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尋找貓咪~QQ 地點 桃園市桃園區 Taoyuan , Taoyuan

吉狄馬加與拉茨·彼特對話錄

吉狄馬加(中),拉茨彼特(左)

吉狄馬加與拉茨·彼特對話錄

譯者:餘澤民

1, 拉茨·彼特:你的詩歌最重要的元素是強調你的彝族(諾蘇人)歸屬。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使諾蘇人傳統成為你詩歌最重要的主題之一?

吉狄馬加:不僅僅是我個人,今天的現代人似乎都處在一種焦慮的狀態中,他們和我們都想在精神上實現一種回歸,但我們卻離我們的精神源頭更遠了,回去是因為我們無法再回去,回去不是一種姿態,更不是在發表激昂的宣言,而是在追尋一片屬於自己的神性的天空,它就如同那曾經存在過的英雄時代,是綿綿不盡的群山和諸神點燃的火焰,雖然時間已經久遠,但它仍然留存在一個民族不可磨滅的記憶深處,我感到幸運的是,我還能找到並保有這種歸屬感,也就是你所說的對彝族(諾蘇人)的歸屬,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置身於多種文化衝突中的人,我們祖先曾有過的生活方式正在發生劇烈的改變,我的詩歌其實就是在揭示和呈現一個族群的生存境況,當然作為詩歌它永遠不是集體行為,它仍然是我作為詩人最為個體的生命體驗。需要強調說明的是,任何一個注重傳統的詩人,特別是把書寫傳統作為重要主題的詩人,這種傳統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種象徵,愛爾蘭偉大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就是一位遊走在傳統和現代之間的詩歌大師,把他與同時代的歐洲別的大詩人進行比較,他背靠的是一種更深厚唯他獨有的文化傳統,最讓我稱道讚賞的是,他在1893年出版的散文集《凱爾特的薄暮》就把這種神秘的元素和精神體現得淋漓盡致,從某種角度而言,把自己族群的傳統作為詩歌的重要主題,我與威廉·巴特勒·葉芝是一樣的,或者說在很多時候,我們既是個體的詩人,同時在很多時候,我們又是一個族群唯一的喉嚨。

吉狄馬加:我想問一問在匈牙利詩歌史上,是不是也有不少詩人,他們的寫作與自身的民族文化傳統有著深刻的聯繫,這些詩人從更廣闊的政治和文化角度來看,毫無疑問他們就是一個民族的精神符號和代言人,我以為大詩人裴多菲就是這樣的人。

拉茨·彼特:匈牙利人的祖先在一千一百多年前從亞洲遷徙到現在今天的匈牙利地區。流傳至今的最早的一份用匈牙利文撰寫的珍貴歷史文獻,是蒂哈尼教堂的《創建公文》,距今正好一千年。這座教堂您也參觀過,坐落在巴拉頓湖畔最美麗的蒂哈尼半島的山丘上。另外,還有一篇創作與1195年的匈牙利語祈禱文,標題是《悼辭》,在20世紀有三位匈牙利大詩人,尤哈斯·久拉、科斯托拉尼·德熱和馬洛伊·山多爾,他們都從中得到了創作靈感,以《悼辭》為題寫下了名篇,這很好地表明了詩人與傳統的關係,講述別離或流亡。因此可以看出,即便是近現代詩人,也對祖先的匈牙利傳統做出應答。第一首保存至今的匈牙利語詩歌是《古代匈牙利的瑪利婭哀歌》,在這篇詩里,耶穌基督的母親瑪利婭為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兒子哭泣。雖然匈牙利第一位大詩人雅努斯·帕諾尼烏斯在15世紀還用拉丁語寫詩,但鮑洛希·巴林特在一百年後已經使用匈牙利語創作。在19世紀,我們前人為匈牙利語的法典、戲劇、圖書出版而戰,裴多菲·山多爾則成為第一位享譽世界的匈牙利語詩人。在他短暫的一生里,無論是寫情詩、童話詩或反應社會生活的作品,還是作為愛國者為匈牙利人民的自由謳歌,全都留下了不朽的詩作。他是始終都是自由的象徵,沒有任何一種文學或政治流派能夠把他據為己有。他是真正的天才。歸功於學校教育,我們能夠背誦他的許多首詩篇,而且會背誦一輩子,可以這麼說,裴多菲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今年是比他長壽一些的同時代詩人奧朗尼·亞諾什誕辰200周年,他也使用美麗的匈牙利語寫作的大家,也是翻譯家。

