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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含 我是痛苦的神童|報道

直視過地獄的人,也將永遠被地獄直視。

文|王艷 編輯|孫凌宇 [email protected]

身為「台南怪醫黑傑克」知名皮膚科醫生林炳煌的愛女,林奕含被外界稱為「台南怪醫千金」;作為台南女中同屆唯一學測滿級分的高材生,曾獲台灣數學科展第一名,媒體稱之為「漂亮滿級分寶貝」。

她的生活有進口文具、鋼琴和手沖咖啡,當然還有文學,有柔光燈照耀的美好未來等在前方。

高中時,林奕含被父母送進補習班,找到有「北吳岳,南陳星」美名的補習班名師陳星。

自此,林奕含的世界發生了沒有過程感的斷裂。

2017年2月,《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作為林奕含的第一部小說出版,這是一個變態駭栗的故事,讀文學的老師誘姦了讀文學的女孩,發生在文明的大廈、升學主義的補習班。經其父母證實,這部小說是根據林奕含的真實故事改編。

儘管游擊文化出版社說,不要把書本內容和作者本人畫上等號,但我們也可從中知曉林奕含的傷痛。在文學中滋養自身的人,避免了現實的氧化,真正進入現實,摩擦難免,更何況,林奕含迎頭撞上的是一個堵了她十餘年的噩夢。書里說,事情發生后,房思琪成了自己的贗品,那個柔光燈照耀的的世界,成了永不可回的故鄉。

2009年,林奕含考上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但入讀兩周后就因為抑鬱症惡化而休學。2012年,她重新考入國立政治大學就讀中文系,讀到大三的時候,又因為抑鬱症再次休學。身體離開了暴力,但靈魂沒有,直視過地獄的人,也將永遠被地獄直視。她說:「沒有人知道我比任何人都不甘心,這個疾病它剝削了我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甚至沒有辦法念書,而我多麼地想要一張大學文憑。」

她活著,但完全沒有實感,她甚至覺得,在很久以前的第一次自殺時,她就已經死掉了。照片里,她面龐白皙如月牙,馬尾輕盈,但採訪過她的記者卻說,她嘆一口氣深邃得像剛從懸崖邊回來。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掀起許多議論,駱以軍形容像納博可夫和安吉拉·卡特的混生女兒,蔣方舟說,閱讀體驗像被冰錐捅了一下,或是如溺水般喘不上來氣。張亦絢《永別書》里的一句話就像林奕含人生的寫照:我是痛苦的神童。林奕含具有文學的天賦,創作期間,她不曾與誰討論文字,她只是用村上春樹一樣的紀律要求自己,寫兩千字文章,數月之後檢視,不如意就再改,直到滿意為止。在寫作中,她叩問她曾相信的一切,卻也陷入疑惑,誤入歧途。她從性侵犯人身上看到文學,她質疑文是否載道,她質疑真善美是否統一,她甚至輕率地說出,文學不過是巧言令色。

寫作的過程是叩問,也是一場絞殺。她把自己帶回到13歲,重複、推敲、工筆細畫那些噩夢。每一個人都害怕敘述自己,她卻手挖喉嚨催吐自嘔,如同凌遲,將自己層層剝開,暴晒在白紙之上,展示在公眾面前。

她希望人們生氣,她討厭和解,也拒絕原諒,她說,忍耐不是美德,那只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扭曲秩序的方式。

於是人們談論性侵,如同她是無數被害者中的一個分母,人們談論抑鬱症,如同她只是患了一場重感冒。連她的父母也態度溫和:「輕輕地誠摯地拜託大家,請記住她的遺願,是預防,而不是追究任何個人。」而陳星,在這本十萬字的小說出版后,他只說了八個字:「人都死了,多說無益。」

無數的毒氣中,她腳步輕盈,走向了精神科醫生所說的集中營。

2017年4月27日,林奕含在自己的住所上吊輕生,因搶救無效而離世,她的人生永遠停留在了26歲。

性侵之後

性侵之後

與農村留守兒童引發的關注相比,人們容易忽略城鎮兒童也是性侵受害者。他們的受侵經歷被有意無意地遮蔽,當事人成年後的反思亦值得玩味。本文原標題《性侵之後》,載於2016年南方人物周刊。

實習記者|鄭瑩 編輯|張雄 [email protected]

1

在一張國小合照里,賀禾真黑啊。不像其他圓圓的、新鮮的臉蛋,她咧開的嘴掛在被扯成正方形的臉上。她不知道怎麼笑才好,使勁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快樂的人。

她隨外出打工的父母到了廣州。念幼稚園時,男孩、女孩都在教室脫光換泳衣,賀禾遲疑,想著男女有別。但既然大家都這麼做,她也得脫。一年後,在母親的出生地——一個平淡無奇的華東城鎮——父母找到了國企的工作,一家三口回鄉安頓。

