便說:「世上沒有那麼好的姑娘了。善女紅,會讀書,方方面面都很好,身段如弱柳扶風一般。櫻桃小嘴,眼睛也細細的,像芒草的葉子一樣。」這家的兒子說:「別的都挺好的,但女性的眼睛應該大一點,我不是很喜歡太細的。」這個媒人知道不好,馬上說:「不是不是,只有一個眼睛是細細的,另一個很大很大的!」

(2)內容的本土化

在將口語改為文言的同時,作者為適應日本的社會及文化而作的改動也隨處可見。比如《譯准笑話》第16則,原文如下:

詩社宿題,期迫明日。有惰而俄作者,夜參半,沉吟未成。喟然而嘆曰,嗚呼,苦哉。腹且裂矣。婦人在旁,曰與生子何如。曰不啻也,生子舉其所有耳,索句之苦,素腹中所無,豈不尤艱哉。

與這一則笑話相同的笑話有《笑府》卷二腐流部的「產喻」(笑A中收入,不見於笑B,另《笑林廣記》中亦有與之類似的笑話「腹內全無」),其原文如下:

一士屢科不利,其妻素患難產。謂夫曰,中這一節,與生產一般艱難。士曰,你卻是有在肚裡。(以上為原本《笑府》所載內容,日本明和五年出版之笑A作:「一秀才將試,日夜憂爵不已。妻乃慰之曰,看你作文如此之難,好似奴生產一般。夫曰,還是你每生子容易。妻曰,怎見得。夫曰,你是有在肚裡的,我是沒在肚裡的。」)

因為日本並沒有類似的科舉制度,所以在改寫時,作者以當時較為風行的詩社取代《笑府》中的科舉。

此外,時代早於《譯准笑話》出版的另一本漢文笑話集《花間笑語》(江戶時代的儒者三村崑山所著漢文笑話集,手抄本,未出版,自序為1808年)中亦有類似的笑話。

村學究作詩,憑梧蹙頞,半夜不語。其妻問曰作詩何苦。學究曰,作詩之苦,甚於婦人之產。妻曰,婦人之產也,懊懊惱惱,腹痛如裂,動系性命,其苦無可比者。學究曰,否,產雖苦,然是出腹中所有也。我之作詩,則腹中所無,而欲強出之也,其苦豈產之比哉。(《國文學未翻刻資料集》大久保正編,桜楓社出版,1981)

又,從《譯准笑話》第14則中,也能看到作者進行本土化的努力。

貧人見債主至,泣告曰,吾死矣。驚問何故。曰昨夜夢死。債主慰曰,夢多相反,必壽征也。乃言又有一夢,盡償公債矣。

這一則笑話與《笑府》卷三世諱部的「說夢」(笑B收入,不見於笑A)一則類似,「說夢」原文如下:

欠債者謂討債者曰,我命不久矣,昨夜夢見身死。討債者曰,陰陽相反,夢死反得活也。欠債者曰,還有一夢,夢見還了你的債。

所謂 「正夢」「反夢」的說法,日本也有。不過因為「陰陽」一詞在日語中基本上不當做「生死」來講,因此作者在改編時,有意識地將「陰陽相反」一句刪去,而僅僅保留了日本人也能理解的「夢多相反」一句。不過,在《笑府》傳入日本之前,小咄中就有以夢為題的笑話了,如《醒睡笑》[元和九年(1623),《噺本大系》第二卷]中的無題一則,漢譯為:

有一個若眾(男妓,類似於明清時代的男相公),對念者(類似於契兄弟關係里的契兄)說:「昨晚在夢裡,夢見你用金子造了一隻雛雞,然後送給了我。」念者說:「說起來,我剛才在夢裡,也夢見給你了你剛才說的那樣東西,但你說不要,於是後來就還給我了。」

此外,還有《譯准笑話》第50則:

路上有搪突醫人者。醫怒,奮拳欲驅。其人遽跪曰,請受腳踢。人訝之,曰嬰渠手致死耳。

這則應取自《笑府》卷四方術部「願腳踢」(笑A笑B皆有收入,亦見於《笑林廣記鈔》)一則:

樵夫擔柴,誤觸醫士。醫怒,欲揮拳。樵跪曰寧受腳踢。旁人訝之。樵曰,經他手,定是難活。

不論是在還是在日本,庸醫都常常是笑話中被嘲笑諷刺的對象之一。《譯准笑話》第50則中不僅可以明顯看到作者將《笑府》白話文文言化的努力,比如「誤觸」改為「唐突」,「揮拳」改為「奮拳」等。還可以發現作者將原作中的樵夫改為了路人,這是因為雖然在明代,農民砍柴販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是在日本江戶時代時,商業發達,當時已經出現了專門販賣竹木炭等燃料的商店,稱為「炭薪問屋」。這種中日之間的差異,使得對日本人而言,樵夫這一形象是十分陌生的,因此對其改造也變得很有必要。

日本小咄中與此類似的笑話還有很多,現試舉兩例如下:

藪醫師[《春袋》安永六年(1777),《噺本大系》第十一卷]

(醫生)聽到有人急病,慌忙往外跑時,不小心把隔壁的孩子給踢倒了。孩子的母親出來說:「你這個醫生,不論有多麼急的病人,也不能把別人的孩子給踢倒啊!」正在爭執中,(長屋的)房東過來說:「都是租住在這個長屋裡的人,大家就互相體諒一下吧。而且幸虧只是被他用腳踢了,經他的手后,能活下來的人一個都沒有呢!」

醫生[《笑顔はじめ》天明二年(1782),《噺本大系》第十二卷]

從對面來了一個醫生,走路時和酒店的小夥計撞了個正面。醫生很生氣,口裡說著「你這個可恨的傢伙!」準備舉手就打。小夥計趕緊說:「哎呀哎呀,請用腳踢吧,千萬不要勞煩您的貴手!」醫生就問:「為什麼這樣說?」小夥計說:「經您尊足,還不至於喪命;若勞煩貴手,我就活不了了。」

又《譯准笑話》第109則:

山鄉之民,過市把鏡,宛見父在,驚感大喜,遂購以歸。敬藏諸佛龕,朝夕啟奩拜謁。妻怪而試視,便見一婦人,遽為反目,大罵闘毆。鄰有尼僧,趨來勸解。妻指鏡告故,就而窺之,乃謂妻曰,請須貸宥,滛婢引咎,既已為尼矣。

這應取材於《笑府》卷十一謬誤部「看鏡」(笑A收入,不見於笑B)一則:

有出外生理者,妻囑回時,須買牙梳。夫問其狀,妻指新月示之。夫貨畢將歸,忽憶妻語。因看月輪正滿,遂買一鏡回。妻照之,罵曰,牙梳不買,如何反娶一妾。母聞之,往勸。忽見鏡,照雲,我兒有心費錢,如何娶個婆子。遂至訐訟。官差往拘之,見鏡慌雲,如何就有捉違限的。及審,置鏡於案,官照見,大怒雲,夫妻不和事,何必央鄉宦來講。

這兩話所講的都是妻子將鏡子中自己的影子誤認作丈夫的小妾而引發出的一連串的反應。但是《笑府》「看鏡」一則更多地反映了當時不同階層、職業人物的心理。而《譯准笑話》第109則則是單純地停留在誤會這一層面上,並沒有進一步深入。在日本,關於鏡子的傳說,從《百喻經》第35話「寶篋の鏡の喩」的佛教故事開始,就廣為人知。江戶時代,通過謠曲「松山鏡」和狂言「土産の鏡」等作品,鏡子傳說也逐漸固定了下來。

還有《譯准笑話》第125則。

少女將嫁,有詢於嫂。嫂曰,不可勝言。既而回鸞,怨曰,妄語娘。及重歸寧,問,夫婦之道,何神所創。曰,諾冊二尊,為何問之。曰,欲上物報賽也。

這與《笑府》卷九閨風部「問嫂」(笑A收入,不見於笑B)一則極為相似。

舊話雲,有出嫁者,哭問嫂此禮何人所制。嫂曰,周公。女將周公大罵。及滿月歸寧,問嫂周公何在。嫂雲,尋他做甚。女曰,欲制一鞋謝之耳。

本話應該是按照「問嫂」改寫而來,其前半部分與「問嫂」的第一部分相近,後半部分則因為日本並沒有周公制禮的說法,所以代之以日本的兩位神祇。

(3)故事的合理化

比如《譯准笑話》第129則:

塾師好晝寢,而禁人太嚴。曰,我乃夢見周公也。生徒有犯者,大怒,罵為糞牆朽木。生曰,吾亦夢見周公。師詰曰,實夢周公,所說何事。答曰,小生以先生弟子請見,周公曰,吾未嘗有與汝先生夢見也。

與之類似的是《笑府》卷二腐流部的「晝寢」(笑A收入,不見於笑B,另亦見於《笑林廣記鈔》)一則:

一師晝寢,及醒,謬言曰,我乃夢周公也。明晝,其徒效之。師以界方擊醒,曰,汝何得如此。徒曰,亦往見周公耳。師曰,周公何語。荅曰,周公說昨日並不曾會尊師。

「又(晝寢)」:

夫子責宰予以朽木糞土。宰予不服曰,吾自要見周公,如何怪我。夫子曰,日間豈是夢周公時候。宰予曰,周公也不是夜間肯來的人。

日本的這篇笑話大體上與《笑府》晝寢的第一小段相同,而「糞牆朽木」一語顯然是參考了第二小段「又(晝寢)」,並且更加接近《論語》中的原文。不過日本的笑話中明確地將塾師定義為一個「禁人太嚴(寬以待己,嚴於律人)」的人物,這與《笑府》中老師偶然入睡的設定還是有所區別的。小咄中亦有類似笑話,如《笑顔はじめ》中的《先生》一則,漢譯為:

老師睡午覺,卻不讓學生睡。學生於是說:「光你一個人午睡,這是為什麼?」老師說:「我是為了去夢裡見周公。」第二天,學生也午睡了,老師非常生氣,用戒尺把學生打醒:「真是個可惡的傢伙!我不是說了好幾次不許你午睡嗎?為什麼?」學生說:「我也是為了去見周公。」老師說:「你真是個嘴硬的傢伙,那我問你,你說你真碰見了周公,那他跟你說了什麼?」學生說:「周公說在夢裡一次也沒有遇到過老師您。」

因為是直接翻譯自《笑府》,因此和原文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又如《譯准笑話》第148則:

有比鄰並懼內者,甲往訴乙曰,獅吼叵耐,奉盥薦寢,皆使我執役,不亦甚乎。乙慨然激昂,攘臂扼腕曰,唉,汝雖怯懦,何乃至此乎。若俾我為汝,言未畢,其妻隔障喝嗽,乙乃斂容曰,固亦謹奉役耳。

出自《笑府》卷八刺俗部「掇馬桶」(笑A收入,不見於笑B)。

甲乙俱懼內。乙往訴甲曰,房下近來作事更狠,至晚馬桶亦要我掇。甲攘臂言曰,這個忒難,若是我。言未畢,甲妻背後大喝曰,若是你,便怎麼。甲不覺下跪曰,若是我就掇了。

和日本在居住形式上的區別使得這則笑話呈現出不同的面貌。明代特別是南方地區,馬桶的使用是很普遍的,為妻子收拾馬桶則成為了丈夫的奇恥大辱。但與此相對,日本則是席地而居,丈夫的執役也變成了侍奉妻子梳洗,晚上鋪設被褥。

此外,與《笑府》中動輒大喝的悍婦形象有所不同,《譯准》中的妒婦相比較之下顯得更為文靜,但只是一聲咳嗽就嚇得丈夫斂容正坐,其威勢當還在前者之上。由此亦可見作者在描畫人物形象時注意到前後一貫,並有意識地進行合理調整。還有,小說中常常出現的妻子罰丈夫下跪的場景在日本作品中不太常見,這也可以看出當時日本相較於,在性別觀念上還是較為保守的。

注重情節一貫性的笑話還有《譯准笑話》第115則:

人倚舷垂手,俄有來舩,相軋而過,指梢都糜碎,獨大拇存耳。還家說過,婦憂而誡之曰,郎性藞苴,吾嘗所慮,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慎毋就舷而漩焉。

與此相似的笑話亦見於明和五年和刻本《笑府》:

一人遇兩來船,手托在窗檻外,夾傷一指。歸訴其妻,妻駭然屬曰,今後遇兩來船,切記不可解小便。[雖未見於《笑府》原本,但出版於明和五年(1768)的和刻本《笑府》中收入此話。另,寬政六年(1794)出版的《笑林廣記》選譯本《解顏新話》(未足齋月風譯)及文政十二年(1829)出版的和刻本《譯解笑林廣記二卷》(清遊戲主人原輯,日本一噱道人譯解,江戶玉岩堂和泉屋金右衛門刊本,2冊)中亦收入此笑話,但《譯准笑話》出版於文政七年(1824),故從時代前後來考慮,第115則應是參考明和五年版《笑府》所作。]

比較來看,第115則中丈夫不是「夾傷一指」,而是四指盡失,「獨大拇存耳」。因為若將手搭放在船舷上,則必然四指垂放在外,大拇指在內;若從真實情況來講,兩船交匯時,失去四指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因此,《譯准笑話》的作者在創作第115則笑話時,應該仔細考慮過笑話中所描述的場景是否合乎實際情況,然後在創作中做出適當的調整。

還有,妻子告誡丈夫時,與《笑府》中簡潔的囑咐不同,第115則中妻子還解釋了為何要丈夫注意的原因,即丈夫性格「藞苴」(原書中此詞左邊附有意注「やりはなし」,形容某人做事莽撞,不考慮後果),故事的情節展開則更加合理。

周作人曾經說過:「笑話是人民所感的表示,凡生活情形、風土習慣、性情好惡,皆自然流露,而尤為直接透徹。」(《明清笑話集》,周作人校訂,中華書局,2009年)日本笑話集在從借來笑話題材時,以日本的風俗取代笑話中的風俗,從而消除了理解的障礙,使得與人具備不同社會文化背景的日本讀者能夠更易於讀懂笑話。

(4)中日笑話的「和而不同」

雖然和日本的某些笑話具有相似的趣旨,因而很容易被視為二者之間具有影響關係的證據。但在實際上,兩者之間並非必然存在著某種影響關係。比如《譯准笑話》第73則和《笑府》卷一古艷部的「借牛」(笑A笑B皆收入)一則都是有關文盲的笑話。

《譯准笑話》第73則:

村家兒學書,父見凈書,有所指摘。兒曰,師爺法帖如是。父把而見之,兒哂曰,阿爺倒看。父曰,不唧溜,令汝視也。

《笑府》卷一古艷部「借牛」:

有走柬借牛於富翁者。富翁方對客,諱不識字,偽啟緘視之。對來使曰,知道了,少停我自來也。雖不識字,卻已暗合。

余所識一富翁,向人索債,倒持契書。其人笑之。翁怒曰,吾持與汝看,豈自看耶。又方對客,適鄰家致柬。翁展視,客知其貿貿。故問之,翁曰,請我吃酒耳。使者曰,非也,乃告借銅鑼銅皷一用。翁笑曰,借銅鑼銅皷,難道不請我吃酒。人更服其機敏。

因為兩則笑話中「倒看」和「倒持」這種寫法極為相似,因此有日本學者認為《譯准笑話》是受到《笑府》的啟發而創作出來的。實際上,這兩則笑話之間很難說必然存在著影響關係。因為類似的笑話,亦見於成書於日本鎌倉時代的佛教說話集《沙石集》(1283)中。而寬政十年(1798)出版的漢文笑話集《善謔隨譯續編》就受其影響,其書中有這樣一則笑話:

有大施主請眾僧,而讀誦般若。一老僧倒執卷矣。施主見而異之曰,奇哉,彼僧所執之經倒也。其比座僧驚,更倒所正執之經。老僧乃顧意氣揚揚,以自為得矣。

此外,小咄本《聞上手》中亦有類似的笑話(こよみ):