2, 拉茨·彼特:這個神話的特徵是什麼?誰是這個神話的主人公,發生了什麼?從中留下了什麼——歌曲、童話、祈禱詞?與其他更小或更大的原始神話有沒有相關?彝語和彝族文化現在是否正在重生?

吉狄馬加:彝族不僅僅在是一個古老的民族,就是放在世界的歷史格局中,它也是十分古老的民族之一,彝族人的創世神話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記錄過萬物和宇宙誕生的經典,用已經使用了數千年的彝文所記錄的《宇宙人文論》、《宇宙生化論》等等典籍,讓我們能從哲學層面和更廣闊的認知領域,去認識宇宙源流和萬物的誕生,不可想象的是,我們的先人所達到的認知和精神的高度,就是今天看來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都是無與倫比的里程碑,但是毋庸諱言,我們的文明史毫無疑問在發展過程中曾出現過斷層,至少在很長一個階段停滯不前,南美印第安人在其文明發展史上,就出現過比我們更嚴重的情況,好在我們古老的文字一直延續至今,許多重要的哲學和歷史典籍被幸運地保存了下來,彝族偉大的創世史詩《勒俄特依》、《梅葛》和《阿細的先基》等等就是這方面的重要經典,就是直到今天還有許多用古彝文書寫的珍貴典籍,需要我們有更多的古文字專家對它進行研究和翻譯,可以說這些價值連城的精神和文化遺產,不僅僅屬於彝族,而應該屬於整個全人類。彝族是一個詩性的民族,歌謠、童話、故事以及說唱形式的詩歌浩如煙海,每當有婚禮、喪葬以及部族聚會的場所,都能看見各種藝術形式的表演,所有這一切就如同一個又一個的儀式,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對待生命的誕生和死亡的來臨,秉持的都是一種達觀、從容的價值取向,而不是用懷疑論者的態度來對待已經發生和將要發生的事情。我們的先輩相信萬物有靈,一代又一代的彝族人都崇拜祖先,我們的歌謠和史詩中英雄永遠處在中心的地位,就是在100多年前的涼山彝族聚居區,我們還能看到古希臘部族時代生活的影子,彝族可以說是二十世紀以來在世界各民族中經歷歷史變革最為劇烈的民族之一,我一直渴望有一部史詩性的長篇小說來記錄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歷史。今天的彝族作家和詩人,在一個全球化的背景下,其實都在更為自覺地樹立和強化一種意識,那就是從我們的文化源頭去吸取力量,從而實現我們民族精神文化的又一次復興。

吉狄馬加:據我所知,匈牙利民族一方面承接了歐洲精神文化的影響,另一方面它又融合了許多別的文化,尤其是來自東方的游牧文明,特別是大約833年,馬扎爾人生活在頓河和第聶伯河之間的列維底亞,開始了一段被後來的歷史學家眾說紛紜的遷徙和征戰,總之,我個人認為匈牙利的精神氣質既是西方的同時又是東方的,這種文化和精神特質是否影響了詩人的寫作?