被父親帶著在新國小各教室門口轉悠一圈,賀禾成了旁聽生。在廣州曬得太黑了,她不討人喜歡。

去校外泳池游泳時,賀禾專往女孩堆里或人少的地方游,避開大片男孩。一次她穿了件連體式泳衣,不記得是否有裙子。反正有沒有都一樣,在水裡裙子總會飄起來。她聽到背後一陣嬉笑聲,年紀相仿的一群陌生男孩從她胯下迅速游過。

就像班裡男孩老扯她辮子那樣,她感到被玩弄。來不及拒絕,她只能拍水,「幹什麼啊!」她趕緊游開,不願看那些討厭的臉。內褲遮住的部分被侵犯,她聯想起之前相似的經歷。

離家不遠是大她10歲的表哥的家。如往常的一天,大人在樓下聊天,表哥帶賀禾去二樓大房間玩。二樓平時空著,不怎麼去。爬長樓梯時,賀禾隱隱有些感覺,她不知道是什麼,也許是恐懼,也許類似被尾隨的不對勁。

二樓有窗有陽台,但沒人,賀禾感到「私密」。表哥溫和地下指令讓她脫了褲子坐他腿上。是熟悉的人,好言好語,不像要傷害我,賀禾想。表哥看並摸了賀禾的私處,他囑咐:「別跟大人說。」

「嗯。」賀禾原本就沒打算說。他們一塊兒下樓玩,賀禾讓自己無縫切換,配合好他。

如今23歲的賀禾把這視作「強姦犯與被強姦者的心態」或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表哥重複了幾次這樣的舉動,每次10到20分鐘,不超過5次。一切都在他的謀划之中,此前毫無預兆。

回家后,賀禾躺在床上,她擔心,「我會不會被玷污了,不幹凈?」

怎麼描述這位表哥?賀禾不太了解他,能想起的是:

房間書很多。書架上擺著紀伯倫、狄更斯的書。抽屜里藏著一本少女漫畫,翻開后是12個日系萌少女,穿著比基尼。

他膽大,愛捉弄人,搗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

他愛逗賀禾家的貓,老踢它,或者撓弄它,用腳勾貓的肚子迫使它站起來。賀禾擔心貓不舒服,沖他撒嬌,「你不要這樣嘛!」但他是魔王,只管玩他的。

「他為什麼要顧我呢?我也沒有表現出強烈的態度。」賀禾覺得理所應當。

很多快樂的時光賀禾只記得某個畫面,比如跟好朋友在床上跳著喝牛奶。季節、氣溫回憶不起,遭性侵時,因「懵懂的快感」,賀禾記住了片段並被神秘的感受所吸引。她感到羞恥,「羞恥並不來自被人侵犯,而來自於我被侵犯還從中獲得了快感。」

五年級時的自慰賀禾不確定有沒有受到性侵的影響,但很可能性侵讓她知道陰部是會有反應的。「好像是我的理性跳出來了,把性侵帶來的性愉悅轉移到我也可以給自己帶來同樣的愉悅上。」

2

「性侵一事在他那兒會不會版本不一樣?」我問賀禾。

「也許會,羅生門。他也許覺得性侵是某一件想做的事情的一部分,或是他某個想法帶出來的念頭。」

「你想過要保護自己么?」

「也許有,但並不覺得有什麼別的辦法。他很堅決,沒遲疑過。」

「在行為中他會認為你是自願的么?」

「我有模糊地拒絕,搖頭囁嚅著,『不要吧』。可能比『不要弄我的貓』還要更軟弱。因為這事跟自己相關所以不好意思,沒法理直氣壯。他一定會意識到我的不情願,年齡差太多。也許他覺得我根本沒有性意識。大人總會覺得孩子小,什麼都不懂。」

「那你恨過他嗎?」

「好像沒有。我不是個感情強烈的人。也可能有,但我壓抑掉了。」

「為什麼要壓抑?」

「我習慣淡化或迴避感情,這是我默認的成長配置。我已經不是有意在壓抑怒火了,我都沒有感覺到怒火怎麼去壓抑?我不習慣指責別人,在公共場合有人故意踩了我一腳那我就把腳縮開,讓著他。我沒有怒火也沒有恨。我甚至都能理解他。」

「是不是因為沒有造成身體傷害,所以你才覺得能理解他?」

「不知道。如果生理上痛苦,受侵犯時我肯定會哭。如果哭了,他肯定會停手,怕招來大人。」

該不該拒絕他?有時我想。但我膽小怯懦、畏懼任何人,所以每次都會跟去二樓,但又覺得好像不應該聽從。也許我想象過拒絕?也許只是我杜撰出來的記憶。

他對我沒有特別喜愛,也沒有特別討厭。(性侵)這種行為是出於生理慾望和好奇心。我能理解男生青春期對女生私處的好奇。他們沒有合理的渠道去了解,於是找最便捷的方式。當時他身邊的小女孩只有我。

從國小開始,我們班男生就會裝作掉筆,撿筆時偷看女生裙子底下的內褲。小孩的形象——天真、單純——是成人想象出來的,當小孩認知尚不完全、道德觀不強時,他會作惡。但也不能說他壞。

