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曼徹斯特》配樂到底用得好不好？

文 | 肥內，台灣著名影評人

隨著奧斯卡頒獎典禮的落幕，這回陪在一旁一起觀禮的Sama君幾乎在每一個獎項頒出的時候，都要熱切地問問我的意見，畢竟開獎前我寫了其中22個獎項的預測，結果只中了5個，跟我去年預測金馬獎項的命中率相當，都是2成。關於這一點，我已經不斷向Sama君表示，獎項的隨機性很大，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最後，我不免帶點阿Q精神表示「《海邊的曼徹斯特》拿了兩個獎，已經心滿意足。」

其實也是大實話，拿到原創劇本獎，證明片中那些細膩的情感推進與展現的手法，是有被多數評委感受到的。當然，原創劇本獎的給獎標準，絕對不是去讀劇本，一如評委在評改編劇本的時候，也不太可能真的把原著找來讀（當然，劇本一定也不會有）。

這就意味著，光就成片來判斷一些獎項，其實是很難公允的。比如《海邊的曼徹斯特》一些戲，在劇本上寫得相當簡略，但在片中確有更繁複的處理。要是評委都看過劇本再來看影片，我猜最佳導演的變數也會很大。

無論如何，這部片就是在配樂上都極用心，小心翼翼地去處理配器的象徵含意，比如沉重的弦樂很可能象徵了男主角李錢德樂自我懲罰的現狀，他膠著，過著近乎禁慾的生活，並且，往往將對異性的動情轉化成暴力，像是前面酒吧的戲，和後面前妻蘭蒂向他道歉（但他不領情）之後的酒吧戲。

有朋友精準指出：既然已經被當壞人，就索性壞到底好了。不過，這個推論有點不夠細膩，畢竟，他在波士頓的所為又不為鎮上居民所知。

總之，隨便就某一個點切入這部影片，都容有許多詮釋的空間。這種詮釋空間看來是編導有意為之，而非某種缺漏或斷裂導致的各說各話。

再說回配樂，在這部片的主要音樂中，都是弦樂與鋼琴的搭配，而後者，有時候會以明顯的方式出現，有時候則屈服於弦樂的厚度。事實上，鋼琴的跳躍性以及更強的旋律性，無疑可以解釋成一種試圖打破李錢德樂現況的力量，這個力量不管是負面（哥哥之死）還是正面（是否收養侄子派區克的抉擇），透過配樂本身都能感受到這種情節張力。

但是這部片的配樂連入圍都沒有。

當然，關於獎項、評委的水平，這些問題我跟Sama君都討論過很多遍了，現在需要的只是時間，讓很多觀念慢慢留在他心裡。就像，很多評論的觀念，也是需要時間來沉澱。比方我們上次聊天最後提到的「生活流」。這個詞不是從Sama君問我才開始讓我去思考的，之前也有搞理論的朋友不解地問我，《海邊的曼徹斯特》算「生活流」嗎？

關於這個辭彙的模糊性，不免讓我想起幾年前有知名影評人在評論《武俠》的時候，用上了「顯微武俠片」的詞，並表示「顯微影像」和「微觀影像」是兩個既有概念。

那麼微觀和顯微的差別在哪裡？微觀，是有放大之意，簡單來說，就像是有那種近距拍昆蟲、花卉等照片，就算是「微觀」。對應到電影裡頭，就是大量使用大特寫或局部大特寫這樣的影像。拍攝小昆蟲生活的《小宇宙》（Microcosmos: Le peuple de l'herbe）算是代表作；不過這麼推論的話，那麼號稱百分之八十使用特寫鏡頭的經典默片《貞德受難記》（La passion de Jeanne d』Arc）應該也能算吧？

聖女貞德蒙難記 La passion de Jeanne d'Arc (1928)

至於顯微，則是透過儀器深入一個物體的內部構成，像是X光呈現出來的影像，或者以動畫還原血液循環等動物內部切面畫面都可以算得上顯微，所以我們才把那種可以看出細胞結構的儀器稱為「顯微鏡」。

就是這麼簡單的概念，被引用到影評中，就形成了採用「顯微」畫面的《武俠》，被冠以「顯微武俠片」的稱號。

但是，既然微觀、顯微影像，是根據「影像」所呈現的方式來命名，甚且，這兩類影像所能視見的東西層次不同，兩者所直擊的本質當然也迥異：微觀在儘可能地放大物質表面，觀察外觀的最細微表現；顯微則穿透表面，直達物質內在含量，唯隨著科技發展，這個穿透還有無限可能性。因而，倘若真要拿微觀、顯微來稱一個影片所屬之類型，那麼，顯微武俠片，是不是應該穿透武俠片這個類型本身，而深入其「皮下組織」呢？但很顯然，《武俠》並沒有做到這一點。

武俠 (2011)

當然，片名取這個名字，當然就是有一種「元－」的野心，只是，武俠片這個「類型」（假如它真的已經成了一個有規模的類型）到底應該長什麼樣子，而《武俠》這部片是否真的有對這個類型進行怎麼樣的反身性、後設性思考嗎？這也是非常存疑的。

所以當時我也稍稍響應了一下說，畢竟沒看過哪部西部片叫「西部（片）」的，這位影評人有回我說「有很多電影片名都有西部」……但我說的是，那部片就單單叫做「西部」，真的是沒有的。

Sama君忍不住打斷我：「師父！您說的這個故事我知道啦～你倒是快說說生活流這件事吧～」

嗯……有鑒於這周的篇幅已經用完了，那麼關於「生活流」的釋疑就留待下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