拉茨·彼特:從人類學角度說,匈牙利民族是一個非常混雜的民族,其原因有很多,我們的祖先從亞洲遷徙到現在我們定居的地方。在漫長的遷徙途中,曾跟蒙古人、突厥人、保加利亞人、土耳其人等一起長期生活,相互混雜。最終有八個匈牙利部落抵達了喀爾巴阡山盆地,那時候在這裡生活了阿瓦爾人,匈奴人,斯拉夫人。我們的先民本來想繼續向西遷徙,然而遇到更強悍的已經具有國家雛形的西歐民族的攔擊,匈牙利軍隊屢遭挫敗。為了能夠存在這裡留下來,我們接受的天主教以鞏固加強中央集權的王國統治。 之後的幾個世紀,先是蒙古人入侵,后是土耳其人佔領,他們都在匈牙利文化中留下了痕迹:匈牙利文化吸收了多種文化的影響。在民俗方面,特別在是民間音樂里,可以發現許多來自東方,來自亞洲的影響, 而且從匈牙利人的體型和面容上也可看出多方面的影響。如果我從西歐或北歐回來,我也會意識到,這裡人頭髮的顏色、頭顱的形狀、體型和體態、五官分佈都是那樣的混雜,說不上誰是典型的匈牙利人。當然,匈牙利民族的特徵是有的,然而不並想在這裡羅列。在與自己民族有關的問題上,我通常會抱著批評態度,比如說,「缺少理性的決定」,我經常從外國學生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他們把這個看做「匈牙利特徵」,對他們來說,這顯得很特別也很有趣,不管怎麼講,在他們看來是好的特徵。 毫無疑問,這種「匈牙利思維方式或世界觀」也反應在文學里和詩歌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西方的,也不是東方的,但總而言之,反應在我們最偉大的詩人身上,是粗狂的特質。

3, 拉茨·彼特:你與諾蘇人傳統的緊密關聯,是否影響你對社會、政治的興趣和觀點的形成?在匈牙利,裴多菲和尤若夫·阿蒂拉都注重於思考嚴肅的社會、存在的問題,即便是通過愛情的抒情詩。

吉狄馬加:任何一個詩人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和思考,不可能與他的文化傳統以及生活經歷沒有關係,但我認為這種關聯往往是間接的,詩人政治觀點的形成,更多的還是來自於他所置身的現實社會和人類生存狀況的影響,一個真正偉大的詩人不能逍遙於現實之外,他必須時刻去思考嚴肅的社會、存在問題,但他們畢竟不是職業政治家,雖然他們有時候會站在政治和歷史潮流的最前面,比如貴國的詩人裴多菲,在爭取民族獨立和自由的戰場上他就是一面鮮艷的旗幟。尤若夫·阿蒂拉不僅僅在匈牙利,就是在二十世紀的所有革命詩人中,在面對現實困境和個體生命的激烈碰撞、衝突方面,他都是一個巨大的令人激動的存在,最讓人萬分欽佩的是他的每一首詩,即便是政治性的詩和社會性的詩都充滿著生命的質感,從中可以感受到來自心臟的脈搏的律動,最了不起的是尤若夫·阿蒂拉的詩歌,不管今天被翻譯成任何一種民族的文字,他詩歌本身的力量都不會被消解,我無法從匈牙利文讀他的詩歌,但從漢語的翻譯中他給我帶來的衝擊依然是強大的。如果說詩人有不同的類型,可以肯定我和尤若夫·阿蒂拉毫無疑問是一個家族中的成員,我希望我的詩歌所反映的現實,就是我的民族和我個人所經歷的現實和生活,在任何時候我都不可能背棄我的民族和人類去寫那些無關靈魂和生命痛癢的詩。

吉狄馬加:這次有幸在你的安排下訪問了詩人尤若夫·阿蒂拉的故居,我個人認為他是二十世紀以來人類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我無法從匈牙利語中去欣賞他的詩歌,我只能通過翻譯來閱讀,儘管這樣他的作品給我的衝擊力同樣是很強烈的,就此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在匈牙利現代詩人中為什麼尤若夫·阿蒂拉的先鋒精神令人矚目?就是他那些偏重社會性和政治性的詩歌,也看不出有什麼概念化的東西。