我的性格造就了這件事情的產生,以及我會怎麼處理它的態度。

回想才發覺那時的我,其實是一個願意為了維持表面的和諧而掩蓋矛盾的人。我怕給父母帶來不便,怕見到他尷尬,怕雙方家庭因這事而尷尬,所以我寧願不告訴任何人。

去年暑假,我參加舞蹈治療,突然有兩人吵了起來,在場的有站隊的,有調解的。我什麼角色都不想要,只想躲開。那是我強烈意識到自己條件反射般迴避衝突的時刻。可能跟童年教育有關,比如幼兒期我發現採取維持和平的方式可以保護自己,那就會長期把這種方式內化在為人處世中。

性侵這事告訴父母,他們應該不會罵我,會對侵犯者憤怒,同時可能會講,「怎麼這麼傻,幹嘛跟他去?!」就算他們將侵犯者繩之以法,so what?難道我受到的傷害會因此而得到彌補么?並不會。

性侵是我私人的事,讓時間來淡化,我不需要心理醫生,自己能搞定。我母親說我從小就沒個小孩樣。我早慧,秘密是常態。誰的童年沒點黑暗?我很幸運,有神奇的記憶篩選機制。事情發生的短時間內可能我會覺得世界糟糕,但一定不是我的常態。

對一個已經被性侵的人來說,當作摔了一跤?沒那麼簡單。摔跤痛過就忘,但我會一直記得這事,把它一直埋在心裡成為不告訴別人的秘密。

3

背書包坐上海捷運2號線的男人有兩種可能:張江的IT男和陸家嘴的金融男。這人手上戴串佛珠,是生意人。看他長相是中產階級,不,中下。手臂有肌肉,但肚腩突起,健不健身?手機顯然不是iPhone。一個穿牛仔褲喝奶茶的大叔,有趣。艾麻輕聲猜測兩米外被汗水泡得腫脹的男人,「感覺他是老實人,但我喜歡壞壞的類型。壞壞的並非包含坐懷不亂的含義。」

艾麻在陸家嘴一家知名證券公司實習,下班后坐捷運得從2號線轉1號線轉5號線,她穿牛仔長裙,到膝蓋的開衩平衡了性感與硬朗。

她戒備有人騷擾或詐騙。一次捷運上有男人貼過來,手老碰艾麻腰,艾麻躲開后見那人沒跟過來,打消了大喊、報警的念頭。11歲那年秋天,一段「夢幻」的經歷讓艾麻開始畏懼青年男人。如果他們走過來並試圖搭話,艾麻肯定不理會。

一直在縣城的艾麻國中去市裡念書。父母教高中化學、國中數學,艾麻住學校家屬區,小區住戶彼此熟識。周末晚上艾麻常跟小朋友在院子里玩到很晚,有的小孩被家長惡狠狠叫回去,她從不會。

在跟夥伴玩遍了周圍的去處后,艾麻惦記上了城外的小河。小河平靜且淺,人煙稀少,他們把小河之行當作野炊。母親知道后,斥責艾麻不顧掉進河裡及被劫走的危險。擔心真多餘,艾麻想。

放學后艾麻需要穿過一條繁華的街道,兩側是居民樓和商鋪,行人很多,匆匆或悠閑。艾麻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玩,離家只有10分鐘步程,而且父母常晚回。偶爾她想想暗戀的男生。

再拐個彎就到家了。在拐角處艾麻被一陌生男人攔下,男人請她「幫個忙」。艾麻有時會碰到不識路的人,如果沒法指明白,那就帶人走一程,反正不著急回家。但也得看面相,如果凶煞那得另說。

眼前這人在微笑,不像壞人。看樣子比她父親年輕,那就是二十來歲。從放文件的手拿包來看,是個上班族。

艾麻跟在男人身後拐進了附近一棟居民樓。這樓艾麻每天都經過但從沒想過要進去看看,太普通了。樓道四下無人,男人讓她撫摸他的身體,溫柔地說:「照做就是在幫忙。」

自小被教育要樂於助人,艾麻便照做了。她不明白撫摸意味著什麼,只覺得是個奇怪的叔叔。況且他看起來比自己強勢,沒法不聽。兩三分鐘后,手機響,他接了個電話。電話里女人的語氣強硬,他溫吞答「很快回家」。艾麻有些害怕,想走。那人求她再待一會兒。艾麻掙脫不掉,被一把抱住撫摸。

有人上樓了。那男人表情慌亂,放開了艾麻低頭假裝整理衣服。一位跟父親年紀差不多的大叔看了他們一眼後走了。

有點奇怪,艾麻想。當她再次提出離開時男人沒再攔,叮囑她不要跟父母講。艾麻沒顧得上回應就跑開了。這叔叔「不危險」,但這事有點「複雜」。

念國小時艾麻在家什麼都敢要,小朋友碰她一下她一定會把人推倒,「睚眥必報」。但轉學進市裡那年她還沒有親密的朋友,這件「複雜」的事不知道該跟誰說去。班裡同學談論流行的電視劇、漫畫和小說艾麻都聽不懂,她在縣城裡看的是《紅樓夢》,彈古箏,沒追過星。

