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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一端在居住地,另一端在原始

人生的一端在居住地,另一端在原始。只有旅行,可以找到原始。

旅行不只是七嘴八舌的觀光導遊,它其實是一種哲學。它代表探索人生,你的、他人的,現代的、古代的。旅行的最大好處之一,你可以擷取人生美好的段落,到一個城市選擇你想要的角落;到一個國度,想象一段沉醉的文明。我們在一個熟悉的地點,難免感到窒息,我們被迫承受一切,沒得選擇,總想逃避;旅行不同,它像朗讀一首詩,不需經歷太繁複的轉折,句子短,卻美不勝收。每一個旅行地點,都好似與你發生戀情的某段回憶,雖纏綿不斷但卻見好就收。

法國十九世紀詩人波特萊爾非常珍惜旅行的幻想。他視旅行為一種標記,代表著高貴的、追尋的靈魂。他說詩人之所以為詩人,正因為他們具備了相似的靈魂,家鄉的地平線不能滿足詩人。每一塊土地都有命定的限制,詩人的心總在希望與失落之間擺盪,在幼稚的理想與憤世嫉俗之間游移。詩人必定是位旅行者,註定活在一個墮落的世界,同時拒絕退而求其次,於是旅行滿足了詩人所需的偉大願景。

我一輩子對來來去去的場所情有獨鍾,港口、火車、驛站、飛機場。每一個來來去去的場所都代表出走,也預言飛奔的選擇。多半時刻我們居住的房間,就一個大門,頂多外加逃生門。那些火車站、港口、飛機場等,卻有著無數的門,代表太多的選擇。在鳳凰城,United Airline轉機的機場,人們走到Gate67,等待的飛翔物可以帶你到南極;或者Gate23,帶你至里斯本曬太陽;或者Gate17聖彼得堡找冬宮的貓;或者Gate31北京走長城。真正的慾望就是離開,離開我們被限制的地點,哪裡都好!世界那麼大,哪裡都好。

現代計算機屏幕,總會秀出每個出發班機的代號和時間,它們排列的方式,雖然了無新意,卻因為簡單無趣,反而觸發人的想象力。隨著屏幕上的信息指示,到了標示艙口,走進一個有若阿里巴巴四十大盜的門,門旁一位女士禮貌地收下票根,走進長廊,坐定扣上安全帶,幾個小時后,我們就可以抵達從來不曾熟悉的地點,你可以展開不斷的選擇,沒有人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人生不需要太多的回憶,只需不斷地選擇、探索、選擇。那些命定的禁錮,彈指之間,即解開了。

每回我走在機場、港口或車站大廳,總有一股衝動,把原票根丟了,重新衝到櫃檯,買一張新的機票。到哪兒去都好,做一段瘋狂的夢,把它化為旅程。那一刻,我原本因等待帶來的不耐、倦怠與絕望,突然出現了新的曙光。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做這麼一次,出其不意地,搭一班飛機,往地球最北的方向,只為了看一眼北極光。

就旅行的工具而言,我並不喜歡飛機。它唯一的好處只是速度,以及有雲做伴;我喜歡搭船或者鐵路。或許是水手的想象吧,船像個四處漂泊的家,每次出航,汽笛聲一鳴,好像預告著「要私奔的人快來哦!」人在船隻的移動中,得到了最大的自由,你可以任意停泊任何港口,然後過個兩天,輕言和它說Bye Bye。每次巧遇都已預言了道別,人生總在驚喜與悲傷交替之中,創造各種可能性。

鐵路與船隻的發明,是「大旅遊時代」的產物。歐洲人嚮往地中海,嚮往東方,雖然他們的東方只是到埃及,但在十八世紀,這已達到航海科技的極致了。歐洲人深信二千五百年前,那些造就歐洲起源的文明,仍深深影響著當前歐洲人的生活——細心安排的美酒,優雅的閑散,一首慵懶的歌曲,無法抗拒的陽光。地中海的旅遊想象,讓人類第一次出現「旅館」這個新興產品。於是雄偉的古典圖像旅館,沿著海濱創造了人類第一波旅行文明;於是希臘式列柱與門廊旁,有了溫泉浴場;西班牙阿罕布拉宮旁,有了城市花園;那不勒斯蓋起了第一條海濱步道;羅馬噴泉旁,多風的日子,撫慰了喪失天堂的人類。十八世紀發生的這一切,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移動風潮。真正文明的全球化,從那一刻才開始。