拉茨·彼特:尤若夫·阿蒂拉的詩歌非常獨特,唯一,但並不是20世紀匈牙利詩歌中唯一的高峰。 特殊的苦難命運, 無產者的父母,貧寒,孤獨, 脆弱的神經系統,這些別的人也會遇到,然而在阿蒂拉身上,它們與高度的敏感和強大的表達力邂遇了。裴多菲從農民的世界,尤若夫·阿蒂拉從城市無產者生活中獲得了具有決定性的重要體驗。他的詩歌很難躋身於當時日益強大的具有西方色彩的布爾喬亞文學里,這一文學潮流恰恰在名為《西方》的雜誌中變得羽翼豐滿。在匈牙利文學里,包括在20世紀的文學里,始終都有許多種聲音,在尤若夫·阿蒂拉之前,奧狄·安德列 (1877-1919) 是具有強大預言能力的詩人大公,以完全另類的敏感處理既有布爾喬亞性和宗教性,但還是瀆神和世俗的城市題材。從地理角度說,他走過更遼闊的世界, 尤若夫·阿蒂拉則能夠用更結實的繩索吊著自己潛入到靈魂的更深處——然後迷途其中。但是沉鬱、悲劇性的世界觀和不朽的敏感,兩者都是他的特徵。迷失,自我犧牲,這或許是他從裴多菲身上學來的。尤若夫·阿蒂拉「想要教全體的民眾,而且不止於高中水平」 詩人。詩人們的預言家角色只是從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變得邊緣,過時。

4, 拉茨·彼特:的確,通過一次詩歌節的機會,我見到了許多詩人。詩歌在當下的角色和意義是什麼?在過去幾十年裡是否發生了變化,人們是否大量閱讀詩歌?抒情詩,散文,還有戲劇在當代文學中是「重要」體裁嗎?

吉狄馬加:這恐怕是一個世界性的話題,詩歌所經歷的發展和變化與詩歌在世界其他地方所遭遇的情況十分相似,詩歌在很長一個階段經歷了別的敘述文體對它的擠壓,而近幾十年來隨著電視、網路的出現,人類的閱讀方式也正在發生歷史性的改變,這當然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但是儘管這樣,詩歌在就如同在別的國家一樣,它們從未離開過我們的生活,尤其是在人類正在經歷的一個整體的現代化過程中,資本和技術邏輯已經將人類的精神空間擠壓得微乎其微,物質對人類的異化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程度,然而事物的發展總有它的兩面性,或者說就是哲學上所說的物極必反,人類之所以是人,他不可能不需要健康向上的生活,不可能不在一個更高的層面去獲取形而上的精神滋養,詩歌作為最古老的藝術形式之一,就是在今天它的魅力也絲毫未減,前不久從一個調查數據中看到,在當下讀詩的人開始極速地增多,詩集的銷售量就是一個重要的標誌,一些好的詩集能發行到五千到一萬冊,許多微信、微博、客戶端,當然還有許多網站都在大量地傳播詩歌,這說明詩歌的讀者已經大大地增多,不過在這樣的時候我想說的是,詩歌的存在永遠有其自身的規律,我們永遠不能像搞大生產那樣去對待和生產詩歌,同樣我們更不能認為人類沒有詩歌也能活下去,如果這樣,那將是人類的恥辱。

吉狄馬加:在當下匈牙利的詩人生存狀況怎麼樣?在這次訪問中,我特別注意了一下詩歌的出版情況,看樣子詩歌的出版情況與還是比較相像的,不同的是人口基數大,已經有一定影響的詩人如果有了新的作品,還是相對來講比較容易出版的,我不知道今天的匈牙利文學類出版社,給詩集的出版機會多嗎?

