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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無所有,卻有你想要的詩和遠方

六月底,伊昊坐在溫熱的晚風裡,辦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詩歌分享會。

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襯得皮膚有些黝黑,頭上綁著頭巾,遮住了一頭臟辮長發。跟其他詩人比起來,他看起來要年輕許多,更重要的是,他身邊竟然還帶著名叫「依依」的戀人。

難道流浪詩人不都形單影隻?

果然分享會剛開始沒多久,就有人忍不住好奇地詢問他是如何認識依依。

這似乎是每次分享會總也避不開的話題。畢竟人生除了詩歌之外,大多數人更關心愛情、死亡和生活的意義。

再浪漫的生活也離不開柴米油鹽醬醋茶。一個常年在大理街頭寫詩的人,一個幾乎身無分文卻要走遍24座城市的人,到底靠什麼生活?

好像只要弄懂了這個問題,就能往自己的生活里,塞進一點點期待已久的詩意。

伊昊今年31歲,前半段人生與詩歌無緣。

他出生在貴州六盤水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小時候因為家裡做生意,所以常常輾轉在不同城市間。這種「偽流浪」的狀態佔據了他的整個青春期,也使人變得內向而敏感。

習慣了這樣的漂泊,相應也就遠離了所有制式生活,包括學習。

所以後來他考了三年才考上大學,剛讀一年,就迫不及待地逃出牢籠,輟學去杭州打工。那時他就跟所有選擇北漂的少年一樣,懷著對生活的嚮往,卻被生活狠狠扇了一巴掌。

區區高中文憑的他,只能在咖啡廳里當個服務員,每天刷馬桶洗煙灰缸,看著無憂無慮的同齡人,他變得極度不自信。

二十多歲的年紀,卻連女孩子跟他說話,都會諾諾不敢回答。

異鄉、孤獨、自卑,生活的枷鎖太沉重,網路成了他證明自己的平台,而報刊亭買的唐詩宋詞元曲成了他的詩歌啟蒙。

伊昊之所以寫詩,是因為它們「篇幅很短,寫起來很快」,似乎短短几十個字,就能把自己積鬱已久的情緒發泄出去。

門檻低、成品快,這就像是短視頻之於許多小鎮青年的意義。

但這樣一個半路出家的年輕人,所寫的古體詩自然連平仄格律都不規範,更妄論表詞達意。可想而知,那時他發在論壇上的那些詩,被無情的網友罵得狗血淋頭。

陌生人在網路上不留情面,但詩歌從來不會苛責誰;應試教育教不出詩人,但生活可以。

在咖啡廳當服務員,是伊昊做過時間最長的一份工作,可也才八個月。

後來他回到家鄉,在中醫館里學針灸,又去跆拳道館里練踢腿,甚至到酒店裡應聘收銀員,五天之後就成了收銀台的組長,一個月之後,就被提拔為副經理。

顯然,在大城市裡見了世面的他,已經比家鄉絕大多數人更有眼界。

可突如其來的升遷,也帶來了眾人的猜疑和嫉妒。兩個月後,生性敏感的伊昊不堪忍受這些惡意,離開了那家酒店。

頻繁更換的工作沒有給他帶來物質上的富足,卻使他了解人性的善與惡。

所以他在雨夜寫下了一首《雨·亂》:

冷夜兒又來

殺三分歡喜

留兩分嘆息

一半 和在孤燈里

酒店離職后,伊昊茫然四顧,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2012年4月7日,因為一個想去找段譽的奇怪念頭,他隻身來到大理,生活才終於有了一點眉目。

第一天,他在路邊遇到一個流浪漢,被對方拉去喝酒,晚上就在城樓下睡覺。後來又遇到一個人,把他帶到客棧里住下,就這樣有了個住的地方。

那時大理的人民路上,還沒有明信片手鐲項鏈和雞血藤,只有一群無所事事的人,有的只圍了一塊布,每天赤裸著上半身在那兒自由自在地曬太陽,有的把所有家當往地上一擺,自顧自地彈琴畫畫,一點也不在意今天有沒有飯吃。

就像《雜字》的創始人女賊在《人民路太小,本該裝不下你的人生》中寫的,「不過是大家相互捧場,你買我的我買你的,賣走的東西後來後悔,又找人贖了回來。」

伊昊在大理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跟他過去見到的人截然不同,好像每個人都帶著一張命運的通行證——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別活得跟別人一個樣

所以當幾乎身無分文的伊昊站在他們面前,卻只得到一句輕描淡寫的「沒錢沒關係,留下來吧,跟著我們混。」

這句話,像是一把自由意志的鑰匙,讓他終於可以心無旁騖地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

從那時起,他開始在大理的街頭寫詩,帶著筆、手稿和一盞小檯燈,用詩歌聊聊孤獨和命運,也想想旅途和天堂。

他還曾寫過一首詩給一個孩子,也有幾分是寫給自己。

孩子你將來也會迷茫 彷徨

偶爾陷入幻想

或者靠近絕望

孩子你也要經過孤獨

沒有依靠的地方

站在十字路口張望

孩子我最怕你聞不到花香

聽不見樂章

你明明站在畫里

卻又黯淡無光

四年時間,伊昊結識了一幫朋友,他們後來大多帶著一門手藝離開了那裡,在別的城市找到自己的方向。

只有伊昊由始至終都在街頭寫詩,似乎從沒有改變過。

那時他寫的詩已經小有名氣,去過大理的人,都知道街頭有一個青年在寫詩,甚至有人把他的詩翻譯成外文分享到網上。

可彼時的伊昊,雖然偶爾會離開大理四處漂泊,卻一直沒有做過什麼讓自己「成名」的事情。他深知自己的內心還不夠強大,會在意別人的眼光,所以逃避著名和利背後那些腐朽的東西。

直到他和依依相戀,才終於動念要做一本詩集。

人無數次梳理自己的內心,讓它騰出空間去感受自然、感受命運,最終,也是為了感受愛。

自從有了依依的陪伴,他好像得到繼續向前的動力,遂有了《一生如秋》

今年3月份,伊昊和依依從杭州開始,帶著這本詩集到24座城市去分享詩歌。一路上許多人都在問他,你到底靠什麼生活?

其實這個問題,早就有人給了解答。

古時的文人墨客,終日吟詩作畫,若是沒有官職在身,那麼大多是靠賣字畫來維持生計。而伊昊的絕大多數收入,正來自於自己的詩集手稿。

昔物所的主理人曾昔曾經說過,這個時代其實對人是寬容的,只要你足夠有能力有才華,就不要畏懼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曾昔離開了城市,隻身到山裡尋茶,而伊昊離開了故鄉,終日在大理寫詩。

他也確實感受到來自命運的善意,在旅行途中,他們所到之處總會得到許多人的幫助。曾經在武漢,一個初次見面的雕塑家竟將自己別墅鑰匙交給他們,供他們在武漢期間落腳,這次到廈門,也有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為他們訂好了住的房間。

伊昊如今過的生活,在物質上只能算是清貧,但他卻無比知足。

人生明白了前進的方向,有了心愛的人陪伴,還有什麼可奢求?正如他所言,我一無所有 又一有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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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 伊昊 提供

記者 / 郭小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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