父親所在的高中有一個操場,操場低於地平線,陷了下去。操場外面是一條小河,不知道為什麼,那麼乾旱的地方還有河。有一年下大雨,小河漲水,從牆體排水的洞口漫了過來,在操場形成了一個小湖泊。好妙啊。她和夥伴在小湖泊邊玩《還珠格格》和《情深深雨濛濛》的角色扮演遊戲。

此前為了融入班級,艾麻主動了解流行文化,跟同學一塊兒看青春文學。挺有成效。

《新蕾》、《萌芽》里的戀愛都是「純純的」,艾麻不知道男女生理構造不同,只知道女生胸部有兩團軟軟的凸起,或大或小,肉眼可見。而男生沒有。她不知道男生有陰莖,更別談性慾。

年長一兩歲后,看到新聞報道,艾麻類比自己的「複雜」經歷才意識到是性侵。她氣憤被欺騙和利用,心想,再遇到那人一定報警。她想過為什麼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得出的結論是:湊巧,自己比較不幸。

艾麻幾乎快要忘記這事了,她以24歲的經驗對那人做出判斷:初犯,不像有預謀,也許觀察過我一陣,但我沒注意到;可能是戀童癖;那個年代就在用手機,看來有工作且生活富足;很慫,可能在家裡不爽,無處發泄。

可憐又可悲。

4

後來艾麻才意識到,母親會因為她的隱瞞——不告知早戀、同居——而尖聲哭泣,嘆「養了只白眼狼」。隱瞞這一行為本身比所遮掩的事更讓母親無法容忍。幾年來,艾麻對此幾近抓狂。但在當時,她沒說那件「重要到需要跟父母講的事」。

我不敢告訴父母這件事,我怕被罵,就像他們指責我不該去河邊玩一樣。感覺好像是自己的錯,沒搞清狀況就跟人走了。

我跟他們一直無法平等溝通。國中因為跟朋友用小紙條交流戀情被母親發現,她大發雷霆,我父親不管,之後他們和我的關係變成了壓迫與被壓迫。他們不許我跟男生單獨出去玩,得在小靈通里讓周圍同學說話以證明。

一段時間裡,我很怕這人再次出現,自卑、羞恥又孤立無援。我試著去想明白整件事,開始自慰以探索自己的身體。也沒跟父母講過。

四年級我就來了月經,跑去母親卧室,她讓我「自己弄」。我跑去衛生間又疑惑著折返找她,她不想多說,「你看了那麼久都沒看明白么!」媽的,我什麼時候看了!她無奈,告訴我這是正常的事情,甭管是什麼。

吃飯、看《海豚灣戀人》、想念同學和小男友,小孩子很容易轉移注意力,(性侵)這事我沒老放心上。

第一段親密關係的時候我稍微有點障礙,所以選擇了跟前男友傾訴。他聽后買了報警器和防狼噴霧讓我隨身帶著,我沒覺著帶著就能安全,後來就不帶了。

大四那年,兩三個月內我瘦了二三十斤。高中覺得學習好就行,大學意識覺醒后想讓身材變好於是節食。後來朋友說,不行,太瘦了。我很開心。碰上考研壓力變大,紊亂的大腦開始對糖上癮,幾乎整天都在吃高熱量的食物,就像《七宗罪》里第一個暴食的人。胃一點都不想再接納食物,但我失控了。

我患了抑鬱症,嚴重時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不想活。但又不敢死,說不定能克服呢?我體重從不到80漲到90斤。我為身材焦慮。

我不願碰自己了,洗澡很艱難。把鏡子蓋在桌面上,不要看。偶爾照鏡子時想,又胖了嗎?每一次恢復正常進食的嘗試都會被下一次的崩潰所打斷。

父母覺得我只是心情不好,純「作」,算不上什麼事。前男友是我當時最親近的人,最開始他體貼地陪伴我,但時間久了也會煩,因為每次我失控了就會給他打電話。從這事上我知道人之間可以理解,但無法共情。我沒跟身邊的人再講抑鬱症,這不是好事,別人也無法感同身受。

很多心理治療都有種江湖騙子的感覺,魚龍混雜。所有心理方面的問題我都靠自愈。不過如果結果更嚴重,可能就另當別論了。在當時,我沒有把他對我做的事情與性聯繫在一起,我記住它是因為特殊,有身體接觸。

對了,他好像有用生殖器官隔著衣服碰我臀部。上次回憶時沒說這細節,大概因為是更猥瑣的事,更不願想起。當跟別人講述時,如果沒有講這一部分,自己就漸漸感覺好像也沒有這部分了。

