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不知道她是誰。
在捷運排隊安檢的時候,顧曉曉突然想起工廠生產線上加工的罐頭。那一刻,通過安檢的不是她的包,而是她自己。
每個人都一樣。
彷彿被「哐」套上包裝,然後蓋上了「合格」的標籤。
她25歲了,感受到了徹頭徹尾的孤獨。心裡會有奇怪的想法,覺得全世界都與她有一層隔膜,不是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就可以打破,即使快樂是真的。
「就好像受驚的小貓,覺得那些伸出手打算擁抱它的人,也是來傷害它的。」好友M對顧曉曉說,彼時她們對坐在披薩店,在吃完意麵,海鮮飯,披薩之後,正在吃冰淇淋。
「他們只能蹲著等在那裡,等它確認他們是無害的,並且是打算給個擁抱的。」
很久沒有被擁抱過了。
顧曉曉有一段時間沒有談戀愛了。以前呢,有人會突然抱住她,然後再緊一緊。或是被輕輕攬著腰。
有時候她鬧著要掙脫,而他只是扣緊骨節笑一笑,稍稍掙脫又被抱緊的感覺,讓她覺得很高興。其實從來沒有真的用力想跑開,反而很貪戀那種感覺。是被愛的,被在意的。
「當時就是為了那個懷抱,才在一起的吧。」她不由得想到。
開始是兩個人的事,結束則可以單方面做決定。後來,兩個人的職業規劃、人生規劃不再一樣。他說,算了吧。
顧曉曉也就以為自己不再需要愛情。工作、讀書、聚會、看電影、發獃,安排充實的行程,她熱情而風趣,說著俏皮話,聊著生活,從不寂寞,內心充盈。
可在當了五次伴娘后,在遇到內心困惑時,在想說無聊廢話時,她明白自己無法一個人。
2.
對廣義的愛感知薄弱,人就很需要狹義的愛,一對一的那種。
辭了工作,顧曉曉回到家鄉小鎮的父母家裡,決定停下來重新梳理自己。
一個人在大城市打拚,享受城市的熱鬧精彩,卻也容易迷失方向。
這一年,顧曉曉遇到職業瓶頸,工作做得不錯,卻缺了熱愛,想要有所突破。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慌張失措,少了幾年前的堅定與勇氣。回到至親身邊,她想要尋求力量與支持。
「我打算去Y市,做一份工作,不大的公司,不過我覺得還蠻有意思的……」
「曉曉,你有沒有考慮過平台和發展的重要性?你是不是應該考慮下長遠的規劃?」
一張原本笑著的臉上,閃亮的眼睛就黯淡了下來。
前鋒受挫猶可為,草木皆兵早膽虛。淝水一戰中,出師不利的秦王苻堅,北望八公山,把山上一草一木都當成晉軍的士兵,最終以多敗少。
當一個人內心不再安定時,對外界的聲音就格外敏感。顧曉曉從爸爸那裡聽到了不認可,她本能地感到悲傷,止不住眼淚。顧英東也沒有料到女兒的突然崩潰,張了張嘴,只能說出一句,出去散散步吧。
那天的談話就停在了那裡,以顧英東帶著女兒去他的小菜園澆水,吹風而終結。
菜園裡有一個蜘蛛在結網,不知怎麼地,上面打了一個結。
3.
5歲的時候,曉曉沒有一個洋娃娃,她從來不會吵鬧著要玩具。
15歲的時候,去外地讀書,她沒有說過想家,獨立是她人生很重要的一課。
25歲的時候,她想變成個孩子,會撒嬌,會示弱,懂得怎麼表達愛,怎麼接受愛。
顧英東和妻子對女兒的人生自然有所期待,但更希望她過得平安喜樂,沒有過多強求過。看似放養式的教育里,卻更多像結果驗收。你可以任性,因為你總能拿出更好的結果。
蓄積,爆發。
凌晨兩點鐘,顧曉曉在客廳大哭著說這幾年她遇到的不易,如今她內心多麼破碎,她愛爸媽,她想要很多的愛。
因為想要愛,所以我們帶了刺。而太多的愛流於日常,缺乏溝通。
「也許我曾有不恰當的行為,但我從不想逼迫你什麼。」顧爸爸已經到了需要染髮劑的年紀,他沒有看顧曉曉,繼續說,「無論你做什麼決定,都是成長的一部分。我永遠是你的港灣。」
釋懷。
蜘蛛終於織好了蜘蛛網,上面的結也不在了,這裡成了它的保護網。
4.
一望無際的草原,新鮮的草香,艷麗的小花,輕輕的風鈴聲混著風聲,突然回過頭,空無一物。也空無一人。
「該怎麼辦呢。」
從老家回到城市,顧曉曉總是在凌晨醒來。
顧曉曉聽過很多人嘆息,比如阿飛。
那天阿飛跌進沙發里,不自知地嘆了一口氣,神情恍惚間,好像那個夢裡的自己。
「我還是覺得我們內心不夠強大」,阿飛勸慰她說,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在凌晨三點之前睡著過了,滿臉的痘痘就是最好的戰利品。「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不是么?」
是什麼樣子呢?
高興的時候,每個人都像拿到了糖果的孩子,抑制不住的笑意,從毛孔里散發出來。而不那麼高興的時候,就好像千與千尋里的無臉男,善良而孤獨,易怒而缺愛。
隔壁的May,樓上的Lily,還有Anthony,Jessica,Luna,張三和李四,全都嘆著口氣,攢著一股勁,積極向上地生活著。
就像漂浮人,顧曉曉看到他們懸空起來,和自己一樣,腳下沒根,心裡就更不要提了。
她很心疼。
Y小姐在格子間奮戰,為了數據而反覆開會時,你正在與自己的情緒對抗,孤獨無依。
而當你戰勝內心小人,踩著高跟鞋,以驕傲的姿態出現時,她剛剛疲憊不堪,開始質問意義。
這只是一個橫切面。我們都處於不同的世界里,有了時差。
而孤獨大概就是生命的本質吧。
5.
「真有病。」
最近聽到抑鬱症的次數越來越多,不像以前那麼諱莫如深了,甚至一個過得不太愉快的人都會想,「我是不是得了抑鬱症」。關心的話語也從「你要開心啊」變成「你千萬不要得抑鬱症啊。」
彷彿一場流行,與時尚。
每個人都有一片沼澤地,但也總會過去。
顧曉曉是在第三個月的時候,開始有所好轉的,與脆弱,悲傷的自己,面對面博弈過,還是遇見了更好的自己。也會在睡醒之後,感覺空蕩蕩,卻很少再吵鬧。
有一個和「你媽和我同時掉水裡,你會救誰」同樣源遠流長的問題,「長大后你不能成為你想成為的人,甚至變成了你最討厭的人,你怎麼辦?」
不是失戀,不是父母不經意間給過壓力,不是最好的朋友成了陌生人,是身處這個世界,而感到了失落。
城市上空,有很多漂浮人,有些人滿滿的膠原蛋白,有些人魚尾紋滋長蔓延。人們一批一批地替換。同一批人有時候腳踏實地,有時候腳下無根。
而這就是常態。沒什麼。
文/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