拉茨·彼特:大約在上個世紀70年代之前,匈牙利詩歌要比小說更受大眾歡迎,後來這種情況發生了改變。 過去,一本新的尤若夫·阿蒂拉詩集可以印4-6萬冊,而且很快賣光。人們注意傾聽匈牙利詩人的聲音,正如人們所說,詩人們扮演指南針的角色。裴多菲在《致十九世紀的詩人們》一詩中這樣寫道,「在新的時代,上帝把詩人們變成了火柱,讓他們率領人民,走向迦南。」 然而今天——很幸運——詩人們不再擔負這樣的使命。但也正因如此,詩集出版不也不再是一件那麼令人關注的事。通常來說,一位詩人的詩集如果能印1000冊,那就非常高興了。 正因如此,許多詩人在出版了幾本詩集之後,開始寫小說,馬上就能擁有更多的讀者。我為此感到遺憾。讀者群變小了,但更加挑剔,更加敏感,不管怎麼說,即使在今天,寫詩也始終不是一件日常的事情。

5, 拉茨·彼特:在,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體驗是在場的所有人非常優美、非常動情地齊唱為你詩詞譜寫的歌曲。你的詩句易於演唱嗎?

吉狄馬加:作為一個的彝族詩人,應該說我是幸運的,因為我的許多詩歌都被許多著名的歌手譜寫成了歌曲,許多歌曲不僅僅在900萬彝人中傳唱,有的甚至傳到了更遠的地方,正如你所提問的那樣,在許多彝族人生活的聚居區,他們常常把詩歌譜寫成歌曲,可以說,因為歌曲的原因詩歌的受眾被無數倍地擴大了。但是你知道,能適合被譜寫成歌曲的詩歌還是比較少的,就我的作品而言,大部分作品並不適合譜寫成歌曲,二十世紀西班牙最偉大的詩人之一費德里科·洛爾加不少詩歌就被譜寫成了謠曲,他的有一本詩集就叫《吉普賽謠曲》,還有一本詩集叫《深歌》,其中大部分詩篇都被後來的音樂人譜成了曲,當然同樣他的許多別的詩歌也不適合譜曲,比如他晚期的詩集《一個詩人在紐約》就很難譜曲傳唱。對於一個真正的詩人而言,他的詩歌用音樂的形式被傳播,我認為永遠是一個副產品。

吉狄馬加:在匈牙利是不是也有一些詩人的作品被作曲家譜寫成歌曲?在離開布達佩斯時我買了一些匈牙利音樂家的作品,其中也有一兩張是現代歌曲,我非常喜歡匈牙利音樂中抒情、遼闊而略帶憂傷的情調。

拉茨·彼特:在匈牙利也為詩歌譜曲,儘管這種情況很少。譜曲的詩歌,通常需要押韻的詩歌,但是匈牙利詩歌開始失去了韻腳。為孩子們寫的詩是押韻的,至今如此,因為押韻的詩更容易讓孩子們記住,如果韻腳便於他們的理解。我們有一位很偉大的詩人,沃洛什·山多爾 (1913-1989 ),他有許多詩歌(童謠)被譜了歌曲,無論成年人還是孩子們都喜歡聽,恰恰因為他詩歌語言的豐富、多變,並有遊戲性趣味。

6,拉茨·彼特:在有沒有(是否曾經有過)這樣的民歌,其作者並不為人熟悉,而歌詞卻因這樣或那樣的的歌曲形式存在,由於很長時間沒人把它抄寫下來,只是通過口口相傳的形式,歌詞和旋律一起存留下來?