很奇怪,如果講述現在的性生活,我完全不會有障礙,但回憶之前那事還是有障礙的。可能因為當時太小,覺得兒童不應該觸碰性這件事。感覺這是一種社會規範——只有成年人才可以接觸性。

在第一次性行為之前,我覺得性是一件不好的事。因為每個人都在忌諱討論它,每個人都在說,你們不能碰它。

5

為找到「兒童性侵」話題合適的受訪者,我試過很多方式但都得不到回復,於是向7位朋友求助找人。「性侵這詞好重,」一位朋友說,「似乎就指強姦。」兩個人回復:我就是。還有一位朋友在成年後遭遇性侵,母親勸她息事寧人,「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又不會死。」

出於信任及被了解的慾望,朋友賀禾和艾麻向我回憶了10餘年前的性侵經歷,談論了童年、性與愛。她們擔憂自己的經歷「不夠典型」,「難令人興奮」,但也會自我安慰,「遭受這種不算嚴重的性侵的兒童挺多」、「我這種情況可能在性侵中佔了90%」。

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教授龍迪總結國際共識的兒童性侵定義是:18歲及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男性或女性)在威逼利誘下,捲入任何違背個人意願的性活動,或在非知情同意的情況下參與性活動。「性活動」包括帶有性含義的身體接觸,也包括裸露身體、觀看裸體、拍攝裸照、觀看色情錄像或圖片等非身體接觸,還包括互聯網性侵犯。侵犯者可能是受害者熟悉的、處於權威地位的家人、老師、親屬和熟人,也可能是同齡人或陌生人。龍迪分析了這兩個案例。

她們共有的羞恥感是阻礙兒童性侵受害者療愈的一種情緒,龍迪介紹,因為事情發生在隱秘的環境中,侵犯者讓受害者守秘,讓其覺得自己在偷偷做見不得人的事,因此,自己也是不好的。受害者當時也許沒覺得這事多了不得,但長大后了解了性的文化含義,特別是性禁忌,就會萌生羞恥感。更重要的是,沒機會跟人說,沒人讓她們明白性侵不是自己的錯。

美國兒童性侵領域專家Finkelhor提到,約1/3的犯罪行為是由其他兒童實施的,包括年長的青春期兒童騷擾相對年幼的兒童,也包括青春期兒童對同齡人實施強姦和性攻擊。這一類型兒童性侵的主因是兒童的性好奇。Finkelhor指出,如果雙方相差5歲,兩人的性活動不能稱為「性遊戲」。

「性遊戲中小孩沒有性的概念,雙方在平等探索,非強制。性侵犯有權力差異、強制性和隱秘性的特點。類似賀禾這種情況,侵犯者和受侵犯的孩子的關係超出人們一般想象。侵犯者用孩子的身體滿足自己的需要,但在其他方面對孩子可能有感情。孩子會因為侵犯者有對她好的部分而相信這人讓她做的事也是對的。有的孩子能知道不對,但要還『對我好』的情。」龍迪說,「即便賀禾早熟,5-9歲的孩子也不會因為社會的人情、面子而維持兩個家庭的和平。」

「當然,這只是她講,實際情況是什麼,其實我們並不知道。」龍迪接著說,「也許她都忘了。並非她說謊,而是記憶的修正功能。賀禾不說,一是因為羞恥感;二是在跟父母交往的過程中,她可能從父母的反應做出判斷——父母是不能接受這件事的。從心理的影響和修復來說,賀禾最好不見侵犯者。每次重複回憶都是新的創傷。賀禾見到他沒有情緒反應,那也可能是一種自我防衛,讓自己麻木。」

艾麻忘記部分細節,在龍迪看來,這是大腦自動的保護機制,「她與傾聽者建立信任需要很長時間,還會考慮彼此的身份。她忘記很自然,否則一直想著而沒有支持與治療,承受不了。她倆能自我療愈,很勇敢,沒有責任也不必感到羞恥。之後對性、親密關係和親子關係有疑惑時可以接受一些心理治療。」

在《第二性》中,西蒙·波伏娃寫道,「所有的精神病學家都同意少女的性慾開端對她來說是極其重要的:這開端在她以後的一生中都會有反響。」我問龍迪,如何看待從性侵中獲得性快感並開始主動了解性信息的行為?龍迪答,「性創傷是兒童性侵犯的標誌性影響。性創傷是性發育未成熟的兒童過早接觸性刺激后,被『撩撥』了性反應,導致過分關注與性有關的信息。這對兒童發展是有負面影響的。例如,在公共場合做出有性含義的的行為會引起周圍人的反感甚至懲罰,會導致與周圍人關係的破壞,強化自我否定,有時還會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如性交易。當性不是放在美善而豐富的人生框架里的時候,它會讓人受辱、受傷。」

