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也曾結義發誓同生死：孫悟空交惡的大哥與失蹤的五個兄弟

這一集，咱從西遊記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說起，在那一回里，美猴王孫悟空在花果山建邦立業，做起大事來。於是驚動了別處六個魔王，是為牛魔王、蛟魔王、鵬魔王、獅駝王、獼猴王和絨王。

在這其中，我們顯然只知牛魔王的後來結局，那便是五百年後孫悟空所見到的，他娶了鐵扇公主做老婆，生了一個兒子叫紅孩兒，還搞了一段婚外情，小三叫做玉面公主，還因此得到了萬歲狐王的萬貫家產。

這麼說吧，與大鬧天宮的孫猴子相比，牛魔王顯然是個務實派，他本事也很大，可是不挑戰天庭（你做你的玉帝，我做我的魔王，互不干涉）。他更關心是自家幸福，所以與孫猴子不同，五百年後再相逢之際，他已然是有產階級，有車（避水金晶獸）有房（名下有翠雲山芭蕉洞和積雷山摩雲洞兩處房產），有老婆兒子還有二奶，而這些，他的結拜兄弟孫悟空顯然什麼都沒有。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後來牛魔王與孫悟空再度遭遇之際不甚熱情的原因之一，因為資產階層差異已然過大，兩人不可能再有以往的共同語言。

然而，牛魔王不是這集討論的重點，關鍵在於：其他五個魔王——為什麼他們在整部西遊記中再無蹤跡？如果仔細看，西遊記中，不是沒有與五魔王類似的妖怪。最明顯的是鵬魔王和獅駝王，這兩位，與第七十四回「長庚傳報魔頭狠，行者施為變化能」中登場的大鵬怪以及獅駝王就頗為相似。

自然，若是認真看文本，獅駝國其實有三個妖怪，除了大鵬、獅子還有一頭大象，而且書上也說得很明白，大鵬是如來的親戚，獅子是文殊菩薩的坐騎青毛獅子，而多出來的大象，則是峨眉山普賢菩薩的坐騎六牙白象。

如果承認這些文本敘述，那麼你幾乎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獅駝國的獅子、大鵬，與孫悟空的結拜兄弟獅駝王、鵬魔王沒有絲毫關係。

但是，真的如此嗎？

咱們不妨先來一番假設，譬如說吳承恩的西遊記並非一次完成（實際上，如此浩瀚的文本，也不可能一次性完成），而是多次修改、最後敲定這樣一個過程，而因為文本過於浩大，吳承恩很可能在修改中並沒有將前後情節全部梳理妥當，因此留下了若干矛盾的痕迹。

如果你認可這一點，那麼司馬接下來的分析就值得一聽了。

首先，我們來看《西遊記》第七十四回一個白髮老頭為孫悟空介紹前方妖魔實力的一席話：

「那妖精一封書到靈山，五百阿羅都來迎接；一紙簡上天宮，十一大曜個個相欽。四海龍曾與他為友，八洞仙常與他作會，十地閻君以兄弟相稱，社令城隍以賓朋相愛。」

孫悟空聽到這話便笑了，因為在之前的西遊故事中，能做到這一點的，就是齊天大聖本人。

那麼，是不是老頭吹牛胡扯呢？不是！因為他的真身，就是孫悟空的老朋友太白金星。換句話說，這些情節至少一大半是真實的。

再往後看，當孫悟空遇見妖精小鑽風，攀談之際，小鑽風又說了這樣一些話：「那年王母娘娘設蟠桃大會，邀請諸仙，他不曾具柬來請，我大王意欲爭天，被玉皇差十萬天兵來降我大王：是我大王變化法身，張開大口，似城門一般，用力吞將去，唬得眾天兵不敢交鋒，關了南天門，故此是一口曾吞十萬兵。」

若只是小鑽風這樣說，那倒可以視為吹牛胡扯，但有此前太白金星的警告，兩句話配合起來，你會發現這大鵬、獅子的厲害，簡直就與孫悟空等同。而且和孫悟空一樣，也曾鬧蟠桃會，也曾戰天兵天將。

情節如此雷同，這便值得深思了。

假如說，在西遊記的初稿中，孫悟空的六個兄弟，四個旁觀，兩個則出手相助，共鬧天宮，有沒有這個可能？倘若是的話，以上這些章節內容便可以組合起來了，即孫悟空當年的兄弟鵬魔王、獅駝王，就是與他一起鬧天宮的兩個妖王。