吉狄馬加:這樣的情況太多了,特別是在的西部,有許多經典的民歌,不知道它們已經傳唱了多少年,它們沒有歌詞作者,可以說是每一代的傳唱人在不斷地經典化歌詞的修辭,使之不斷完美地無可挑剔。西部有一種民歌的形式叫「花兒」,就是這樣一種被千百年傳唱的民歌,其中有許多精粹的無與倫比的歌詞,是今天的詩人挖空心思面壁十年也很難寫出來的,特別是這些歌詞和旋律的天成絕配更是讓人嘆為觀止,在我們彝族民歌中也有許多這樣偉大的經典作品,雲南彌渡彝族民歌《小河淌水》以及雲南紅河的彝族系列民歌「海菜腔」等等,當我們今天的詩人面對這些鮮活而富有生命力的經典的時候,我們永遠是謙恭的國小生。

吉狄馬加:恐怕向民間的詩歌經典學習,是我們這個地球上所有的詩人都應該做的,可以想象得到匈牙利也有許多經典的民歌,作為一個詩人,你能談談並讓我們分享你向匈牙利經典民歌學習的經歷嗎?我認為每一個詩人都會有這樣的特殊經驗。

拉茨·彼特:說老實話,當我讀你寫的詩歌時,我感到一點點嫉妒,你的詩歌能夠那樣緊密地與諾蘇人的傳統相系。 在民間詩歌里,最吸引我的是民歌,尤其是那些最具原生態韻味的民歌,在我的詩歌里,許多匈牙利音樂家,比如說大作曲家巴爾托克·貝拉 (1881- 1945) 的作品——連同民歌的歌詞——首先是作為背景出現,但民歌已經不能以直接、有力的方式出現在我的詩歌里。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從來沒有覺得,這一切對我來說已經消失。

7,拉茨·彼特:我的之行途中,遇到了許多詩人和雜誌編輯,感覺詩歌生活的活躍。不久前我在一份匈牙利雜誌上讀到了一個關於20世紀與當代文學的專輯,裡面也涉及到詩歌。其中提到「文化大革命」、「朦朧詩」、《今天》雜誌和之後的「第三代詩人」。你怎麼看這些事件、對詩歌接受的變化和你那一代詩人?你們怎麼能夠讓自己置身於今天的詩歌潮流之中?

吉狄馬加:是的,正如你在親眼看見並在文章中讀到的那樣,當下的詩歌的確十分繁榮活躍,許多地方都有不同形式的詩歌活動,特別是近年來舉辦國際性的詩歌活動已經成了一種常態,事實上詩歌正在返回公眾的視線,閱讀詩歌的人似乎也越來越多。興起於上個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現代詩歌運動,應該說已經經歷了若干個發展階段,每一個階段都出現過一些詩歌流派和詩歌主張,「朦朧詩」的出現是現代詩歌運動中的重要現象,它曾引起過廣泛的關注和爭論,但時間過去多年後,今天的詩壇以及學術評論界,對其在詩歌史上的貢獻已經有了比較公允的評價,這其中也包括對那一代一些重要詩人的評價,那一代詩人可以說是反思的一代,他們寫作的旺盛期也正處在改革開放進行變革的前夜,他們詩歌的主題當然會涉及到各種各樣的內容,有些詩歌也涉及到了「文革」,需要說明的是有關「文革」的問題,執政黨曾通過一個重要會議作出過正式決議,認為「文化大革命」是完全錯誤的。至於被評論界稱為的「第三代詩人」,也是現在詩壇上比較活躍的中堅力量,如果不狹隘地對這一代詩人劃定範圍,應該說我這個年齡段的重要詩人,都可以被列入這個名單。生活在每一個歷史階段的詩人,都不可能置身於現實之外,許多詩人都是這些重大事件和詩歌運動的參與者、實踐者和見證者,令人欣慰的是,現在的一些詩歌評論家和文獻研究者,已經開始對我們經歷過的這些重大事件和詩歌運動進行客觀理性的研究,我相信下一步會有許多重要的學術研究成果會呈現給大家,我歷來認為現代詩歌的發展,其實就是現代世界性詩歌運動的一個部分,我同樣期待著從中外詩歌比較研究的角度,去對現代詩歌的發展和流變做出另一種緯度的評價,我以為這會進一步擴大研究者和閱讀者的視野。

吉狄馬加:在這個對話就要結束時,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在巴拉頓湖邊的翻譯之家,你已經親自組織了許多成功的翻譯活動,我想有許多經驗可以跟我們分享,因為從今年下半年開始我兼任院長的魯迅文學院將舉辦「國際寫作計劃」,每一次將邀請10餘位外國作家翻譯家來該院,每一期的時間大概兩個半月,你能給我提一些參考和建議嗎?