6

賀禾和艾麻都來自普通城鎮家庭,與農村留守兒童引發的關注相比,人們似乎容易忽略城鎮兒童也可能是性侵受害者。紅楓婦女心理諮詢服務中心諮詢師劉鳳琴所接觸到的中產家庭出身的諮詢者,大多是為成年後遭遇婚姻、工作問題而來,長期接觸後有1/3透露他們曾遭受過性侵。劉鳳琴也是紅楓的婦女熱線督導,紅楓常會接到性騷擾的電話,甚至還有邊打電話邊手淫的人。

劉鳳琴念藝校時,同學最小的11歲,最大的16歲,一位專業老師在畢業之際老給劉鳳琴寫信,還要求單獨授課。藝校的琴房每間都是單獨的小屋子,每扇門上都有窗戶,學校規定,誰也不能將窗戶擋上。一次晚上她獨自在琴房練琴,那老師走過來誇讚一番后突然沖她臉親了一口。她嚇壞了,撒腿就跑。

16歲的劉鳳琴收到過三四個男生的情書,她躲不開只能收著,拿去給關係好的老師問怎麼辦。老師講了一個關於玫瑰的故事——做一朵好玫瑰,但要有刺,不能隨便誰來就拔走。

她將這封看不明白的信又交給了這位老師,沒得到解釋。畢業分配時寫信的老師極力反對劉鳳琴留下,她也沒明白為什麼。直到結婚後回想起才覺得這事不對勁。

她將自己的敏銳歸功於母親從小的教導。上二年級時,一位六年級的學姐被老師性侵了,母親藉機教導劉鳳琴:不能貪便宜,不要跟人單獨出去。

學姐皮膚白白的,眼睛毛乎乎的。「孩子完了,」大人議論紛紛,「那孩子嘴饞,給她什麼就吃什麼!」後來學姐全家搬走,再無音訊。

如今已是奶奶輩的劉鳳琴接觸了大量受性侵的兒童,一些家長覺得這事丟了自己顏面,將憤怒轉移到孩子身上,責備他們「傻」、「不要臉」。把性侵視為摔了一跤,落了個疤,將它平常化就真正解脫了。誰身上沒有幾個疤?劉鳳琴常重複這幾句話。

性學家方剛曾稱,性侵侵犯的是身體自主權;對身體其他部位的傷害,侵犯的也是身體自主權;二者性質一樣。北京市千千律師事務所律師呂孝權回憶,在他參加的一場廢止嫖宿幼女罪的研討會上,中華女子學院教授孫曉梅說,只要發現性侵案件以嫖宿幼女罪被追訴,她一定會履行全國人大代表的監督職能。

眾人鼓掌,除了方剛。方剛問,「你怎麼知道被性侵的孩子自己不是樂意的?」

會後呂孝權知道方剛在性的自主權問題上持絕對保護的觀點,他並不贊同。呂孝權認為性的自主權與認知能力有一定相關性,對一定年齡段以下的群體,性的自主權是受制約的權利。

呂孝權長期為受性侵的兒童提供法律援助,很多兒童家長拒絕援助而選擇私了甚至隱瞞,他為這種趨利避害的選擇感到無奈。

在《刑法修正案(九)》未實施——即嫖宿幼女罪仍未被廢除時,嫖宿幼女案件中的幼女常被另眼看待。在呂孝權接觸的此類案件中,案發後,有班級老師暗示學生孤立受害幼女,私底下罵她們「賣淫的妓女小騷貨」。

一位微博認證為「果殼網心理學領域達人」的用戶以幾十年前差點強姦一姑娘的經歷告誡人,「有時要相信世界上有魔鬼,不然沒法理解人性。」

合謀動手的哥們曾問他,姑娘說出去怎麼辦,總不能弄死吧。他分析:

不會的。她被混混騷擾這事她都沒敢告訴家裡。

她爹那次來你也看見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封建思想很重,要是知道她被人輪姦了說不定直接把她打死了。

她不會說的,也不敢說。

7

賀禾學生時代的照片大多是短髮,她胸小,像男人一樣多毛。很多年的夏天她都用一條牛仔褲牢牢包住腿。在另一張童年照中,賀禾站在母親身前。母親戴大黑框眼睛,頭稍偏,一臉了無生趣的苦相。

賀禾家所在的住宅區住著同一家國企的員工,老人常聚在一塊兒乘涼、聊天。母親和賀禾內向,心情好時沖鄰里點頭笑笑,心情糟或害羞時就快步繞過人群。除了罕見地有駭人消息——單元樓里一戶人家深夜全家被滅口——引起談論外,日子平靜。父母不工作時打打麻將,母親老了,愛上跳交誼舞。

國小時,賀禾參加了外婆的葬禮。在火化場,她跪在火化爐前告別遮著白布的遺體,周圍都是哭聲。磕3個頭,遺體就要推進去火化。外婆要燒成灰了,她想著,醞釀了第一次眼淚。

人死後是什麼狀況?去另一個世界還是只在一片黑暗中?她想了一會兒發現無解,就不想了。

外婆去世了,接著是外公、舅舅、奶奶、爺爺。死亡在賀禾家不是忌諱。性呢,沒人說。

「可能是不談論性的氛圍造成了我決定不跟父母講性侵這事。以前電視里出現涉及性的鏡頭,我就假裝上廁所或者低頭扒飯。戀愛後父母會試探,讓我不要做『越界』的事。當所有人都不談論性的時候,你就知道,不要說。這是一種『常態』。」賀禾說。