唯有一起鬧，才會有如此相近的情節。

可是後來為什麼會變成七零八落的斷篇了呢？在司馬看來，很可能是西遊記初稿經吳承恩整理之後發生的變化，為了凸顯孫悟空的能耐，吳刪除了鵬魔、獅駝兩王相助的情節，包括一口吞天這個奇迹般的場景，可是因為鴻篇巨製的緣故，他刪了前邊，卻在獅駝國這一集里留下了這麼一個尾巴，通過小鑽風的嘴巴漏了出來。

也因為刪除了鵬魔、獅駝兩王當年相助孫悟空的情節，西遊記里露出了諸多不合情理的敘述，譬如說大鵬是如來娘舅、獅駝是文殊坐騎，那麼在吞天門之際，文殊菩薩為何不出面收拾？難道佛界要和玉帝對著幹不成？

較為合理的故事邏輯，其實該是這樣的：孫悟空花果山結義之際，組成了七王聯盟，可是一旦面臨天庭的大兵壓境，便發生了分裂，以牛魔王為代表的溫和派覺得沒必要和玉帝鬧翻，所以他們選擇了隱遁；而孫悟空為代表的激進派則主張水來土掩，同屬這一派的，便有獅駝王和大鵬王。

而在大鬧天宮失敗之後，孫悟空自然是被壓五台山，獅子和大鵬的結局又如何呢？很可能就是這個時候，大鵬認了如來這個親戚，而獅子則被文殊菩薩降伏，成了她的坐騎。而孫悟空一旦踏上取經路，大鵬與獅子便又被如來、文殊施放出來，啟動了唐僧取經路上的第六十一難「路阻獅駝國」。

換句話說，在最初的西遊故事設定中，鵬魔、獅駝兩王的戲份是完整的，出現如今的前後不搭，其實就是因為修改不統一造成的差遲。

而為何吳承恩一定要刪掉鵬魔、獅駝同鬧天宮這一出呢？理由就是一個，讓孫悟空更牛、更威風凜凜、更出彩，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明清小說的一種文學手法（譬如在三國演義中，分明是孫堅斬了華雄，羅貫中卻把這戰功安排到關羽頭上，其中道理，與刪掉獅駝王大鬧天宮是完全一致的）。

自然，除了牛魔、獅駝、鵬魔這三位，同樣名列七兄弟的還有一位，也曾在後來的劇情中出現。

此妖便是六耳彌猴。

咱先看西遊記第五十七回，這章回名叫《真行者落珈山訴苦 假猴王水簾洞謄文》，說的是孫悟空又被唐僧驅逐，想要回花果山卻怕被本洞猴子笑話，找師傅卻再被念經，於是最後投奔觀世音而去！

這邊廂真行者找菩薩訴苦，那時節卻有一個與孫悟空一模一樣的猴子出現，把唐僧打暈在地，搶了包袱便走，待豬八戒與沙僧回來，已然人去無蹤。於是沙僧又跑到花果山見孫猴子，討要包裹，誰曾想那猴子居然講，他已不打算再忍唐僧的壞脾氣，準備另組人馬去取經是也。

如此可見，這位假猴王，第一是神通與孫悟空相似，第二則是深知花果山內情，要不然他無法做花果山的山主，更不可能打起另組班子去取經的主意。

（如來後來說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其實無非是說這猴子聰明而已，並不是說他真能預測未來。若能預測未來，他還變什麼假猴王來尋死）

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也只有當初曾與孫悟空結拜的兩位猴王之一，即獼猴王。在這位猴王看來，你孫悟空在唐僧那裡低聲下氣，末了還總不討好，還不如俺幫你出手，搶了包袱，另組班子去大雷音寺，成就功名，豈不是更好？

呵呵！這一段故事，也與方才的獅子大鵬情節一樣，抹去了當初結拜的情節，以至於花果山上就莫名其妙出現了一隻與孫悟空神通一般廣大，還深知內情的妖猴。

自然，最後的結局，還是六耳獼猴被如來降服，命喪真悟空的鐵棒之下（在整部西遊記中，孫悟空很少在佛祖菩薩面前出手，而這一次大棒砸下，就是因為恨你這六耳，全然忘卻昔日兄弟情義，居然假扮我的名號）。

由此似乎也可以看出，西遊記文本從初稿到最後我們所見的版本，一定經歷了多次修改的過程，而且很可能不是一人所為，而我們目前仍然粗定吳承恩是西遊記作者，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來否定或是肯定而已。

而剩下的幾位兄弟，如蛟魔王等，就只能忽略不計了。

《憑欄觀史》特約撰稿人：司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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