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鳳的「成功」不是真正的「成功」

自從成為鳳凰客戶端的主筆之後，羅玉鳳的形象就從一個以「曬丑」為標示的網路紅人，逐漸成長為一個以「勵志」為主題的雞湯寫手。角色的轉換相當成功，以至於在中文網路上成為一種現象。尤其是其公號被封之前的一篇爆款《羅玉鳳：求祝福，求鼓勵》，創造了320萬閱讀量，8000多次讚賞，超過20萬的打賞。從而使得此文成為2017年第一篇引爆網路的熱文。

這篇文章之所以熱傳，就因為戳中了許許多多跟鳳姐類似的，來自農村、小城鎮以及不發達地區，至今仍然在城市奮鬥的年青人。文中突出了「不認命」和「成為他們」的奮鬥宣言，就像為他們量身定製的口號。他們不甘心於一個籍籍無名的地方生老病死，想要成為他們想像中的那一群人，過上發達地區、大城市市民才擁有的生活。

這樣的目標成了他們生活中全部努力的方向，然而恰恰因為是這樣，他們越努力，反而越顯得悲哀。這也是為什麼鳳姐的成功不能稱為成功，更像是一出滑稽的悲劇。這就像一個傳言出自王朔的段子一樣——「老覺得擠到北京生活的人挺幽默的，買著動輒七八百萬的房子，扛著一屁股債幹活，整天吸霧霾，完了你問他，為什麼來北京啊？他說，這裡醫療條件好……」

城市文明，代表了人類社會文明的最高水準。對城市生活的嚮往，其實是對城市文明的認可。城市為什麼吸引人？首先是那些發達的物質文明，有健康的飲用水，發達的醫療體系，衛生的生活環境，豐富的物資供應等，這些構成城市文明的基石，也是吸引年輕人的基本條件。除此之外，城市文明還有著自由的生活方式，法治的生活環境，較高的文化水準，以及最重要的一點，為年青人準備了無數實現夢想的機會。

鳳姐不止一次提到自己的夢想，比如不想要成為母親眼中命中注定的農村女人，要為自己找一個具有國際化視野的夫婿，要嫁入豪門等等。然而，一個想要融入城市生活的人，卻以反文明的方式一再突破底線，只求博得大名，無論其出身多麼卑微，無論其奮鬥多麼努力，與城市文明所要求的理性和包容，都是格格不入的。這種努力和奮鬥，因為方向完全錯誤，越用力則越顯其荒謬。

鳳姐想要成為城裡人，想要通過炒作成名，這些都不是問題，甚至是被城市所包容的。問題在於她可以毫無顧忌的突破人類文明的共同底線。最為典型的是溫州「7·23動車事故」，她是這麼說的「一直沒看新聞，今天才知道溫州死了35人。我相信他們死前都聽說過大名鼎鼎的鳳姐了。所以他們也死得其所了。另外，他們為的人口優化作出了傑出的貢獻。所以他們的死絕對是重於泰山的，是死得光榮的。本人對此表示強烈的感謝。」

在被網友群起而攻之的時候，她也毫無悔改之心，言語之間還頗有些沾沾自喜：「這條微博就是我羅玉鳳發的，我想問讀者在氣憤些什麼？在叫嚷些什麼？我想問有多少人看到這條微博后想殺了我？我羅玉鳳不是怕死的人。但只要我不死，這樣的微博我就會繼續發下去。」

互聯網是有記憶的，但人卻是善於遺忘的。一個以無辜死難者生命為炒作題材，嘲笑羞辱死難同胞的人，就這麼在人們的善忘中，成為主流新聞客戶端的主筆，轉型為以打拚、奮鬥為標識的勵志女神。這個神轉折說明，所謂的城市文明和主流新聞，是多麼的虛偽。正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鳳姐及其團隊才獲得了成功。

（三大初代網紅同框，芙蓉姐姐、蒼井空、鳳姐，為某網游代言）

然而鳳姐的成功就能稱為成功嗎？在古希臘德爾菲神廟遺址上，刻著一句震古爍今的話，叫「認識你自己」。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為睿智的話，也是人之為人的關鍵所在。對於一個人來說，真正的成功就是認識自己，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最終成為自己能夠成為的那個最好的人。鳳姐的成功顯然不是這樣的成功。

在鳳姐許許多多的表述中，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個意思，自己生在農村，不想認命，想要成為城裡人。這構成了她全部勵志故事的邏輯起點，這樣的起點經歷幾乎每個人都有。我小時候有許多同樣年紀的同學，他們操著標準的普通話，說話做事跟我們本地同學完全不一樣，他們就是傳說中的「三線子弟」。那時候我也羨慕過他們一口的國標。我們廠里也有許多來自江蘇、上海的知青家庭，他們的生活方式也是我們不能比擬的。這些我也都羨慕過。

但是羨慕只能賦予我們最初的方向，每個人的成功都不能把「成為他們」當做目標，而應該最終「成為自己」。如果把小時候的那種「成為他們」的羨慕當成目標，只能在尋找的過程中迷失方向。就像2014年2月不慎跳入西湖的那頭野豬一樣，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回到岸上，卻因為遊錯了方向，最終力竭身亡。

鳳姐始終把「成為他們」當成自己的生活目標，當成成功。卻不知道，活成別人的樣子，是一個人最大的失敗。她用突破文明底線的反智化的炒作言論，固然能夠吸引到一批對文明帶來的弊端有所不滿的人的關注，但這批人最終的目的不是反文明，而是為了文明更健康。所以，以反智和反文明為特性的鳳姐，註定不能為城市主流文明所接納。真正的反文明者，都是具有堅定信念的理想主義者，絕不是鳳姐這樣以反文明為旗號，卻要享受文明的人。

一個人不可能真正成為他人，這就註定了鳳姐追求的「成為他們」始終是一個虛幻的目標。她從重慶的農村女孩，成了有正式工作編製的教師，這不能滿足她；她從教師崗位上辭職，來到大上海，投出1萬多份簡歷，最終找到一個家樂福收銀員的工作，這更不能滿足她；於是她來到美國，拿到綠卡成了她想像中的成功（很有可能還沒有拿到），同樣還是「成為他們」；但這樣還是不能滿足她，她覺得自己生活得並不快樂。如果有一個地方可以申請外星綠卡，我相信鳳姐會毫不猶豫前往。

每個人都經歷過別人對自己做出的命運裁決，許多人的一生就生活在這個裁決的陰影之中，永遠也走不出來。一個人必須打破這種外部強加於自己的詛咒，走出來，才有機會成功。不管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在鄉村還是城市，在還是美國，在高原還是海島，只要能真正認識自己，成就自己，就是成功。我認識許多人，他們都在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他們想要做的，是更好的自己。這才是真正有價值的夢想。

然而遺憾的是，還是有很多像羅玉鳳一樣，為了所謂的成功而不擇手段，看著反智和反文明不成功，就選擇別的套路，總有一款能打動你，願意為之買單。這樣的行為，其實是在拉低整個社會的價值底線，讓我們回到毫無人性的野蠻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