一個沒什麼特別的一天,上國小的賀禾從學校回家,瞟到母親在房間門口擁吻父親。母親整個人都跨上去了。她真熱烈,賀禾竊笑。擔心父母害羞,賀禾故意不看。父親稍微推開了母親,使眼色,「小孩還在那兒。」

為什麼擁吻?可能是純粹喜歡對方吧,賀禾不知道。

「性我都是無師自通的。」國小四五年級賀禾開始泡論壇,學會自慰后她偶爾會點擊網站挑逗的裸女照片。有時會出現奇怪的種子網站,她不知如何下載。有時網站只是幌子,點進去后發現是遊戲頁面。她總被騙。

賀禾覺得自己的性反應途徑被這些圖片塑形了,「這是社會建構的問題」——裸女圖片以滿足男性為目標,但她看到這些后也會和男性一樣產生快感。窺探完與性相關的信息后,賀禾總會清除歷史記錄,不能讓父母知道女兒是個看色情的小姑娘。

後來賀禾迷上了言情小說,愛看《龍日一,你死定了》。她幻想男女談戀愛,牽手、擁抱、接吻,到此為止,後面還能有什麼呢?

高中時交往的男友沖賀禾露出陰莖,賀禾不適應,推開他。「女人胸部很美,男人裸體噁心。陰莖從審美角度來說,很醜。一個可愛的果凍會給我帶來新奇,但那是陰莖,你覺得那東西是愉悅而且美麗的么?高中尤其有這種感覺,因為之前沒看過,而且我沒有啊。它是陌生的,有點可怕的,會傷害我。現在慢慢能接受陰莖是男性器官的一部分。」

上大學后朋友做兒童性教育讀本時曾詢問過賀禾的意見。讀本告訴兒童,有人要觸及隱私部位或讓看Ta的隱私部位是不好的。讀本直接出現了陰莖、陰蒂、睾丸這些名詞。賀禾認為讓小孩接受太困難,像「睾」字就很難認,她提議是不是不要這麼直接,在生活中很少有人直接說出這些辭彙,會脫離實際。

劉鳳琴曾參與紅楓兒童性教育的推廣活動,覺得性教育的度無從把握。部分家長擔心性教育會讓原本不懂的孩子了解性后「惹麻煩」,授課老師往往難以啟齒。若問三年級學生遭遇性侵該如何,他們會說要告訴父母。若問五年級學生,他們可能漲紅臉說「視情況而定」。

艾麻上國中時,全校放衛生教育宣傳片,每個班分開看,跟看電影一樣。同學們的表情混雜了興奮、羞澀和神秘。那部由真人講解的片子讓艾麻知道了一個名詞——自慰。

片子里講,「青少年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盡量不要自慰。」聯想起自己的自慰舉動,艾麻覺得在做可怕的事。

對信息世界的了解艾麻落後於同齡人。國中時家裡雖有電腦,但父母為了防止她接觸外界不肯聯網。同學都用上QQ了,她直到高三畢業可以上網才開始追趕潮流。直到上大學,她才知道自慰是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前男友動用類比法、說明法等多種修辭讓她動搖了「婚前不能發生性行為」的想法。在一個「神啟時刻」她反問自己,為什麼要在性上如此拘泥?又不會失去什麼。

8

艾麻半年前愛上了前同事。他是資深的基金經理,輕易就能跟女人天雷勾動地火。

艾麻認定他們「那種人」肯定想找「純潔的」賢妻良母相夫教子,她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但偶爾做做情人是可以的。為了他,艾麻萌生了改變在父母管教之下的「軟弱」的自己的強烈慾望——要獨立,釋放天性當「bad girl」。

離家遠,在不熟悉的行業工作,父母喪失了對艾麻的控制。一段時間沒聯絡,母親接電話時會苦澀地說:「看你什麼時候能想起我們。」父母認定艾麻還是個「純潔的處女」,他們無法接受婚前性行為。

現在的艾麻接受開放式婚姻——即便結婚了,兩人各自有性行為也沒關係。不像父親大學時被「以天下為己任」所鼓舞,艾麻將自己划入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代。「高房價的殘酷現實讓人埋頭苦幹,自己的命運尚且顧不好。但偶爾心中也要有月亮。」艾麻說,「有錢后我可以在建立飲食失調研究中心。」