「今天真是好天氣,稍微灸一下吧。」「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好日子啊。那,阿松,去隔壁把曆書借過來。」僕人答應,把曆書借來了。噢,給我看看。主人打開(曆書)看了起來。僕人說:「老爺,這曆書是倒的。」「什麼?倒的?奇怪了,鄰居就是倒著給你的吧?」

由以上例子可見,相同笑點並不能說明笑話之間具有影響的關係。在研究那些可以超越語言障礙,如與日本,甚至是世界通行的笑話時,很有必要注意這一點。

結語

如上所述,本文通過對江戶時期的笑話集《譯准笑話》與明代《笑府》中相對應作品的比較分析,考察《譯准笑話》的作者,即江戶時期的儒者編寫笑話集過程中,在「用語的文言化」、「內容的本土化」、「故事的合理化」等方面做出的實踐。對待當時文壇的浮靡傾向,作者持批判態度,這也是作者寫作《譯准笑話》的一個原因。在書最後所附跋文中,作者指出,「如《開口新語》《笑堂福聚》,並好效左氏辭令,自矜文藻,務逞伎倆。故多失乎浮靡。」比如《譯准笑話》第29則與《笑堂福聚》第17則為同一題材的笑話,其原文各如下所示。《譯准笑話》第29則:盪子數游北里,夜鄉晨乃還。父恚不寐以俟,自啟戶詰責。子惶遽失措,曰自吉原回。父罵曰,亦說謊乎。《笑堂福聚》第18則:一少年為人老實能幹蠱,嘗以小事紿其父。雖已悔改,父意猶不解焉。自此之後,不論實與否,每事罵雲,亦紿乃翁乎。一日少年從外而還,父雲,何所之。少年故謂雲,夜來飲妓館,今日觀戲劇,歸路過囊家,輸失十餘緡矣。父大罵雲,兒也無賴,亦復紿乃翁乎。(《漢文體笑話ほん六種》武藤禎夫編,近世風俗研究會出版,1972年)與《笑堂福聚》近百字的長文相比,《譯准笑話》僅僅只用了39字就表現出了不遜於《笑堂福聚》的幽默效果,從中亦可以看出作者深厚的漢文學素養及高超的寫作技巧。

《譯准笑話》全書198則笑話中,內容從政治諷刺到猥談艷笑,無所不包。各個笑話基本都可以找到出處。該笑話集的創作來源比較豐富,如的笑話集《笑府》《笑林廣記》。就《笑府》而言,因作者身在日本,所以恐怕不容易看到明刻本《笑府》,作為其參考的應該是前面提到的兩種和刻本《笑府》。另外,因為在《譯准笑話》中也能看到參考《笑林廣記》「赤壁賦」改編而成的笑話,所以作者也應該看過《笑林廣記鈔》。除上述笑話集以外,《譯准笑話》中還有很多作品取材於日本小咄本及《譯准開口新語》(1751)《笑堂福聚》(1804)等漢文笑話集。相對而言,作者自己創作的笑話比較少,這大概是因為作者創作本書的最主要的著眼點還在「譯准」二字上。

日本江戶時代的文化、文政年間,一直以來局限於江戶和京都地區的學問向地方擴散,亦可視為地方文化開始繁榮的一個時期。在此期間,學習學問即漢文的人也不斷增加,自然而然也就產生了漢文寫作的需要。對此,當時的儒者也在努力尋找漢文學習的有效方法。在此語境之下,本文所考察的江戶時代日本儒者所作漢文笑話,就成為儒者所推薦的可資模仿的範本。值得注意的是,笑話在本是出於娛樂的目的,往往語言輕浮,內容低俗而為士大夫及文人學者所鄙夷。但在江戶時代的日本,漢文笑話則經過儒者的重重改造包裝,如前文所指出的「用語的文言化」、「內容的本土化」、「故事的合理化」等等,以其簡短易學而又風趣幽默的特點,成為漢文學習者學習漢文的一種重要範本。(作者單位:日本富山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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