拉茨·彼特:的確,在我們的翻譯之家,十五多年裡舉辦了各種各樣的研修班,對象首先是文學翻譯。但經常也會有作家和詩人前來參加,與文學翻譯們面對面地交談,幫助他們理解作品的原文。當然,如果他們能有除了匈語之外的共同語言進行交流,無疑是件幸運的事。但即使沒有共同的語言,懂得文學的翻譯們也可以參加。有必要特別挑選作家或詩人的作品,因為文學翻譯是一個性而孤獨的創作行為, 文學翻譯和原作者可以一起就文字的理解進行溝通。有必要為文學翻譯們分別組織研修班,文學翻譯們可以相互討論所遇到的問題和恰當的譯文風格。最好讓文學翻譯們事先得到將要翻譯的文字,在研修班上只討論問題。 在這樣的研修班上,我們也經常請來文學家和編輯:他們可以向文學翻譯們介紹作家和作品所涉及到的文學時期(比如,漢學家為中譯匈的學員授課,匈學家為匈譯中的學員授課),講述具體或一般性的文化主題。文學翻譯們不僅圍繞譯文進行研討,而且還作為休息做無拘束的交流,聽主題演講。這樣的交流、討論和主題演講會對翻譯工作有很大幫助。如果請來出版社或文學雜誌的編輯,他們則會通過提出許多實用性建議來幫助文學翻譯們的工作。如果有男性和女性作家或翻譯們一起進行研討,會使氣氛更加活躍,工作更有成效。假如作家不自以為比翻譯「更聰明」,那會是件幸運的事。每次參加活動的人數不能太多,最多6-8人,這樣工作起來效果會更加顯著。

2017年5月22日,布達佩斯

拉茨·彼特:匈牙利詩人,文學翻譯,匈牙利翻譯之家負責人。1948年出生於匈牙利貝凱什喬堡市,1972 年畢業於德布列森市科舒特·拉尤什大學。現在布達佩斯的鮑洛希學院和維斯普林市的潘諾尼亞大學教授文學翻譯理論。曾獲厄爾萊伊文學獎、 匈牙利總統金質獎章和尤若夫·阿蒂拉文學獎。著有詩集《對面而坐》、《水手們的抵達》、《自畫像》、《我希望,他們能意識到》和 《關於沉睡的身體》等,翻譯過德國詩人卡爾·可魯洛、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奧地利-以色列猶太哲學家馬丁·布伯、捷克作家卡夫卡、瑞士作家克勞斯·梅爾茨、猶太哲學家所羅門·邁蒙的作品。

吉狄馬加:當代著名少數民族代表性詩人,同時也是一位具有廣泛影響的國際性詩人,其詩歌已被翻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在近三十個國家或地區出版發行。曾獲第三屆詩歌獎、郭沫若文學獎榮譽獎、莊重文文學獎、肖洛霍夫文學紀念獎、柔剛詩歌成就獎、國際華人詩人筆會「詩魂獎」、南非姆基瓦人道主義獎、2016歐洲詩歌與藝術荷馬獎、2017年布加勒斯特城市詩歌獎、2017年波蘭雅尼茨基文學獎。2007年創辦青海湖國際詩歌節、青海國際詩人帳篷圓桌會議以及涼山西昌邛海國際詩歌周,現任作家協會副主席、書記處書記。

刊於《作家》2017年9期



熱門推薦

本文由 yidianzixun 提供 原文連結

寵物協尋 相信 終究能找到回家的路
寫了7763篇文章,獲得2次喜歡
留言回覆
回覆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