艾麻再次開始了融入新環境的努力。她被鼓勵跟「一幫荷爾蒙過剩的男人」聊時,性觀念要開放,談論性要輕鬆。老闆戲謔地稱讚她,「越來越放得開。」

有次聚餐,艾麻說「想嫁個gay」,她不知道同事們有沒有當真。

不像童年那些與自己看起來沒什麼兩樣的男孩,艾麻清楚現在面對的是帶著性慾的個體。她有時想,那男人會不會對我有慾望?在什麼樣的情境下同事們都會談論性,偶爾傳閱性愛小視頻。公司銷售團隊全招美女,研究員中男性佔80%,他們選擇非本行業的「傳統的」女性戀愛、結婚。「他們觀賞我們放得開的行為,但內心並不喜歡,是在看戲。」艾麻面無表情說,「男研究員花天酒地,他們認為無所謂,但如果女研究員這樣做,他們就站在道德高地上評判這人道德敗壞。」

艾麻接受這種「潛規則」,「這就是男性主導的行業,我能感覺到差別對待又怎樣?要以不跟他們一起玩來表達不忿么?我無力反抗,要表現得跟他們合群。這個行業最重要的是人脈。行業不高尚,但可以選擇去交往行業里還不錯的人。」

午餐時間,從辦公室出來的艾麻帶我繞進附近一家散發濃郁香水味的商場。經過甜品、日式拉麵、港式米線,她謹慎地挑了盒沙拉,為了「以最好的姿態」出現在前同事面前。我們去麥當勞找座,點餐隊伍繞了幾個彎。

「我最近體脂比下降了。」一個工作證還在小腹前晃蕩的男人說。

「跟他們那種人打交道就好,不要妄想跟他們一樣。」一臉倦容的女人說。

「好誘人。」艾麻看了眼對面餐盤的綠色漢堡。

9

艾麻主動提起SM喜好的語境有點怪,「在性侵那件事中,我是受害者。但如果他是戀童癖我會更能理解,就像我喜歡SM一樣,可能是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怪癖。」

「如果性侵只是青年男人家庭外的性慾釋放呢?」我問。「肯定會對他更憤恨。」艾麻放慢語速,形成一種不輕鬆的語調,「但人性某些方面是很dirty,翻譯成下流的,這詞在我這兒不是貶義。大概每個人都一面天使一面惡魔。只是作為成年人,我們學會behave well以讓自己看上去decent。」

艾麻用「生殖器」、「敏感部位」指代「陰莖」,她稱,「會選擇沒那麼明顯的表達,這叫優雅。正常人都會遮掩的,不然穿衣服幹嘛?」

幾年前,一次車禍差點讓賀禾死掉。高速上一輛車強行並道插入,她朋友開車經驗不足,急剎車后和前車追尾,兩車劇烈碰撞。賀禾沒告訴父母,「他們只能擔心而無力為我做任何事。」

幾天前,賀禾用車禍的秘密跟一位Uber司機交換了他侄子連同夥伴四人超車被硬物攔腰砍斷無人生還的故事。幾年的刻意鍛煉讓她比以前擅長交談了。

去年春節賀禾去表哥家,他不在。他去國外幾年了,偶爾回北京時會組飯局,請親戚和朋友聚聚。賀禾都會去,要顧及場面。飯局上賀禾偶爾狀態好可以表現活潑,大多時候不行。但詢問表哥婚姻、小孩、工作狀況這一套她已經熟練。

每次見到表哥,性侵記憶就像她大腦後台運行的一個程序,總會浮出來。偶爾低落或思索時,賀禾會想,為什麼她會遭遇這樣的事?

「他可能以為我已經忘了這事,當時那麼小。我也想讓他覺得我忘了。我不想追究。」長大后兩人一年見一兩次,賀禾存有一種幻想——只要彼此都不說,就可以假裝這事沒有發生過。

表哥越長大越順利,很難想象得到他小時候的淘氣。他學會了「知識分子的打扮」,家裡牆邊的書越摞越高,有段時間他還對古典音樂著迷。

年少時的銳氣不見了,他懂得「有意識地謙遜」。賀禾無法確定表哥是如何被成長的經驗改變的,也不知道自己認識的是不是他的主要部分。表哥是「體面的」,別人問起他的現狀,他的父母驕傲得很。

賀禾覺得,「他取得光鮮成就的方式跟他小時候的行徑從本質上來說是一以貫之的——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她補充,「這樣的描述聽起來壞,但對個人事業發展有好處。他執行力強,善於利用人際關係。」

賀禾填報大學志願時他主動給意見,還送書,賀禾不知他是為了經營關係而周到還是出於感情。

還不會走路的嬰兒期,賀禾偶爾被母親放到表哥家,大人讓表哥陪賀禾玩。他在那兒玩遊戲機,賀禾就在旁邊爬。一爬遠,他就把賀禾拉回來。

被這樣帶大,難怪養成逆來順受的性格,賀禾心想。多年後,賀禾在飯局上笑談這段劣跡問他是否還記得。「我小時候很壞。」他答。

(文中賀禾、艾麻為化名。本文由南都公益觀察和《南方人物周刊》合作完成。南都公益觀察——微信號:nandugongyiguancha——是南都公益基金會推出的思想類新媒體,關注社會公共議題,以多元視角和專業解讀呈現獨立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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