所有的交通工具中,火車的景觀變化最多。如果你可以擁有單獨的包廂,火車與軌道拍打的速度節奏,剛巧有若木魚,咚咚咚咚,意外帶給你驚人的平靜。

坐在車廂里,你拿著平日看不完的書,眼若倦了,隨著火車的心跳聲,好似躺在一個雄偉男子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沉沉入睡。窗外的景觀,更是如流動的圖畫,像一部沒有故事內容的老電影,用人工把一個個圖片以飛快速度呈現眼前。原本陸地上隔開人與人之間的山,在鐵路發明后,成了神奇的魔術師。過個山洞隧道,還是草地的景觀變了,一陣黑暗,之後再見光,海無垠無涯地映入眼帘。櫻花之後,還有櫻花;鳳凰之後,總有鳳凰;回憶之外,更有回憶。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擋住轟隆隆的火車,大海、高山,全擋不住,除非火車選擇自己剎車。

這時移動的樂趣,已超越目的地本身,成了旅行中最大的快樂。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義大利一部電影《朱古力》,說著火車如何聯結歐洲,區隔階級,並且提供一名義大利工人跨越命運的想象。一名工人出生在義大利北方,老婆是個聒噪的胖婆子,家裡總掛滿她自製的意式臘腸;每日屋中,孩子成群,沒一刻安靜。他受夠了,決定搭火車尋夢,過一個海底隧道,抵達法國。依著尋人啟事,他找到了南法古堡莊園中的園丁工作,起初他徜徉於花草之間,一切美不勝收;某日當他正追著一隻待宰的雞,準備給廚房做晚餐食材時,莊園主人的女兒一絲不掛騎著白馬從眼前賓士而過。他目瞪口呆,慾望難挨,裸體女人卻瞧也不瞧他一眼。那一刻他才明了,火車不能帶他脫離命定的貧窮,那個他想象的距離,太遠了。

假日、假期、旅行的概念二百五十年前發明於歐洲,隨著工業革命、資本主義、勞動階級的平權運動,這幾個字眼填滿了歐洲人今日主要的生活想象。旅行的世界所以迷人,因為它是真的,你身陷其境;它又不是真的,不屬於現實世界,你的處境隨時回過頭來,佔滿了主要生活。在旅行的世界里,滿足永遠只有咫尺之遙,渴望一直沾染著失望;那是一個濃縮的幻影,像一首詩,更像一部電影。你闖入導演拍好的膠捲中,無意中參與了一段戲,戲到了入分上頭,你卻被迫退出。每一個旅行者都有類似的經驗,你到了一個陌生地點,愛上了它的夕陽,道別時依依不捨,只能再看它最後一眼。日後在你的心目中,它只化為一種想象與期待。

閱讀旅行史與人類經濟史的交叉發展,十分有趣。十八世紀的旅遊只局限於歐洲精英階級,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鐵路、汽車的發明把勞工帶進了休閑市場。到了二十世紀晚期,最不常度假的反而是發明旅遊的貴族們。貪得無厭的大老闆們,活在無限慾望的生產時代,權力的饑渴與瞠目結舌的財富追尋連手起來,剝奪了當代貴族的休旅人權。他們沒得片刻休息,只能把旅行還給十八世紀時完全看不上眼的非精英階級。

福樓拜若活到今日,望知當今富豪階級們喪失了旅行的自由,必會「放個大屁,響徹全魯昂」(福樓拜語)。十九世紀浪漫主義文學家的心裡,旅行等同快樂。福樓拜二十五歲那一年,父親死了,他繼承了大筆遺產,開始實現埃及之旅,當他找到同伴德坎普時,脫口說了一句話:「把魯昂留給那群勞碌命的中產階級,他們已活得像附近溺死的牛。」

總之,人不快樂的原因就是把自己關在一個跑不掉的地方。全世界每一個城市都有它的定律與固執,拒絕改變。我們長期生活其中,連想象式的逃脫都做不到,那我們只是一個關在大型監牢里的囚犯。或許我們註定在某一個可怕的城市中生活,但不表示我們命定絕望,總有一些可能性,總有。

大雨仍下個不停。下個月,我準備給自己一趟遠途的旅行。在台北的雨中,我看到了托斯卡尼清晨的曙光。六點左右,一道灰灰的雲,然後紫雲又穿過這道灰雲;接著微紅的日光正式登場,灰色的天空出現了一道黃銅般的光線;等這一切都消逝時,托斯卡尼的早晨,已然登場。

我要去旅行了。

陳文茜:台灣知名社會觀察家、媒體人,著有《只剩一個角落的繁華》《文茜的百年驛站》《樹,不在了》等作品。本文收錄於《孤獨是生命的禮物》。

█ 關於本書

《孤獨是生命的禮物》余光中、林清玄、白先勇聯手獻作,他們書寫孤獨、詮釋孤獨、堅守孤獨。 在他們通達而活脫的思想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個孤獨情感流淌卻又不失理智的靈魂在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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