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辭職賣肉夾饃，打了誰的臉？

西安，80后中學教師張武傑辭職賣肉夾饃。圖/視覺

每天起早貪黑，一天要賣出五百多個肉夾饃，才能實現「月入近萬」。這份勞累，有幾個鍵盤俠能夠做到？

文/曹吉利

「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貴賤」這句口號喊了幾十年，但喊得並不走心，面對一條教師轉行賣肉夾饃的新聞，馬上就露出了「士農工商」歧視鏈的餡了。

在炸開了鍋的評論中，有老師抱怨待遇太差，也有網民抱打不平，責問國家為什麼如此對待靈魂工程師。在很多人眼中，三尺講台和肉夾饃小攤相比，高下立判。

那麼，為什麼老師就不能去賣肉夾饃呢？讀了十幾年的書才能做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他卻辭職去當小販，打了誰的臉？

張武傑打餅，母親幫著他剁肉、夾饃。圖/視覺

對教師明褒實貶，對商販暗含歧視

在紛擾的言論之下，不妨先看看這位老師的處境。

「大學畢業后在一民辦中學當地理老師，愛人是公辦學校老師，有了孩子後日子過得有點緊張。」可見，他原先工作的單位是一所民辦學校，並沒有人人艷羨的編製，所教的地理也不是課外補習中的熱門科目，工資以外的收入基本為零。

在經濟壓力陡增的關頭，他轉行做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嗎？能從這幾句描述里，找出滿滿槽點的人，表面上看是以人民教師這份職業為貴，實際上卻同時貶低了教師和肉夾饃商販這兩個職業。

教師不應是一個低薪職業，要求教職工安於清貧地為教育奉獻，是一種道德綁架。這位老師是否喜歡賣肉夾饃這份工作，新聞里沒有提及，但他離開講台主要出於收入原因，現在收入翻番，求仁得仁，心中想必還是滿意的。

在民辦學校教書的張武傑，並沒有人人艷羨的編製。

然而那些看客一開始就預設了這位老師是一個悲劇人物：他肯定不開心，從講台到小攤，他能開心嗎？

在他們看來，老師作為讀書人，除非山窮水盡、被逼無奈，絕不會走到賣肉夾饃這一步。即使勉為其難地站在小攤前，也應該低著頭咬著牙，蒙受奇恥大辱，彷彿每賣出一份肉夾饃都在辱沒之前的為人師表。他們似乎沒看到，新聞照片里的那位前老師一邊揉面一邊笑，笑得很高興。

操刀賣肉的北大畢業生陸步軒曾經一夜成名，後來在母校的演講中卻稱自己給北大丟了人、抹了黑，是反面教材。其實，北大才子做屠戶不丟人，他認為自己丟人才是真的丟人。蘇東坡有一句名言：「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

張武傑。圖/視覺

美國很多大學生，由於家裡在他成年後就停止了經濟援助，他們為了還學貸，從大學開始就要半工讀，直到畢業后都可能要兼職打工還錢。洗碗，掃地，侍應，送報，洗車，開車當司機……這些底層的職業雖然多數是體力活，又臟又累，然而沒有人覺得這些是卑賤的工作。對於個人，自力更生還學貸，是一件被人稱道的事情。對於社會，年輕人多了解底層生活，有利於社會各階層之間互相理解。

在一個成熟的社會裡，每一個職業都是平等的，社會給他們的報酬也應該是合理的。在很多國家，教師都是一份高薪的職業，然而文化不如他們的商販，靠自己的經營和努力，收入也未必不如教師、醫生和律師等上流職業。

而在這個房價動不動十幾萬一平米的，代課教師的工資在高昂的生活成本面前如杯水車薪，賣肉夾饃月入近萬，也只夠養家活口而已。

西安北大街。

鍵盤俠會做肉夾饃嗎？

「書越讀越傻」不知是不是真的，在，越讀越驕矜、越讀越清高倒是千真萬確。

知識分子明明對收入不滿，卻只會喊尊重知識、社會良心、國家脊樑之類的口號，鄙薄從商者的生財之道。其實，老師在填補當代人的精神空虛，賣肉夾饃也是在填補當代人的腸胃空虛，相比之下，大腦也沒有比腸胃高貴多少。說到底，很多坐不住的人只是沒有那位老師改變現狀的勇氣罷了。

《紅樓夢》里的史湘雲勸寶玉走「仕途經濟」的道路，寶玉卻隨口應道：「林妹妹不說這樣的混賬話，若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後世的范進若看了，一定覺得這只是富家公子哥兒不諳世事的昏話。一切對於聯考狀元碌碌無為的挖苦、哀嘆、扼腕，都源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傳統職業觀。

自古以讀書入仕為最高職業道路。

聯考狀元為什麼一定要出人頭地？讀書成就與事業成就從來就不對等，古代如此，人力資源逐漸市場化的今天就更加如此。可惜的是，在清華建築系女生投身遊戲主播、中學老師轉行賣肉夾饃時，依舊有很多人跳著腳喊「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之類的陳詞濫調。

老師群體辛不辛苦先不談，做肉夾饃百分之百是一件體力活和技術活。新聞里說，這位老師起早貪黑，高峰時一天要賣出五百多個肉夾饃。單單是這一份勞累，有幾個鍵盤俠能夠做到？更不要說有些人做出的肉夾饃，恐怕連自己都難以下咽。

北大畢業生賣豬肉，前地理老師買來豬肉做成肉夾饃，然後白領和公務員排隊買一個作為早餐，誰比誰更高貴、對社會貢獻更大呢？哈佛大學校長德魯·吉爾平·福斯特在一次演講中說道：「通向有意義、幸福生活的必由之路是讓自己為之努力奮鬥。不要停歇。隨時準備著改變方向。」

石悅，聯考狀元，大學部清華，研究所則是在北大進修。現為遊戲主播。

一份能夠最大程度自我實現的工作，是最有意義的工作。時代越來越進步，這個道理就越來越清晰：一份工作的價值不來自於他人和社會的看法，而主要應該由自己定義，無論定義的方式是收入水平、社會貢獻還是其他。

今天的社會，高度的市場化已經給予人們前所未有的擇業自由，攔著你轉行的人，往往就是最傲嬌的自己。如果每個行業的人感覺生活一地雞毛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不是怎麼邁出改變的第一步，而是呼籲社會關注自己、強調自身的重要性，以此來改變境遇，那就變成了「會叫的孩子有奶吃」的鬧劇。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們不會做肉夾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